特朗普政府對朝政策調整的動因及其影響

2018年6月12日，美國總統特朗普與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在新加坡實現歷史性會晤。在近年來朝鮮半島安全局勢因朝核問題而持續緊張的背景下，此次美朝峰會具有積極而重要的戰略意義。特朗普政府對朝政策調整的主要動因及其對美朝關系以及東北亞安全局勢走向的影響，值得全世界關注。

“特金會”的戰略意義

此次美朝峰會的戰略意義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首先，朝鮮承諾“努力實現朝鮮半島的完全無核化”，從而為朝核問題的解決指出了明確的方向。其次，美朝雙方確認“將合作在朝鮮半島建立長久穩定的和平機制”，以期為東北亞地區的和平穩定提供根本制度保障。再次，美朝雙方宣布建立新型雙邊關系，意味著兩國將告別過去60余年的敵對狀態，走向和平共處，直至最終建立正式外交關系。

本次會談的局限性主要在于沒有明確朝鮮棄核的具體時間表與先決條件，也沒有涉及雙方的終戰聲明。據此，美國主流媒體認為金正恩用虛幻的承諾換取了美國的實質性讓步，特別是特朗普政府宣布停止美韓聯合軍演對于朝鮮而言是一項重大利好。美國輿論的批評與反彈，一方面反映出美國國內建制派精英對于“特金會”的過高期待與要求，另一方面則是特朗普代表的反建制派與建制派力量之間的政治齟齬在外交領域的又一次體現。

不可否認的是，盡管“特金會”未能達成所謂“一攬子”協議以迅速解決朝核問題，但畢竟美朝雙方邁出了歷史性的一步，從而為半島和平帶來了希望與曙光。僅從這一點出發，“特金會”的戰略意義已不言自明。

特朗普政府對朝政策調整的動因

特朗普政府執政以來，美國的對朝政策經歷了兩個階段的變化，其中“特金會”是其進入第二階段的標志。就背景而言，自奧巴馬政府執政后期開始，朝鮮核導試驗的推進使其核力量發展已逼近美國的安全紅線——不允許朝鮮擁有能夠打擊到美國本土的、帶有核彈頭的洲際導彈。在特朗普政府看來，奧巴馬政府推行的對朝“戰略忍耐”和無所作為是出現這一局面的“罪魁禍首”，所以美國在亞太地區的戰略重點必須轉移到東北亞地區和朝核問題上來。就目標而言，特朗普團隊預計未來2—4年朝鮮將擁有能夠打擊美國本土的核能力，因此其首要目標就是運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推動朝鮮半島無核化，將“無核化”置于“政權更迭”之上。因此，特朗普就職伊始便拋棄了奧巴馬時期的對朝“戰略忍耐”政策，轉而開始推行戰略強制和極限施壓。首先是運用更大的軍事壓力對朝鮮進行戰略威懾。自2017年上半年開始，美國針對朝鮮部署的核潛艇不斷增多，隱形轟炸機前往朝鮮的頻率也持續增加。其次是加大外交攻勢。美國在聯合國安理會連續提出加大對朝鮮經濟制裁的相關議案，同時迫使西班牙、墨西哥等盟友驅逐朝鮮大使，對朝鮮實施外交制裁。最后是采用“掛鉤”的辦法，通過中國向朝鮮施加更大的戰略壓力，運用借力打力的辦法爭取實現對朝施壓最大化。然而，特朗普的戰略強制與極限施壓并未取得令人滿意的政策效果。一方面，朝鮮多年來處于被孤立、威懾、封鎖和制裁的境地，其在經濟和外交領域的抗壓能力、抗封鎖能力很強。另一方面，盡管中國作為負責任大國積極支持并認真履行聯合國安理會的相關對朝制裁決議，但不可能全部滿足美方的全面制裁要求。因此，特朗普政府不得不將對朝政策由戰略強制轉向尋求對話協商。

此外，特朗普政府加快同朝鮮進行對話協商還有三點間接動因。第一，轉移國內政治壓力特別是“通俄門”調查沖擊，為國會中期選舉造勢。2018年以來，隨著“通俄門”調查的不斷推進，特朗普正面臨越來越大的國內政治壓力，而這種壓力隨著2018年11月國會中期選舉的臨近變得不可小覷。為了轉移國內視線、備戰中期選舉，在外交領域取得突破是特朗普可以選擇的現實手段。因此，在朝核問題上有所作為便成為特朗普的主要著力點之一。第二，繼續推進“逢奧必反”的政策路線，凸顯其個人執政風格，進一步鞏固核心選民群體的支持。特朗普政府執政以來，在內政外交各領域都致力于清除奧巴馬時期的遺產，這一取向在美國政治日趨極化的背景下獲得了其核心選民群體的堅定支持。由此，在朝核問題上取得突破可以被視為超越奧巴馬政府甚至以往歷屆美國政府的一大“政績”，從而幫助特朗普鞏固并強化其國內政治地位。第三，通過對話協商而非戰略強制的方式在朝核問題上取得突破性進展，可以起到配合美國進行全球戰略收縮、集中精力解決國內問題的作用。特朗普一直將“美國優先”作為其一以貫之的外交理念。為此，美國不僅通過頻頻退出國際多邊組織而減少國際義務，而且致力于同盟友分攤防務開支以降低對外戰略成本。因此，運用和平方式應對和解決朝核問題，符合特朗普政府“美國優先”的執政理念，有利于其將主要精力及資源用于解決國內經濟、社會問題，進而獲取更多的國內支持和認同。

總之，特朗普政府對朝政策的這種調整反映出其以高度現實主義和實用主義為特征的對外政策取向和價值觀，其較少受到意識形態的牽制，以結果為導向、以交易為手段，最終目標是實現美國戰略利益連同個人政治利益的最大化。

特朗普政府對朝政策調整的影響

新加坡峰會開啟了美朝直接接觸模式，接下來需要密切關注的是朝鮮無核化進程以及美朝之間的進一步互動如何具體推進。需要關注的問題主要有三個。

第一，朝鮮棄核與獲取安全保障的問題。雖然金正恩表明了實現完全無核化的目標，但美朝聯合聲明并未涉及朝鮮棄核的具體條件以及時間表。毫無疑問，朝鮮不可能無條件棄核，只有美國滿足其安全棄核的條件，無核化的目標才會有實現的基礎。因此，為朝鮮提供安全保障就成為美國必須承擔的責任。美國需要與朝鮮圍繞棄核路線圖、改善雙邊關系、降低美朝敵對、減少美國對朝鮮的軍事威脅等關鍵議題展開談判，這將涉及諸多具體細節，不可能一蹴而就。但無論如何，“特金會”的成功舉行已經為雙方的溝通打開了大門。

第二，朝鮮實現正常國家化與取消經濟制裁的問題。美朝關系改善及建立新型雙邊關系的最終目標就是美朝建交。為此，特朗普政府已經宣布無限期暫停美韓聯合軍演。接下來的問題是，美國在朝鮮半島的駐軍如何處理以及兩國建立外交關系的步驟問題。此外，朝鮮的正常國家化必然意味著逐步取消國際社會對其施加的經濟制裁，而這個問題又與棄核密不可分。因此，半島無核化進程將是未來美朝關系以及東北亞安全形勢走向的核心變量。

第三，朝鮮半島和平機制的構建問題。在這一問題上，不僅美朝兩國將扮演關鍵角色，中國也將發揮重要作用。中國是朝鮮停戰協定的主要簽字方，因此在建立半島和平機制方面，中國必然會在其中發出自己的聲音。此外，由于美朝之間的長期敵對使得朝鮮不可能完全信任和依賴美方的保障與承諾。中國對于維護朝鮮半島和平與安全的保障作用，特別是對于朝鮮安全的保障與承諾，將會是朝鮮在無核化進程中最為倚重的外部支持。不僅如此，正常國家化實現之后的朝鮮要想發展經濟和改善民生，也需要更多地依靠中國。無論是在聯合國安理會層面，還是在經濟援助層面，中國對于朝鮮的意義毋庸置疑。

總之，“特金會”的成功舉行為朝鮮半島無核化以及東北亞地區的和平與穩定注入了顯而易見的“正能量”。雖然此次會晤并未解決所有問題，卻開啟了美朝對話、溝通與協商的大門，初步改變了朝鮮半島近年來的緊張局勢。當然，特朗普政府對朝政策的調整涉及諸多國內和國際政治動因，美朝關系以及朝核問題的未來走向仍存在諸多不確定性，美朝關系及未來東北亞地區的和平穩定有賴于有關各方在政治互信基礎上的更多互動。

（中國社會科學院地區安全研究中心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