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盒月餅和一場戰爭

肖元星

摘要：2016年中秋前夕，某公司將數百盒月餅作為福利，以極低的價格向內部員工發售。由于數量較少，策劃者采用了搶購的方式，即在公司內網上線了一個臨時的搶購頁面供員工購買。5位隸屬于該公司安全部門的員工利用搶購系統漏洞，使用自行編寫的腳本自動“刷”出了124盒月餅。事件發生后，5位員工在幾小時內被公司人事部門約談，然后被勸退。此事引發軒然大波，在多個網絡社區引起激烈爭論，被央視等多家主流媒體報道。本文，就是我對此事的看法。

關鍵詞：月餅；戰爭；124盒

一、道德制高點之上的高音喇叭

根據已泄露的該公司內部資料，5位員工被勸退的原因是“觸及誠信紅線”“與公司價值觀相悖”等。以微博為首的社交網絡上隨即出現了大量指責、謾罵5位員工的聲音。無疑，這是公民正義感的一種體現，但我不禁懷疑，這些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人們的唾罵，是否是在真的伸張道德與正義？

從本質上說，寫腳本程序刷月餅和在春運期間用刷票軟件刷火車票并無區別。許多人理所應當地用著各種刷票軟件，認為自己的行為是高尚而正當的。而當“月餅門”事件發生后，這些人又手持道德這一無堅不摧的利器，以徹底的正義維護者的姿態，給5位涉事員工扣上高高的帽子；以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態，把一件嚴肅的事件娛樂化、庸俗化；以絕對的道德制高點地位，把5位員工推向“誠信”“素質”“品格”的絞刑架。我只想知道，今天在互聯網上大談特談社會正義的那些人們，半年后是否也會捏著靠搶票軟件刷來的火車票，在隆隆的鞭炮聲中登上回家的列車？

他們說5位員工靠技術實力壓制其他員工，人為制造了不公平的競爭。可又曾想過，擠在火車站熙攘的售票大廳里的人，大多數并沒有條件使用“搶票軟件”，這對他們是否是更大的壓制、更大的不公？有的人總懷揣誠信與道德的雙重標準，認為符合自己利益的才是對的，甚至于以誠信與正義為由開除5位員工的此次事件的主角，也推出了自己的搶票軟件。一方面高舉誠信與正義的鮮紅大旗，另一方面又靠不公平的販票交易日入斗金，這是一家互聯網企業的虛偽、卑劣和恥辱，也是這個社會的污點與陰暗。

無知的人擅長于夸夸其談，正如漠視規則的人熱衷于用規則來刁難別人。一來二去，我們曾經所敬仰的、所畏懼的那些美好的東西，已經被玷污得粗俗無比、濁臭熏天。

二、規則或是桎梏？

在這次事件的傳播過程中，有一種聲音顯得格外擲地有聲，那就是：“游戲都有規則，萬事皆有底線”。乍一看，似乎很有道理，由此可推導出諸如“貪一百萬是貪，貪一分錢也是貪”等正能量滿滿的結論。

真的是這樣嗎？

我們來看看涉此事的5位員工究竟違反了怎樣的“規則”。據當事人及公司其他員工的自述，整個事件大致如下：某員工認為守在電腦前等搶購時間一到才點擊購買太麻煩，于是便寫了一個腳本來模擬鼠標的點擊操作，但尚未限制模擬點擊的次數，以至于一次性訂購了數十盒月餅。發覺自己不慎訂購了如此多的月餅后，該員工立即聯系公司相關部門，打算歸還。但兩三個小時后公司便決意辭退。自始至終，該員工都沒有占有過不屬于自己的那一份月餅，更沒有像某些陰謀論者臆測的那樣，把“刷”來的月餅高價倒賣。相反，他主動聯系公司，企圖彌補過失。

現在試問：這位員工侵占了誰的利益？違反了什么規則？

以莫須有的罪名強加于當事人頭上，又以聳人聽聞的言辭來妖魔化他的行為。此時的規則已不叫規則，不如叫做枷鎖；施行規則的人也成了吃人的野獸，連骨頭都不用吐。

我想，創新精神應該是一家科技企業的精神和命脈，死板教條的規則，或是該公司高層所推崇的所謂“企業文化”，遲早會扼殺一切的創新人才以及人才的創新精神。

最近幾年，所謂的“互聯網思維”被國內許多科技公司炒得很熱。什么是“互聯網思維”？我想，它應當是幾十年前的先驅們在親手構建這個虛擬世界的烏托邦時為它定下的信條和靈魂，那就是挑戰規則的叛逆和追求自由的信仰。互聯網幾十年的發展路上，這樣的“互聯網思維”被一次又一次銘刻，被那些真正杰出的科技企業發揚光大。譬如谷歌和Facebook，每年舉行“黑客馬拉松”活動，號召全世界的黑客攻擊、入侵自家的產品，并對成功者給與巨額獎金，甚至招入麾下；又如蘋果會在自己的每次周年慶時在總部升起骷髏旗用以致敬象征自由、叛逆和創新的海盜精神。相比之下，國內有的科技公司鼓吹的“互聯網思維”，就顯得膚淺、功利得多了。

其實，像員工非法利用公司系統漏洞的事情，這一次的“月餅門”并非首次。以谷歌為例。幾年前，谷歌在內部開展了一次搶購紀念T恤的活動，一名員工利用漏洞，搶到了大量T恤。谷歌處理此事的方法是：將該員工的手段向公司所有人公開，讓員工交流學習，吸取經驗。對于該員工，并沒有任何責難，反倒是進行表彰。

三、灰色地帶的罪惡與良知

“黑客”一詞，最開始是含褒義的。它指的是那些使用高超技術維護網絡秩序的人。也就說，一位真正的黑客不會做諸如盜取密碼、竊聽隱私的不法勾當，而是會去發現并幫助修補各種漏洞，以維護網絡安全。現在，這樣的人被我們稱作“白帽子”。

然而，白帽子的行為確實是在法律的灰色地帶。他們會去破解、入侵各種網站，發現漏洞后將其匯報給相關商家，提醒他們修復。這種“目的正義，手段違法”的行為一直存在爭議，也難以在法律上有明確的界定。

我認為，對于“白帽子”，既不能無原則鼓勵，也不能全盤封殺，而應該進行正確的引導，比如成立白帽子志愿者組織等。然而，最近發生的一些事件（包括“月餅門”），讓我懷疑公眾對待白帽子的態度是否真的合理。

幾個月前，一位白帽子入侵了某網站，在發現漏洞后，將其匯報給了該網站。后者對前者的行為表達了感謝，并贈送了禮品，然后報案，把前者送進了監獄。

我可以說，這位白帽子在處理這件事情的過程中使用了最正義、最有良知的做法。他在成功入侵之后，沒有選擇高價倒賣隱私數據，而是主動匯報。“月餅門”事件中的那位員工的做法也與此相似：沒有隱瞞更沒有借此牟利，而是主動匯報。而命運帶給他們的是牢獄之災和失業之困。

這是有正義感的黑客的遭遇。而那些惡貫滿盈的黑客呢？他們大多數還逍遙法外。以隱私信息販賣、釣魚網站制作、竊聽為主業的黑色產業鏈已日趨成熟而完備（雖然很多人并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當然，我們不應悲觀，相信這不會成為現實，因為大家都已經注意到最高法、最高檢和公安部聯合發布的《關于辦理電信網絡詐騙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和司法機關的一系列舉措和重拳出擊。

祥和安寧的樂音從正在直播中秋晚會的電視里傳出。此刻親人重逢，愛人相聚，萬家燈火，闌珊迷離。一輪圓月映照人世，如明鏡，鑒世間是非得失。我只愿一切口誅筆伐、論短道長褪去以后，真正的道德、正義與良知，能夠永駐人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