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熊孩子也有苦衷

◎琛 哥

《封神演義》里的哪吒是個典型的熊孩子。他穿著中國風的紅肚兜，扎著兩個發髻，腳踩風火輪，手拿乾坤圈，見誰懟誰，接連犯下兩宗命案。

那一天，他閑來無事，去東海的海口洗澡。洗澡就洗澡，他偏拿著混天綾在水里攪著玩，攪得龍宮天搖地動，差點兒塌了。保安夜叉前來阻止：“那孩子將甚么作怪東西，把河水映紅，宮殿搖動”？夜叉這句話其實比較克制，類似于“同志，你是哪個單位的？”誰知哪吒一聽就來了氣，直接爆粗口：“你那畜生，是個甚么東西，也說話？”

戰斗打響，哪吒抓起乾坤圈就往夜叉頭上砸，打得夜叉當即死亡。面對打滿馬賽克的血腥畫面，哪咤只是冷冷地拋下一句：“把我的乾坤圈都污了。”

龍王的三兒子敖丙聞訊而來，要為夜叉報仇。哪吒仗著自己是陳塘關總兵李靖的兒子，肆無忌憚：“俺父親鎮守此間，乃一鎮之主。我在此避暑洗澡，與他無干；他來罵我，我打死了他，也無妨。”這就像一個人開車把人撞死，還說對方是碰瓷的。

于是雙方又打起來，哪吒拿乾坤圈一下又把敖丙打死了，還把他的筋骨抽了去。哪吒洗了洗連害兩條人命的兇器乾坤圈，若無其事地回家了，仿佛只是玩了兩局游戲。

被弄得家破人亡的龍王敖光去天庭告狀，不料在告狀的路上，被得到消息的哪吒攔了下來。哪吒威脅：“我便打死你這老泥鰍也無甚大事！”這哪里像個孩子說的話？

敖光不聽，哪吒知“龍怕揭鱗”便下狠手去揭掉敖光的鱗甲，“抓下四五十片鱗甲，鮮血淋漓，痛傷骨髓”，疼得敖光大喊饒命。

李靖見事態一發不可收拾，就把哪吒關在后花園避風頭。誰知哪吒不改熊孩子本色，很快制造了第二起惡性傷人事件：他閑得手癢，跑到城樓上射箭，隨手一射，射死了石磯娘娘的一個弟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靖帶哪吒來到石磯娘娘的洞府道歉，商量解決方法。誰知哪吒一到洞口，首先想到的是：“打人不過先下手。此間是他巢穴，反為不便。”他是來道歉的，可不是來打人的！結果他拎起乾坤圈就砸，把石磯娘娘的另外一個弟子砸成重傷。

可見，哪吒解決問題的方法永遠只有一種：暴力。有人說《西游記》中的紅孩兒也很暴力，霸凌土地公，欺負唐僧師徒。但是作為同齡人，至少紅孩兒對父親牛魔王還是很孝順的，請他一起吃唐僧肉。相比起來，哪吒對自己的父母就狠心多了。

哪吒自殺后，托夢讓母親殷夫人幫他建行宮，殷夫人沒有立即答應，哪吒便連續幾天發了同一條微信給母親。殷夫人看后，臉色瞬間變白了。微信內容是一句話：“我求你數日，你全不念孩兒苦死，不肯造行宮與我，我便吵你個六宅不安！”殷夫人萬萬沒想到會被親生兒子威脅，為保全其他家人，最終無奈幫哪吒建了行宮。

母親殷夫人只是受到了口頭威脅，父親李靖的小命差點兒就死在哪吒手上了。

哪吒的行宮建在翠屏山，李靖有一天練兵回家途經翠屏山，看到很多百姓來這里進香，一打聽竟然是哪吒的行宮，李靖大怒，認為孽子在給自己丟臉，就找人砸了哪吒的神像，一把火燒了行宮。哪吒記恨在心，等他用蓮花重塑肉身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李靖報仇，宣稱：“就趕到海島，也取你首級來，方泄吾恨！”

逼母弒父，哪吒無疑是個大逆不道的熊孩子。但是他為什么會成為一個熊孩子？

哪吒出生后一直住在家里跟父母在一起—在一起做什么呢？用李靖的話說是“大門不出”，言下之意就是一個人被關在家。

因為李靖很忙，沒時間管教哪吒。哪吒出生后，商朝的四百諸侯叛亂，李靖奉命親自把守關隘、訓練三軍士兵。這仗已經持續了七年，七年間，李靖幾乎沒有回過家。哪吒鬧海時正好七歲，李靖依然在前方打仗。殷夫人則要承擔府里所有的內務，也沒有時間管教哪吒。

在哪吒的生活里，父母幾乎是隱身的，哪吒根本沒有感受過父母的親情。更可怕的是，哪吒沒有感受過父親的愛意，卻品嘗過父親鋒利的劍刃。

殷夫人懷孕三年六個月生下一個肉球，李靖以為是妖怪，就用劍劈開，里面的嬰兒正是哪吒。所以哪吒剛出生，李靖就要把他殺死。后來遇到哪吒犯錯誤，李靖從來都是不問原因就火冒三丈，鐵腕懲罰，動不動就關他禁閉；哪吒死后，李靖又是毀他像，又是燒他廟，等于第二次要把他殺死。

哪吒從父親那里獲得的是敵意、怨恨和憤怒，從來沒有溫暖、鼓勵和耐心。

為什么哪吒會崇尚暴力？因為他沒有父母管教，身邊都是些三教九流之徒，每天都從府里大人的口中聽說今天哪里又打仗、哪里又死了多少人、哪里又被屠城了……哪吒耳濡目染下，才形成了漠視生命、做事粗暴的性格，成了熊孩子。

其實哪吒心里是多么眷戀父母啊。當太乙真人告訴哪吒，因為他打死了敖丙，四個龍王聯合起來向玉帝告狀，準備捉拿他父母時，哪吒瞬間淚流滿面，懇求師父：“望師父慈悲弟子一雙父母！子作災殃，遺累父母，其心何安。”

說完放聲大哭。

最后，哪吒選擇剖腹、剜腸、剔骨肉還父母，說是跟父母脫離關系，其實是為了保全父母免受玉帝懲罰，才犧牲了自己。

哪吒平時的桀驁，對父母的無理，其實是對父母無聲的反叛。但在關鍵時刻，他內心最柔弱的部分還是展露無遺。

做父母的別總是對自己的熊孩子恨鐵不成鋼，沒有哪個孩子是天生的熊孩子，每個孩子生下來都是一臺沒裝任何程序的裸機，他會自動無差別地讀取身邊的機器來自己安裝程序、自己運行程序。他讀取的機器是什么樣，他就會運行成什么樣。

每一個熊孩子背后都有一對熊父母，對付熊孩子，只能先從父母自己入手。如果哪吒常有父母的陪伴和互動，他還會沒禮貌、脾氣大嗎？從這個意義上說，夜叉、敖丙其實是在用生命替李靖夫婦交學費：教育孩子要從小抓起，否則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