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郎與老狼

姜鐵軍

老郎手里拿著一支獵槍，把眼睛貼著院子大門的門縫往外看。門外除了茫茫的白雪之外，什么都看不見。憑借感覺，他感到那只與自己作對的瘸腿老狼來了，就在不遠的地方。平日里能看到遠處山頭上的雷達站，因為這場罕見的大雪，雷達在蒙蒙雪塵中看不清了。這個小變電站就是為了遠處山頭上的那個雷達站建的。因為變電站太小，平時只有一個值班員值班維護，保證供電萬無一失，雷達站是絕對不能停電的！

在這么偏遠的變電站當運行值班員是個苦差事。吃的用的都靠山下往上運，肩挑背扛，很不容易。尤其是冬天，最怕大雪封山，只能提前做好儲備。最難忍耐的是寂寞。一個人值班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電視也看不了，沒有信號。帶來的十幾本雜志看了好幾遍，喜歡看的《讀者》已經卷邊。誰都不愿意到這個變電站來值班，太孤獨了。老郎主動和領導說，沒人愿意來值班別勉強了，我年紀大了，在哪里都一樣，就長年值班吧，休假的時候有人替班就行。就這樣，他整年在變電站值班。這里山高林密，有野狼。為了防止野狼闖進變電站破壞供電設備，供電公司特意向縣公安局申請了一支獵槍。有了獵槍，老郎膽子大了很多，不怕野狼襲擾。對于野狼他主要以阻嚇為主，放空槍不讓野狼靠近變電站，不到萬不得已不開槍傷害它們。即使這樣，他還是與一只瘸腿老狼結下了“梁子”。

老郎喜歡喝牛奶，在山上哪有這樣的條件。供電公司買了一頭奶羊送給老郎，讓他自己養，喝不到牛奶有羊奶喝也不錯。關鍵是有個伴兒。害怕奶羊被野狼傷害，老郎在變電站的角落里修了一個小羊圈。整個夏天和秋天沒事，到冬天出事了。這天下大雪，老郎發燒，吃了幾片退燒藥，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著了。半夜，好像聽到羊圈里有動靜，猛不丁醒了，抓起放在床頭邊的獵槍，拿著強光手電筒沖出屋子。

來到羊圈，看到圈門被拱開了，奶羊不見了蹤影。看看變電站的大門也被拱開了，一定是自己昨晚上發燒忘記把大門關好，有野狼進來。老郎后悔自己太粗心大意，心里直罵自己。怪啊，野狼不吃奶羊，它把奶羊弄到哪里去了？用手電筒往雪地上照照，看到雪地上留下清晰的野狼爪印和奶羊的蹄印，趕緊拎著獵槍追出院子。

跟著雪地上的爪印和蹄印，追出一里多，看到一只形體碩大的公狼用嘴咬著奶羊的耳朵往前拖拽，奶羊一邊叫一邊跟著走。老郎沒想到公狼會這么聰明牽著奶羊走。也很奇怪：它為什么不咬死奶羊呢？拖著奶羊去哪里？顧不上那么多，舉起獵槍朝天空放了一槍，一般情形下，野狼聽到槍聲都會拔腿逃跑，不會與人正面交鋒。可今晚情形不同，公狼不撒口，繼續拖拽奶羊。老郎怒了，舉起獵槍朝公狼身上打了一槍。公狼嚎叫一聲，松開了嘴巴，掉頭逃竄，雪地上留下了一條血跡。原本四只爪印變成了三只，它被打傷了一條腿……

老郎把奶羊扛回了變電站，盡管精心飼養，沒多久還是死了。老郎覺得是受驚嚇過度，都是那只公狼惹的禍，他決心要找到這只被打傷一條腿的公狼報仇。

供電公司知道情況后，又給老郎送來一只奶羊。為了防備萬一，在院墻上還架起了鐵絲網，加固了羊圈。沒過幾天，變電站外面來了野狼，使勁地嚎叫，嚇得奶羊不敢吃草。老郎端著獵槍走出院子尋找目標，遠遠地看著一條瘸腿公狼跑遠了……

這條瘸腿狼三天兩頭來鬧騰，老郎出去它就跑，老郎回來，它又來搗亂。奶羊嚇得驚慌失措，不吃不喝，沒多久又死了……

老郎知道自己把瘸腿狼得罪了，這家伙不可能讓自己養好羊，得想辦法殺了它，以解心頭惡氣。以后的幾年里，老郎和這只瘸腿狼“杠”上了，多次找機會槍殺它，都被它逃脫了。老郎年紀大了，瘸腿狼也老了，他和它成了冤家對頭……

這場大雪多年罕見，徹底封山了。山下的補給上不來，早先的儲備用完了，這樣下去，老郎挺不了兩天，心里別提多著急了！就在這時，他聽到院子外面的響動，憑直覺，知道是那只瘸腿老狼來了！老郎拿起獵槍，口袋里揣滿子彈，拿起強光手電筒走到院門前，聽到院子外面有瘸腿老狼的叫聲，比平時溫柔了許多，不像是來挑戰的，怎么回事呢？老郎拿起手電筒往外照了照，看到大門外面放著一只死兔子。瘸腿老狼自己不吃，給老郎送的！

太意外了！

再把手電筒往更遠的地方照去，看到瘸腿老狼趴在雪地上，前腿彎曲著，像下跪一樣！老郎舉起獵槍，以往老郎只要做出這個動作瘸腿老狼早就跑了。這次它沒動，依舊趴在那里，準確點說是跪在那里。老郎心里納悶：這犯的哪門子邪啊，它想干什么呢？

老郎和瘸腿老狼對峙著，老郎端著獵槍慢慢往前走，瘸腿老狼既不后退也不逃走，抬頭看著老郎，嘴巴里嗚嗚叫著，不是往日里那種瘆人的叫，是一種哀鳴。老狼到底怎么了，為什么連獵槍都不怕了？老郎很奇怪，嘗試著往瘸腿老狼跟前走了幾步。

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瘸腿老狼朝著老郎使勁往地下點頭，做出磕頭的樣子，老郎真的有點發蒙。這一刻，他產生了好奇心，想看看瘸腿老狼到底想干什么？瘸腿老狼從雪地上站起來，轉過身往前走，走幾步停下，看看老郎是不是跟上來了。

老郎心里發毛，猶豫著，跟不跟著它呢？

瘸腿老狼又對著老郎彎曲下前腿，就是下跪啊！老郎想，這肯定是有求于我啊，不然它怎么會把死兔子放到變電站門前呢！他警惕地端著獵槍，朝著瘸腿老狼走過去。

瘸腿老狼看到老郎走過來，轉身又往前走。老郎斷定這只瘸腿老狼是需要自己幫助它做什么。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終于來到一個狼窩前。

狼窩里躺著一只正在生產的母狼，旁邊有一只剛剛出生的小狼崽。母狼的陰道里伸出一只小狼腿，出不來了。難產！

老郎明白瘸腿老狼引自己到狼窩里干什么了。

可是，能放下手里的獵槍嗎？面對的可是自己的仇敵啊！

老郎猶豫著，躺在地上的母狼發出低聲的哀叫。

瘸腿老狼看看老郎，一點一點后退，退出狼窩，轉身跑了。三條腿一瘸一拐，盡力跑得快一些。它是在爭取時間，讓老郎放心救母狼和小狼。

老郎把手里的獵槍放到一邊，一手握住已經露出來的小狼的腿，一手按住母狼的肚子，使勁往外拽小狼的身子。

拽出這只小狼，老郎又為母狼接生了另外兩只小狼。四只小狼圍在母狼的身邊，裹住母狼的奶頭，拼命吸吮母狼的奶水。

老郎長長出了一口氣，拿起放在旁邊的獵槍，悄悄地退出了狼窩。

老郎深一腳淺一腳走回到變電站。

在院子門口，他看到又多了一只死兔子。此刻，他才感到饑腸轆轆，彎腰把兩只死兔子撿起來。

第二天早上起來，老郎在大門口看到第三只死兔子，旁邊是一行三只狼爪印。

山下的供電公司終于在第四天派人把食品運到山上。本以為老郎堅持不住了，沒想到老郎請他們吃燉兔子肉。

老郎你槍法真好，打死這么多兔子！幾個人七嘴八舌夸獎老郎。老郎只是笑，不說話……

老郎本來想去狼窩看看那些小狼崽是不是安好，最后還是放棄了。想到那年瘸腿老狼叼羊的事，好像也找到了答案：它沒有咬死奶羊自己吃飽喝足，而是要把奶羊叼回狼窩，是不是想著窩里的母狼和小狼啊？

老郎又養了一只奶羊，再也沒發生瘸腿老狼來嚇唬奶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