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汪宏

摘要：年輕的生命剛要踏上征程便走上歧途，周萍的悲劇既是命運悲劇，也是倫理悲劇和性格的悲劇。作為一個善良、軟弱的人，面對命運的羅網和倫理上的巨大困境，他越努力掙脫沉陷的越深，悲劇是他無法承受生命之重的必然結局。

關鍵詞：雷雨;周萍;悲劇

在《詩學》里，亞里士多德把索?？死账沟摹抖淼移炙雇酢樊敵梢话惚瘎〉姆独鳛樗瘎±碚撚^點的一個突出例證?！独子辍分械闹芷?，和俄狄浦斯一樣符合他對悲劇理想人物的界定：一個有弱點，犯錯誤的好人，他之所以陷入厄運，是因為過失，而非因為邪惡。為結束一段亂倫關系，他希望通過和女仆四鳳的戀愛，擺脫繼母繁漪的糾纏，豈知這位看似和他沒有任何關系的女性，卻是他同母異父的妹妹，他倆共同母親侍萍的到來，本來是為了避免悲劇的發生，卻進一步加劇了矛盾，導致不可避免的悲劇結局。越掙扎越沉陷的厲害，直至落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這就是周萍的命運悲劇。

周萍是一個善良的人。一個從小失去父母照顧，在鄉下長大的年青人，對世事的了解不深，剛回到周公館，對這個大宅子里的人更談不上了解，所以他對繼母最初的感情是源于一種同情：繁漪向他訴說自己的不幸，引起他這個對父親缺乏接觸和了解的魯莽青年的厭憎，這是后來他和繁漪感情發展的基礎和起點。因善良而產生同情，這在一般的人身上，也不會發生多大的事。但是，這對從小缺乏親情關懷，內心里承受了很多孤獨，渴望關愛的年輕人來說，這份信任，這份因同情而產生的親近感，就已經牢牢地攫住了這個青年的心靈;更何況，他從鄉下一回來，就遇到一個如此年輕，有驚人美貌，又哭哭啼啼需要他同情關懷，又殷勤備至關懷他的“少婦”（之所以不用“繼母”這個詞，是因為他父親常年不在家，不僅缺乏父愛和對父親的了解，因父親在場而產生的對繁漪繼母“身份”的提醒認同也會降到最低），剛回到家里的懵懂青年，無疑經受了一場青春的地震。喚醒了在他身上沉睡，蟄伏在他心間很久的某些內在訴求，“恨不得殺死自己的父親”，因為要保護一個女人，男性氣質被激發出來。繁漪向他展示的溫柔同時滿足了他對女性和母愛的雙重渴求，演出一場人性悲劇。

設想，《雷雨》中沒有周萍這個人物會有一場什么樣的劇情演變？其悲劇的結局是否會有這樣令人驚恐的震撼效果？卡塔西斯功能如何實現？今天的很多肥皂劇網絡小說早已經演繹了這樣的戲碼，受眾的反響我們業已經了然于胸。

所以，如果非要找到一個牽系各方，居于中心的人物，自然非周萍莫屬。但是，周萍并非造成這種“錯誤”（過失）的始作俑者。推衍劇情可知：如果當初周萍的父親周樸園沒有和侍萍在一起，或者周家長輩沒有為周樸園另娶有錢人家的小姐這個悲劇就不會發生（侍萍不會生下四鳳，魯大海也不會變成周樸園的工人和他們有階級對立，更不會追周萍和四鳳到周家客廳）;又或者，周樸園經常回家，與繁漪相處關系良好，也不會給繁漪和周萍走近提供機會，周萍也因此不用為了擺脫繁漪而抓住四鳳這棵稻草拯救自己。但是，周樸園的父母不可能不為他們的兒子娶有錢人家的女兒，因為門當戶對才符合聯姻的倫理;侍萍作為下人的女兒（也是下人）和周樸園沒有正式的婚姻關系就在一起，其利益自然得不到保障，但侍萍出走并帶走剛出生的孩子也是她無法遵守舊時男性可以一妻多妾的倫理規范;周樸園對繁漪冷淡，部分是基于他忠誠于侍萍的情感倫理。因此，《雷雨》的悲劇，或者說造成雷雨中周萍悲劇的，也是一出出倫理的悲劇。周萍的“過失”是冥冥中種種力量推動的結果。

但是，最大夢魘的還是他陷入的與繼母和同母異父的妹妹之間的雙重倫理困境，始作俑者，便是繁漪。涉世未深的他，剛回到周公館便落入了繁漪為他布下的大網之中。劇中，繁漪發出了“你們父子兩代人欺負了我”的憤怒呼聲，但是，這并非敘述者的觀點，只能代表繁漪自己的“心聲”，周樸園禁錮了繁漪的心身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固然不假，在那樣的時代，周萍作為男性具有比繁漪更多的機會和權利也是事實。但是，無論從年齡、生理、心理、社會閱歷和情愛體驗上，繁漪都明顯占有優勢，在他們的關系占據主動性，也更有攻擊性和毀滅性。一個年輕的生命，甚至還未及展開生命的翅膀，他的情感期冀和未來人生就被一個凌厲的女人帶離了正常的人生軌道，那最初的快樂過于短暫，此后便是痛苦及不幸的夭折。這個“過失”該由誰來負責？

當然，周萍的悲劇也與他的性格有極大的關系。因為父親要娶另一個女人進門，一個三歲的孩子被迫離開了父母和熟悉優越的環境，劇中沒有交代，但不難想象，鄉下陌生、落后的生活環境，離開父母，孩子的恐懼和傷心，失去父母照顧的孩子因為缺少依恃而變得孤獨、敏感。因為缺少父親的影響而變得軟弱，隨著時間的增長，和父親的接觸及對父親的了解越來越多，懾于父親威嚴的恐懼，因為背叛父親而產生的悔恨心理，必然時時煎熬著他的內心，渴望能洗去前譴，希望通過開啟一段新的戀情斬斷與繼母繁漪的任何關聯，既是他的策略也是他性格懦弱的體現。因為缺乏母親和父親的關愛，特別容易親近向自己釋放善意和溫柔情感的人;因為處于青春期，更易于被年輕美麗的女性所吸引。當一切真相被揭示出來，這樣一個軟弱、徘徊，整日以酒澆愁的苦悶青年，終于實現了他狠命的一擊，但不幸的卻是指向自己。

一個善良、孱弱的青年，因為種種“無心之過”，不得不承受命運的拳拳重擊，無論是對周萍還是觀眾，都是一種無法承受的生命之重。

參考文獻：

[1][美]J.西利斯·米勒著，申丹譯.解讀敘事[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2.

[2]曹禺.雷雨[M].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