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正道的演繹

劉婕

〔摘 要〕新編昆曲劇目《烏石記》，以劉瞻之妻李若水為切入點，將她從青年、中年到壯年間為實現丈夫拯民生、秉忠貞、以烏石自況的節操和為官志向，付出自己全部財物、摒除一己虛榮、犧牲切身榮耀，輔佐丈夫成仁全義的人生經歷，神態畢顯地呈現在舞臺上，成為《烏》劇中光彩熠熠的、獨具個性的藝術形象。準確地、鮮活地表現這個形象，需要跨行當、活程式、重心理的組合表演。

〔關鍵詞〕烏石；李若水；跨行當表演；程式；心理

《烏石記》是一個新編創的昆曲劇目。主要內容以湖南郴州一個真實的歷史故事為藍本，在戲劇性上加以想象發揮結構而成。我有幸成為《烏石記》劇組一員，飾演劇中的主要人物之一——劉瞻妻子李若水。 郴州市的郴江河畔，有一處非常有名的江磯——烏石磯。舊時，烏石磯有劉瞻祠，供有劉瞻的神像，《萬歷郴州志》載：劉瞻祠“在州學。瞻，唐相，宋大觀初，郡人思其風烈，立祠祀之”。郴州還有劉仙嶺，嶺上曾有劉瞻讀書臺。清代詩人首啟杏有《劉仙嶺讀書臺》一詩：“高山勤仰止，唐相舊居游。正氣凌霄漢，文光映斗牛。當年傳宦業，此日企仙流。莫道遺基廢，芳名萬古留。”劉瞻的夫人李氏，歷史記載鮮少，傳道李氏是宰相名門之后，與劉瞻志同道合。郴州民間，都夸李氏是“賢內助”，能珍愛丈夫、勤儉持家、克己利人、樂善好施等等。可知，《烏石記》的內容與民間傳說一脈相承，二者吻合協洽。編劇為李氏取了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李若水，大概取《老子》“上善若水”所寓“澤被萬物而不爭名利”之義來比李若水形象的品性吧。這為我如何去準確飾演這個“賢內助”角色，開拓了在體驗中表演，在程式思維中創造的形象思維。

第一場，李若水在“春光軟款”時節，郴江河畔送丈夫進京趕考，行至烏石磯，劉瞻為解思鄉之愁，撿拾幾枚烏石入囊，攜同遠行，若水巧妙借石以自況，巧言諷夫君要以石明志。此時的李若水是大家閨秀，青春情綿，以昆曲閨門旦行應工，在音色的處理和身段的展示上都應該注重嬌俏、多情、雅致、溫潔、綿柔的個性風格。她知夫懂夫關愛夫，“夫妻伴，結金環，同林飛鳥共憂歡……”，與丈夫“比翼雙飛”的舞蹈，加上拿繡帕包裹烏石后的對視，正是夫妻間眉目傳情、恩愛不舍、志向相偕、信仰忠貞、甘苦相隨、永遠不棄等情感的恰切傳達。送夫即將上船時，用戲曲一步三回頭的傳統表演程式，不需任何唱念，靜靜地注視著漸行漸遠的客船，將李若水所有的戀戀不舍情意，表現得淋漓盡致。

第二場，《賣釵》，時劉瞻已考取功名，在京城等待放官。漫長的等待中，生活上所需的各種開支，與經費日趨拮據的現實，“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境況，成了無法平衡的棘手問題。因此，戲一開場就是李若水手拿金釵在市場叫賣。這時的李若水雖然仍是閨門旦行應工，但她絕非《牡丹亭》中因春思情的杜麗娘，亦非《紅樓夢》中傷情葬花的林黛玉，她是為生計發愁的人妻，既需要將生計困難瞞住焦急等待放官的丈夫，又要在人前遮掩缺錢難為炊飲的無奈，還需要有拿自己嫁妝去典當賣錢的主張和決斷，借以補貼家用，維持一家生計。因而表演李若水賣釵時，讓她先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中的金釵，表現出既不舍，又無奈，更羞于賣釵的復雜情緒。當八位扮演群眾的龍套圍著她走圓場時，形成了她一邊“叫賣”，一邊在街市上擁擠人群中穿插和中途暫停與路人“討價還價”的表演。最后人群散盡，獨剩她一人時，表明她賣釵失敗。直至丈夫與柳兒的出現，她才從失落中走出來；可是丈夫又是借貸無門，兩手落空，十分懊惱。她先是安慰丈夫，告知其家中已無星點米糧，需典賣金釵購求；然后用語輕柔而不失堅定，情態淡定卻不乏鎮定地令家仆柳兒去典當金釵以換救命米糧。這一切表演切扣人物當時心境情狀，故劉瞻受到鼓勵刺激，又一次對妻子李若水漂亮許諾。她深知這一種許諾雖是誠心但是空中樓閣，卻用一種風趣而又很憧憬的口氣予以回應：“石性堅，身微賤，志氣飛揚冷晴煙，夫妻相伴風云遣……”讓對方感知她們是如此的心心相印。

第三場，劉瞻終于得到河中府少尹的任職，作為一府刺史的助手，也算從四品高官，李若水也該是富貴太太。然而她一出場，即拿著舊衣服在縫縫補補，一副克勤克儉的形象。可是，當家仆柳兒將他認為是“老爺送給夫人的禮物”，“脂粉香氣宜人，釵環金光閃亮，羅緞絲滑柔潤，果然都是些精致的東西”抬了上來時，李若水的表情首先是淡定的，她是名門閨秀，見過世面；出嫁后，她從未想過自己要擁有這些東西。當她聽聞是丈夫相送的禮物時，便有了一種“也曾是風吹落櫻無人問，也曾是雨打芭蕉憐憫情……守得云開見月明”的欣喜。她不禁拿出禮物中的帔、裙裝扮起來。這段唱、做，我借用了閨門旦杜麗娘《游園》前的梳妝打扮的唱做身段，揉進聲音中的“嬌嗲”和動作中夫妻間的“挑逗”進行表演，將李若水心情愉悅、自我欣賞；嗲聲對話，搏夫歡欣；親熱挑逗，夫妻情深的種種情態娓娓示出。故而劉瞻回來，見到李若水的裝扮，首先是贊美，讓李若水十分開心；接下來的問答，讓李若水覺得是夫妻間的挑逗； 越是這樣，就越能計劃矛盾，就是這樣的矛盾和“誤會”，讓夫妻倆起了爭執。爭執時候的李若水情緒是一落千丈的，但不能過于潑辣，因為這始終是一個很端莊的女子。誤會讓整出戲漸漸精彩了起來，直至最后柳兒告知是將士郎王祝驊代勞時，老爺的否認，才使得真相明了。此刻的李若水記得別離郴州之時，丈夫曾經以烏石明志，自己也銘記于心，告知丈夫自己定不授人把柄、不玷污丈夫的聲名。“石性廉，流溪澗，一水清清萬水甜。夫妻相伴苦也甜……”李若水在榮華之時不忘根本支持了丈夫。

第四場，這時李若水的行當漸漸從閨門旦轉向正旦。這意味著表演要更加穩重、厚重。劉瞻為救三百口無辜的性命，去相府求情，失敗而歸；正在猶豫上書直諫會給李若水帶來危險時，李若水并沒有退縮，想想自己家中的先人們都曾是國之棟梁，自己也不當低下，并用郴州帶來的烏石來鼓勵丈夫，提醒丈夫曾立下的烏石之志。丈夫在李若水的支持下，夫妻二人齊心協力“掛金鉤，慨慨地，寫春秋……”

第五場，可謂是全場的重頭戲。也是昆曲大正旦非常吃功的一場戲。人未上場聲先出，一句“柳兒，快些走啊！”必須把正旦念白的高亢和激情的特點念出來。出場亮相以后就是圓場，用圓場來表現李若水穿街走巷、一路跌跌撞撞趕去闖宮救人的急促。見到侍衛之后，被脫去誥命服的委屈與憤怒。見到朝廷官員時，就像抓住救命稻草的著急的情緒。前大半段用到了水袖的運用， 以及翻身、圓場、蹉步、碎步、跪步等等技巧，以做為主。最后被抄家和與路巖的較量，整場戲都在遞進中進行。就是以正旦必須擅長的唱和念為主。先是與路演圍繞麻袋的未知的烏石對白，這樣的對白需要講究節奏和接話的緊湊性一環扣一環，戲才能抬上去。最后烏石“亮相”，李若水一段高亢的北曲，滿宮滿調用激情助力，不管結局如何，她唱出了自己的釋懷、唱盡了心中的委屈、唱盡了烏石堅毅的品質、更唱盡了劉瞻和李若水夫妻二人的烏石之志！李若水與奸佞斗智斗勇，最終解脫了自己，又救出了丈夫！好一個“湛湛青天定扶匡……”

第六場，三百余口性命得救后，劉瞻也貶謫為嶺南驩州司戶。但有趣的是，朝官言道：“都堂會審劉瞻之案，翰林學士鄭畋奉旨撰《罷劉瞻宰相制詔》，說：“劉瞻安數畝之居，仍非己有；卻四方之賂，惟畏人知”。這哪里是謫貶朝官的檄文，分明是一封表揚信嘛”！李若水一出場就告訴大家，接下來她要做的事情就是，不忘初心，繼續陪著丈夫，懷著烏石之志，勇往直前！“石性義，磊落光明剛如磐。石性正，自有民心照日天！”

從烏石記一開始，劉瞻走的仕途就一直離不開他的夫人李若水的鼓勵與支持。在中西方戲劇史上寫關于夫人的戲劇也有許多，其中莎士比亞筆下的“麥克白夫人”令我印象最深。麥克白欲望膨脹的一大半原因是這位夫人從旁蠱惑的結果，以此一例便可窺見太太的力量有多么的強大。而《烏石記》中的李若水，可稱得上是“麥克白夫人”的正面教材版本。劉瞻為官一任，有這樣一個三觀正、不拖后腿、關鍵時刻挺身而出臨危不懼的太太，是何等的幸事。劉瞻把烏石當作了自己的“寶貝”，而我認為劉瞻生平得到最大的“寶貝”不就是李若水么？

《烏石記》已經完成了20場的巡演。我有幸完成了15場的演出。每一場的演出，我都懷著敬畏之心去塑造好這樣一位值得人們敬仰和學習的榜樣，絲毫不敢松懈。李若水的行當從閨門旦到正旦的表演，讓我學會了作為一個演員，要駕馭好跨行當的角色，必須去深刻地體會人物內心，扎實好技藝的基本功。在傳承好唱做并重的昆曲時，講述好這個永遠不朽的故事，我們中國的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