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徐鋒
內容提要 作為一場帶有政治意味的壽誕,郭沫若五十壽辰暨創作生活二十五周年紀念活動的政治色彩頗多,但又并非局限于此,本文將此前為人所忽略的面相一一呈現出來,期待有助于理解抗戰時期重慶文化生態的生動場景。其中政治與文化的因素交織在一處,呈現出豐富性與復雜性,可以見到知識文化界領袖的魅力,并非中共領導的政治斗爭與文化斗爭所可以涵括的,如何以文化味稀釋了壽誕的政治味值得注意。這一活動凝聚了人心,將國統區、香港、新加坡等地文化人重新整合起來,達到了預期目的。
關鍵詞 周恩來 郭沫若 壽誕 郁達夫 文化運動
〔中圖分類號〕K82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8)11-0107-09
郭沫若在近代中國學術史、文化史上有著特殊的地位,對于其生平的研究已有不少成果。其五十壽辰暨創作生活二十五周年紀念活動,熱衷于給名人祝壽,在很長一段時期尤其是宋代以來是中國知識人的特色,比如對于蘇軾、顧炎武的紀念,到民國時代更是發展到給政治人物祝壽,不分黨派與階層,都開始給名人的誕辰與忌日舉行紀念活動。郭沫若的壽辰與當時被視為國父的孫中山僅相差一天,次日即孫中山的誕辰(參見《社評:祝國父誕辰》,重慶《大公報》1941年11月12日)。馮玉祥的六十壽誕也大致相近,郭沫若為此還有祝詩。當時重慶、延安、桂林、香港、新加坡多地文化界舉行慶祝活動,不僅漢族知識分子發表了眾多的祝愿,回族等少數民族知識分子也表達了祝賀,可謂“海內存知己,天涯共此時”,在近代中國文化史上也是罕見的,同時事關中國現代文藝諸賢座次的排定(魯迅、郭沫若、茅盾、老舍、巴金),對于研究中共文藝政策、文化統戰與抗戰時期重慶知識分子,無疑都頗為重要。
此前對這一活動的研究似乎不多,尤其是不僅僅就事論事,而是將其放在當時中共在國統區的文化運動與社會環境中進行考察,進而揭示其背后的多層意蘊者,就更不多見。本文將在這方面進行一些嘗試。
一、周恩來的籌劃與定調
此次活動,并非出于郭沫若本意,完全由時任中共南方局書記的周恩來親自謀劃布置。1941年1月,“皖南事變”的發生,使得國共之間的摩擦加劇,中共在國統區的宣傳文化工作面臨更加嚴峻的挑戰。7月1日,周恩來注意到,當時“重慶文化人紛紛去港,呈渙散狀態。政治部張治中想挽回頹勢未成功。在中蘇文化協會紀念高爾基會上,文化人很受制。郭先生之文委,已成進步方面最后堡壘。國民黨文化運動日趨倒退”。周恩來:《重慶文化人紛紛去港后的狀況及黨的工作方針》,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周恩來文化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第29頁。此為周恩來致廖承志的電文,“郭先生”即郭沫若,他當時作為主任委員,主持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文化工委員會,政治部部長為張治中。10月上旬,周恩來拜訪郭沫若、陽翰笙,表示出于統一戰線與文化工作的需要,作為一場政治斗爭與文化斗爭,不顧郭沫若的推辭,全力促成郭沫若壽誕的紀念活動,并責成郭沫若在文化工作委員會的副手陽翰笙親自操持此事,還以中共南方局名義致電成都、昆明、桂林、延安、香港等地中共組織說明此次紀念的意義、內容和形式。陽翰笙:《回憶郭老創作二十五周年紀念和五十壽辰的慶祝活動》,《新文學史料》1980年第2期。
周恩來為此次活動特意連夜趕寫了一篇文章《我要說的話》,作為《新華日報》的社論登載,稱:
郭沫若創作生活二十五年,也就是新文化運動的二十五年。魯迅自稱是“革命軍馬前卒”,郭沫若就是革命隊伍中人。魯迅是新文化運動的導師,郭沫若便是新文化運動的主將。魯迅如果是將沒有路的路開辟出來的先鋒,郭沫若便是帶著大家一道前進的向導。魯迅先生已不在世了,他的遺范尚存,我們會愈感覺到在新文化戰線上,郭先生帶著我們一道奮斗的親切,而且我們也永遠祝福他帶著我們奮斗到底。③④⑤⑥⑦周恩來:《我要說的話》,《新華日報》1947年11月17日。
文中,他認為郭沫若與魯迅盡管不是一代人,但是所做的勛業卻是相似的,拈出郭沫若“革命的文化生活中最值得提出的三點,也就是最值得我們大家學習的三點”:
第一是豐富的革命熱情。而且,“經過前一次大革命爐火的鍛煉,經過十年海外的研究生活,他的革命熱情已經受了革命理智的規范。然而,他內在的革命烈火,卻決沒有消失,相反的,愈蘊藏便愈豐富。……革命的現實主義久已代替了革命的浪漫諦克主義,郭先生已到‘爐火純青的時候了”。③
第二是深邃的研究精神。認為郭沫若可謂學術家與革命行動家兼而為之,稱贊郭“正確地走了他應該走的唯物主義的研究的道路”。響應大家要求成立郭沫若研究所的號召,呼吁“復活過去的研究生活,指導這一代青年,提倡起研究學習的精神,以充實自己,以豐富我們民族的文化,郭先生,現在是時候了”。④
第三是勇敢的戰斗生活。在周恩來眼中,郭沫若不僅北伐抗戰時期站在戰斗的前線,“號召全國軍民,反對北洋軍閥,反對日本強盜和逆偽的;便在二十五年的文化生活中,郭先生也是常常以斗士的姿態出現的。正因為這樣,他才能成為今日革命文化的班頭。”
周除了稱贊郭沫若的斗士品格外,還為郭沫若與魯迅曾經的糾葛做解人,認為二人北伐時,都沒有“文人相輕”的意思,而且還有“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的事實。“廣州事件后,郭先生曾邀魯迅先生參加創造刊物,列名發表宣言,不幸因新從日本歸來的分子的反對聯合,遂致合而復分,引起了后來數年兩種傾向斗爭的發展。這從‘切磋的觀點上看來,未嘗不是一件有收獲的事,但是,因此而引起許多不必要的誤會和無聊的糾葛,一直影響到在魯迅晚年時候的爭論,那真是不應該的了。”⑤針對有人表示“魯迅先生‘韌性的戰斗多表現在他的著作上,郭先生的戰斗性多表現在他的政治生活上”,周恩來以為,“這種分法,并不盡當的。因為一個人的戰斗性是發源于他的思想性格和素養的,文字和行為,不過是他的表現的方面罷了,并不能說這是差別的所在。真正的差別是魯迅先生‘韌性的戰斗,較任何人都持久、都有恒,這是連郭先生都會感到要加以發揚的”。周恩來最后強調“我這不是故意要將魯迅拿來與郭沫若并論,而是要說明魯迅是魯迅,郭沫若是郭沫若,‘各人自有千秋”。⑥
這一定位,與毛澤東對于魯迅的定位——“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是有所區別的。在魯迅去世之后,作為“今日革命文化的班頭”,周恩來提出“魯迅先生死了,魯迅的方向就是大家的方向!郭沫若先生今尚健在,五十歲僅僅半百,決不能稱老,抗戰需要他的熱情、研究和戰斗,他的前途還很遠大,光明也正照耀著他。我祝他前進,永遠地前進,更帶著我們大家一道前進!”⑦
其實郭沫若在大革命后并未疏離中共,依然“保留黨籍”。赴日從事研究也是受中共指派,“成為有聲譽的專家,以期在中國革命勝利后回國成為文化界的領袖人物,建設新中國無產階級文化的基石”。抗戰回國,恢復黨籍,“叫做特別黨員”,受中共長江局周恩來等領導人直接領導,但是以無黨派人士的名義活動。
早在1938年夏,中共中央就根據周恩來的提議,作出黨內決議,以郭沫若為魯迅的繼承者,作為中國革命文化界領袖,并由各地黨組織向黨內外傳達,以奠定郭沫若文化界領袖的地位。吳奚如:《郭沫若同志和黨的關系》,《新文學史料》1980年第2期。此文還披露,抗戰時期在武漢,郭沫若因為自己中共黨員身份不能公開,不滿黨外人士這一身份的寂寞,想請求周恩來讓其公開,為周恩來所勸阻。
除了這一文章,周恩來在紀念會上還發表了講話,稱郭沫若“不只是革命的詩人,也是革命的戰士”,號召大家向郭沫若學習,“在反禮教社會的戰斗中,有著他這一位旗手,在保衛祖國的戰爭中,也有著他這一支號角;在當前反法西斯的運動中,他仍然是那樣挺身站在前面,發出對野蠻侵略者的詛咒,這些都是青年們應當學習的”。③④⑥龔繼民、方仁念編:《郭沫若年譜(1892-1978)》(中),天津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482、482、483、486頁。
郭沫若的答詞則援引盧梭《懺悔錄》與燕昭王筑黃金臺的例子,謙稱“今日之會,意在鼓勵青年們,使大家這樣想:象郭某這樣的人,也有人紀念,我們努力吧!”最后表示會竭盡全力,“一定把畢生的心血貢獻給我至愛的祖國,貢獻給人類的幸福事業”。③郭沫若讀完答詞,曾對秘書說:“魯迅曾經給瞿秋白寫過一副對聯,上聯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十分欣賞這一句,這一句也適于表達我和恩來同志的關系,不過還不足以表達我的全部心情”。④
在當天《新華日報》刊發的《紀念郭沫若先生創作生活二十五周年特刊》中,鄧穎超在賀詞中贊揚郭沫若“吹起號角,敲起警鐘,為中國婦女大眾高歌著奮斗之曲”。《紀念郭沫若先生創作生活二十五周年特刊》,《新華日報》1941年11月17日。周恩來專門為這一特刊題簽,可見其對這一活動之重視。正式的慶祝大會之后,周恩來還專門在曾家巖五十號設私宴款待郭沫若,暢談半日。⑥
周恩來的這一定調,無疑為新中國成立后文人座次的排定奠定了基調,此后魯迅、郭沫若、茅盾、老舍、巴金的排序逐漸固定下來。作為中共國統區文化統戰工作的一部分,后來便有了1944年4月老舍四十壽辰暨創作生活二十周年紀念活動與1945年6月茅盾文學工作二十五周年紀念活動。參見孫中田、王中忱:《關于茅盾文學工作二十五周年紀念活動》,《中國現代文學研究》1980年第4期。給茅盾祝壽,是在老舍四十壽辰暨創作生活二十周年紀念活動當晚提議的。《新華日報》《解放日報》對此予以高度重視,其中顯然有中共的積極參與,重慶各界七八百人與會,《新華日報》認為,“象沙漠一樣酷熱的地方,能有這樣一個濟濟一堂的愉快的集會,那是很不容易的事”。“象沙漠一樣酷熱的地方”有可能是雙關語,既指火爐重慶的酷熱,也暗示陪都重慶國民黨的文化控制之嚴酷。
二、如何祝壽?
盡管這一活動是中共發起,但由于郭沫若的多重身份與影響力,為其祝壽的活動,并非僅僅是中共相關報刊的專利。1941年11月13日,由《新民報》發起,除了中共方面的《新華日報》《解放日報》,《中央日報》《商務日報》《國民公報》《掃蕩報》等報紙也對此作了深入報道。
16日,散發了郭沫若創作生活二十五周年紀念會籌備會印發的《郭沫若先生創作生活二十五周年紀念會特刊》,刊載了活動發起的緣起、郭沫若小傳,各界的賀信,以及郭沫若自編《五十簡譜》,還公布了《郭沫若文化科學研究所創立綱要》《郭沫若先生文化勞作二十五年紀念學術叢書編刊則例》。《〈郭沫若先生創作生活二十五周年紀念會特刊〉資料選》“編者按”,《郭沫若學刊》2009年第2期。
“緣起”的發起人很少有中共的色彩,其中中共要人僅有周恩來,其他多為國民黨要人與文化界教育界名流,而內容則概述了郭沫若從新文學運動到古社會史研究,再到抗戰爆發領導文藝各部門從事文化戰斗,著重強調其“廿五年來為文化戰斗值勛勞,業績輝煌,功在邦國”。《緣起》,《〈郭沫若先生創作生活二十五周年紀念會特刊〉資料選》,《郭沫若學刊》2009年第2期。這與周恩來文章的主旨與傾向顯然有別,而且該文作為大會主題報告,似乎將這一試圖包容各界的“緣起”懸空了。
《郭沫若文化科學研究所創立綱要》則旨在“承受郭先生之指導,進行學術研究,以求對于中國文化有所貢獻”,以郭沫若為指導人,設文藝、歷史、中國問題、國際問題四個由研究員組成的研究室,設立九至十五人的董事會,由專門學者及文化界經驗豐富者擔任,其中第一期籌集基金三十萬元,后續再行籌集,研究所基金與郭沫若獎學基金聯合設立基金保管委員會保管,研究所經費由基金之利息或生產之利潤支出,不足之處再行籌集。這一研究所事后似乎并無多大進展,而且隨著物價的不斷上漲,初期所擬的基金三十萬元可以想見,真正落實下來很可能也是杯水車薪而已。
《郭沫若先生文化勞作二十五年紀念學術叢書編刊則例》則定位為“高級的學術性叢書,分別從中國歷史的各部門,撰為專著,以紹述郭先生史學方面的業績”,暫編一輯十冊,分別為對于中國哲學、政治、經濟、社會、文化、文藝、歷史、地理、民族關系、國際關系的研究。
叢書方針“是縱貫的而非橫斷的,從歷史的各階段上來闡述史實的演變,期以史的論著,指示出中國問題的發展途徑”,“為著重于問題的探討,故各冊雖系史的論著,非僅為史實的敘述,而須分析其發展的法則,指出其特征,提出問題,期以正確的論證,指示出對于中國問題的新的認識”。
這一方針無疑志在經世致用,與郭沫若本人的學術主張有著密切的關系,也切近當時馬克思主義史學的宏大敘事與現實追求,與胡適等自由派學人的學術主張可謂迥然有別。
為此,《則例》還要求各冊字數以十萬至二十萬字為宜,內容要包括問題的提出及證明、特征、史實的整理及分析、發展的法則及途徑、學說的檢討與研究的方法。
稿件征收由紀念會推定三人組成編輯委員會,稿費以版稅形式,作者如愿意出售版權亦可;并擬在1942年10月底之前完成,1942年年內在重慶、香港兩處全部出版。《郭沫若先生文化勞作二十五年紀念學術叢書編刊則例》,《〈郭沫若先生創作生活二十五周年紀念會特刊〉資料選》,《郭沫若學刊》2009年第2期。這一《則例》帶有濃烈的郭沫若色彩,但是并無具體落實,而且一年之內組織出版,實在也是極為困難之事。
重慶紀念會在中蘇文化協會舉行。會場里,“托爾斯泰、歌德、高爾基……許多畫像嚴肅地站在粉墻上”,本報采訪組特寫:《創作之壽——郭沫若五十生辰文化界集會慶祝》,《中央日報》1941年11月17日。“魯迅與郭沫若的也掛在一起”。子岡:《文化界一盛會 郭沫若創作生活廿五年紀念》,重慶《大公報》1941年11月17日。入口豎立著郭沫若舊識、在華日本反戰進步作家鹿地亙所贈碩大無比的毛筆,碗口粗,五尺余長,郭沫若父子與如椽巨筆合影。“遠遠望去,仿佛在廟里撞鐘用的‘木魚”;在筆的中央,還有荊有麟等送的一面玻璃鏡,“據說是‘照妖鏡。這兩件東西真如同封神榜上的法寶,來賓只要一見到就張口大笑”。并在會場左側副官室門口的邊墻上高燃壽燭。《郭沫若巨筆計長五尺有余(文化壽酒的特寫)》,重慶《新民報》“晚刊”1941年11月17日。另外還高懸“以清妖氛”四個碗口粗的大字,“是一批青年人懷著崇敬和自豪的心情布置的禮物。這新穎醒目的祝賀,革命的鼓勵,不僅使郭老本人深深感動,而且使所有的與會者都感到是對自己的一種鼓舞和鞭策”。⑥陽翰笙:《回憶郭老創作二十五周年紀念和五十壽辰的慶祝活動》,《新文學史料》1980年第2期。“以清妖氛”這一用語頗值得玩味,既可以指日本侵略者與漢奸勢力,也可以指當時國民黨方面對于中共及其盟友的壓制。陽翰笙回憶稱:“這是‘皖南事變以后朋友們第一次興高采烈地相聚在一起。大家是這樣的興奮和激動,感到此時此刻在愁云慘霧的白色恐怖籠罩下的重慶,自己并不孤單,并不冷寂。只要大家緊緊地靠攏在一起,就有熱,就有光,就有信心,就有力量,這個力量的無比強大的。”⑥
中蘇文化協會專門陳列了郭沫若的創作、翻譯著作及原稿,并懸掛郭沫若自書五十年簡譜,此外張懸各方致送的詩詞、歌賦極多。“來賓于午間先后到會,迄三時許尚有續至者,庭院為之擁塞。”中央社:《兩千余人濟濟一堂 文化界祝賀郭沫若》,《國民公報》1941年11月17日。
大會主席馮玉祥對郭沫若的革命精神、忠心為國與永遠和青年人在一起的赤子之心再三致意。老舍代表“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作報告,宣布成立郭沫若文化科學研究所,設立郭沫若文學獎金,刊行郭沫若全集和選集等,“我們只有拿工作來紀念他,才有實際意義”。黃炎培發表演講,認為“作詩文有三要點:(一)雖代表思想界,勿忽視自然界;(二)立于今日,兼須吸收過去文章精華;(三)生于中國,兼須吸收世界文章精華。末勉沫若為民眾作文務發揮中華民族特殊精神”。“黃炎培日記1941年11月16日條”,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整理:《黃炎培日記》第7卷,華文出版社,2008年,第180~181頁。黃炎培的演講在《新華日報》報道中籠統帶過,其實從其所講三點,似乎對郭沫若的文章事業頗有保留,至少沒有刻意表彰的意思。
大會后面還安排了陳天國朗誦郭沫若詩兩首與孩子劇團合唱。中央社:《兩千余人濟濟一堂 文化界祝賀郭沫若》,《國民公報》1941年11月17日。來賓發言之時,“壽星老人始終默默地靜坐著,右手支在前額,樣子象是在沉思”。本報采訪組特寫:《創作之壽——郭沫若五十生辰文化界集會慶祝》,《中央日報》1941年11月17日。
當晚,周恩來、董必武、老舍等人士共計六七十人在天官府聚餐,還有余興節目助興,老舍唱京劇,另一人則說笑話。龔繼民、方仁念編:《郭沫若年譜(1892-1978)》(中), 天津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482頁。數日后,老舍專文稱譽郭沫若不僅把熱情寫在紙上,而且“手指所指,目之所視,都能使被指的被視的感到溫暖”,“是一團火,文字,言語,行動,都有熱力”。老舍:《參加郭沫若先生創作廿五年紀念會感言》,《時事新報》1941年11月21日。重慶的紀念活動,僅僅是其中的主場,與此同時,延安、桂林、香港、新加坡多地也聲氣相求。
延安文化界于11月16日下午在文化俱樂部集會,到會者有凱豐、丁玲、周揚、艾思奇、肖三等十余人,陜甘寧邊區主席林伯渠致信祝賀,與會者闡述了郭沫若的文學成就和在民族主義革命事業上的努力。肖三表示“郭先生是一個天才的先進的熱情的詩人,中國有這樣的詩人,實為文壇之光榮”。決定以慶祝會名義給郭氏致賀。呂驥已將郭氏長詩《鳳凰涅槃》譜成大合唱,由魯迅藝術學院學生練習,擬月底進行首演。《郭沫若先生五十壽辰——延安文化界集會慶祝》,《解放日報》1941年11月18日。
郭沫若創造社時代的摯友成仿吾對郭氏取得的多方面成就表示贊許,“在他開始文藝活動的當時,他已經用民族主義的與民主主義的精神激蕩了不少青年們的心;后來更加積極地參加了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抗戰爆發,當時他從敵人的羅網里逃出來,回到祖國參加了神圣的抗戰,更加鼓舞了文化界團結抗戰的熱潮”,并“希望沫若今后更加倍奮斗,繼續前進,希望他今后對于我們中國的人民大眾有更大與更多的貢獻”。成仿吾:《祝沫若五十壽辰》,《解放日報》1941年12月3日。
是年10月,在港文化界發起《為郭沫若先生創作生活二十五周年及五十壽辰紀念論文集征稿啟事》,旨在“集中文化力量,加強和擴大我們文化抗戰的效果”。《為郭沫若先生創作生活二十五周年及五十壽辰紀念論文集征稿啟事》,《華商報》1941年10月20日。11月16日下午在溫莎餐室舉行郭沫若壽辰紀念會,開會前由籌備會贈送每人一冊《沫若先生自撰五十年簡譜》,與會者對郭氏的貢獻肅然起敬。馬鑒、柳亞子、鄒韜奮、茅盾、夏衍、宋之的等九十余人與會,馬鑒主持會議,認為郭氏“喜新而不棄舊”“對于時代認識十分清楚”,稱贊郭沫若根底淵深、成績燦爛,比之泰戈爾、屠格涅夫有過之而無不及,“不單是對中國文藝界有極大的貢獻,即對全世界亦有很大的貢獻”。隨后有杜國庠報告紀念會籌備經過,進行茶敘,進用壽餅。柳亞子講演,對郭沫若的道德文章再三致意,“高呼郭沫若萬歲,中華民國萬歲”。鄒韜奮、茅盾、胡風等亦紛紛致辭。陸丹林戲稱郭沫若抗戰后拋妻別子歸國,是“英雄氣長,兒女情短”,惹得哄堂大笑。
香港《大公報》“文藝綜合版”設立郭氏紀念專號,其中喬木《一個真實的人》,起首就寫道:“如果說魯迅先生撥開了中國青年一代的眼睛,堅定了他們底意志的話,那么,郭沫若先生就是激揚了這一代的靈魂,解脫了他們的枷鎖。”徐封:《香港通訊》,《時事新報》1941年11月28日;文芝:《熱烈欣歡——港文化界祝郭沫若壽》,《新華日報》1941年11月26日。茅盾專門在《華商報》撰文為郭氏祝壽,贊揚郭氏從參與新文藝鼓吹個性解放,到堅決地為民族社會幸福獻身,為此勇于投身政治活動,“他這二十五年的經歷,正好比‘鳳凰涅槃,他所走過的路,正代表了近廿五年中國前進的知識分子所渡過的向真理的‘天路歷程”。大力表彰郭氏的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仍然是今天這個新史學發展的泉源和指標!”還對郭氏在文化工作委員會中如何與消除誤解、團結合作做了勾勒。茅盾:《為祖國珍重!——祝郭沫若先生五十生辰》,《華商報》1941年11月16日。
桂林作為當時大后方重要的文化人集聚地,于15日下午舉行了“慶祝郭沫若先生五十壽辰暨創作廿五周年紀念茶會”,五百人與會,由田漢主席,稱郭氏是中國文化的墾荒者,是抗戰文藝戰線上的英勇戰士。熊佛西指出五四時代之啟蒙運動,“胡適之白話文提倡,僅為一軀殼而已,其有靈魂則自郭沫若先生始。郭先生文章感情奔放,充滿革命意識,尤應為吾人學習”。宋云彬認為,大革命時期“頗有少數借研究歷史為招牌,實行欺騙”,郭氏才是切實研究,于文藝與學術皆有重大貢獻。又決定19日晚在桂林劇院舉行大慶祝會,將與慶祝馮玉祥六十壽辰合并舉行云云。《郭沫若五十壽辰——桂林文化界舉行慶祝茶會》,《廣西日報》1941年11月16日。熊氏的看法與穆木天、周揚相似,穆木天在給郭沫若祝壽的《在風暴中微笑罷》(《詩創作》第6期)一文中指出,“‘五四詩歌,由胡適開始,而由沫若完成;這是我過去論沫若詩歌時的結論;這個結論,我始終認為不錯”。周揚則認為白話詩的第一個嘗試者當然是胡適,但郭沫若后來居上,“他的詩比誰都出色地表現了‘五四精神,那常用‘暴躁凌厲之氣來概說的‘五四戰斗的精神”,“簡直是卓然獨步”。參見周揚:《慶祝郭沫若先生五十壽辰——郭沫若和他的〈女神〉》,《解放日報》1941年11月16日。19日晚,桂林劇院八百多來賓參與馮玉祥盛會,首先由新中國劇社合唱隊延長田漢作詞姚牧作曲的為郭氏祝壽之歌《南山之什》,然后由李濟深致辭,然后由馮玉祥、郭沫若的代表致謝詞,隨后開始游藝活動,朗誦馮玉祥與郭沫若的詩歌,并演出話劇《英雄的插曲》,描寫郭氏離日后之日本家庭情形,并放映《勝利進行曲》。《文化界熱烈慶祝 李主任親臨主持》,《新華日報》1941年11月2日。
遠在南洋的新加坡,繼魯迅逝世五周年紀念會、許地山追悼會后,《星洲日報》編輯、郭沫若摯友郁達夫于15日舉行了郭沫若五旬大慶的聚餐會,新加坡文化界二百余人與會。響應者有《南洋商報》主編胡愈之與《總匯報》主編胡浪漫,以及愛華音樂社、郭氏汾陽公會。其中郭氏汾陽公會以同宗的族誼來紀念郭沫若這位同宗,頗有特色。籌備會決定,除了游藝、聚餐,最后要募一點作為沫若獎學金的壽禮。郁達夫曾強調要重視“華僑社會中文化人的被冷視”。聚餐會以售賣聚餐劵的形式舉行,售出近二百張。聚餐后,大家通過一個賀電,發往重慶,最后是“先生永生,民族永生”。游藝活動則有四五百人參加。《新加坡通訊:星洲文化界慶祝郭沫若壽辰》,《新華日報》1941年11月11日。
郁達夫對于這場聚餐會順利舉行后面專門撰文致謝,因為聚餐所用啤酒、契稅與煙支都是由公司贊助;游藝活動也得到了不少華商的支持。他認為慶祝活動最重要的是“為了助成郭氏獎金基金的集成,想為郭氏籌一點壽禮寄去中國”。由此,他“還覺得有兩件事情,是很好的預兆。第一,是中國的文化,不管敵寇在如何的想加以摧殘,但往后只會發揚光大。因為中國的文化人,大抵是愛護祖國,愛護祖國的文化的。第二,是南洋的文化人,大家都在趨于團結的一途,小我的固持,幫派的畛域,在文化界,并不存發生破壞團結的力量”。郁達夫:《郭誕過后》,《星洲日報》1941年11月20日,又載曾健戎編:《郭沫若在重慶》,青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212~213頁。
這里值得注意的是,同為郭沫若創造社時期摯友,成仿吾與郁達夫,由于一個身處延安投身革命,一個則作為文化人遠在南洋,二人祝壽的文字風格已經有了不小的區別,成仿吾的文字風格相對來說較為干癟,有些刻板甚至格式化,口號性的東西較多;而郁達夫的文字依然很清新,與創造社時期風格并無較大變化。
三、超越黨派之爭:紀念活動的文化因素
這里有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盡管中共方面將這一場活動當做了政治斗爭與文化斗爭,但郭沫若的非中共友人,恐怕大多并不知情,他們發自內心地為郭氏祝賀。相關紀念文章陸續刊載了半年之久。參見陽翰笙:《回憶郭老創作二十五周年紀念和五十壽辰的慶祝活動》,《新文學史料》1980年第2期。
在重慶紀念會的前日,郭沫若多位友人發起,重慶文藝詩歌界就舉行座談會研究郭沫若的詩歌,由陳紀瑩主持,常任俠、馬宗融、柳倩等相繼作報告并朗誦郭氏詩歌,認為郭氏“系革命的文學家,其詩篇中充滿對光明的贊頌,對社會丑惡的忿怒,對青年的同情,對自然的熱愛,其熱情奔放之所至”,尤以五四運動時期為烈,“尤多謳歌民主自由思想之流露,紀念先生創作二十五周年,實應以先生為里程碑,努力效法先生,勉為民族詩人”。《文藝界座談會紀念郭沫若創作廿五年》,《新華日報》1941年11月16日。
時任蔣介石核心幕僚的陳布雷,在上海時期與郭沫若有舊,特意致函呈以賀詩。
沫若先生大鑒:
《三葉集》出版時之先生,創造社時代之先生,在弟之心中永遠活潑而新鮮。至今先生在學術文化上已卓爾有成。政治生活實渺乎不足道。先生之高潔,先生之熱烈與精誠,弟時時贊嘆仰佩。弟雖一事無成,然自信文士生涯、書生心境,無不息息相通。國家日趨光明,學人必然長壽。此非尋常祝頌之詞也。唯鑒不盡。
弟陳布雷謹上
是月23日,郭沫若也專門致函并附和詩答謝。詩云“自信黔頭尚未絲,期能寡過趁良時”,“知非知命渾無似,幸有春風天際來”。龔繼民、方仁念編:《郭沫若年譜(1892-1978)》(中),天津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486頁。詩載重慶《大公報》1941年11月28日,題為《奉酬畏壘先生步原韻》。所謂“幸有春風天際來”,不知是否有調侃陳布雷乃國民黨最高層紅人的意蘊,但整首詩的口吻相當誠懇。不過,“國家日趨光明,學人必然長壽”這一美好祝愿,似乎和二人后面的經歷都事與愿違。
對于頗為同情中共的柳亞子的賀壽詩,郭沫若也予以答和,不過是將此詩登載于中共《新華日報》,對于柳亞子“詩魂詩骨皆如玉”的稱贊,郭沫若謙稱“文章自愧未成家”,表示“只余耿耿精誠在,一瓣心香敬國華”。郭沫若:《和亞子詩》,《新華日報》1941年12月2日。沈鈞儒“表示出他對郭沫若先生的熱愛。他的情緒一直在到會時還為郭先生的《女神》那首詩篇所激動”,勉勵郭氏多寫反映勞苦人民的詩篇,并“在當前蓬勃的民主運動中,發出有力的民主號角”。楊賡:《詩筆燦爛的二十五年》,《新華日報》1941年11月17日。《中央日報》認為,五十歲雖然不算很大的年紀,但以二十五年的創作生活,“以澎湃橫溢的才氣,在文藝理論、小說、詩歌、歷史碑銘、甲骨文各個方面獲得極大的成功,在全世界作家當中,郭沫若先生是個奇跡”。并以不大容易贊譽別人的胡適常常在課堂里提出“我很佩服郭沫若”為例,說明郭沫若的不同尋常;與其說是祝壽禮,不如說是祝功的成分更多。還借老舍“郭先生天真熱烈象孩子,堅韌固執如獅子”的說法,稱贊郭沫若致辭的真摯。
國民黨要員張道藩說,“郭先生除了文學上的成功,還有他事業上的成績,他革命,他北伐,他抗戰,他建國”。國民黨中央宣傳部副部長梁寒操則說郭沫若的“‘沫‘若不過是兩條涓涓的小河,流出三峽便奔流到海,所以以長江大河來比擬郭先生的熱情和智慧是最合適的”。黃炎培則表示不同意梁寒操的觀點,“‘沫‘若并不是兩條小河”,據他所見的銅河和雅河,郭沫若“簡直大得很哪!”國民黨中央宣傳部副部長、兼文化運動委員會主任、中央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的主任委員的潘公展朗誦了一首古體賀詩,“說起郭先生棄家回國那段奇絕悲壯的故事,說是回國以后郭先生的詩,他讀來也流淚”,對郭沫若致意。本報采訪組特寫:《創作之壽——郭沫若五十生辰文化界集會慶祝》,《中央日報》1941年11月17日;楊賡:《詩筆燦爛的二十五年》,《新華日報》1941年11月17日。潘公展所主持的文化運動委員會有和郭沫若主持的文化工作委員會相對抗之意,參見陳白塵:《潘公展罵街記》,《群言》1987年12月27日。《掃蕩報》則以為“各方贊頌”主要包含:“(1)郭氏故鄉環境優美,因而秉賦過人。(2)郭氏好學深思,不僅對于新文學有拓荒之勞跡,而于史學及考古學之深究,尤為偉大。(3)郭氏有革命熱情,其懷念祖國之真誠,令人欽感。(4)二十五周年之努力,它在這個文化史上造成美跡,希望今后二十五年乃至五十年內更能繼續邁進”。《文壇佳話——陪都文化界祝賀郭沫若》,《掃蕩報》1941年11月17日。
郭沫若舊識宗白華則回憶當年在上海《時事新報》編輯室讀郭沫若詩歌的感受,認為新詩象征著一個世界觀,新生命情調,郭沫若當年就是這樣一個氣魄雄健、生力彌滿的人格,因而獲得一般人的共鳴,“在這一意義上我說他的詩在新詩運動里有無比的重要,他具有新詩國的開國氣象”,期待郭氏能再來一個《女神》。宗白華:《歡欣的回憶和祝賀——賀郭沫若先生五十生辰》,《時事新報》1941年11月10日。
回教中人馬策盡管是學工業的,但他也讀了不少郭沫若的作品,曾與郭氏在回教文化研究會座談會見面,認為郭沫若“是一個極有宗教熱誠的人”,“和歷來的大宗教家一樣,具有著救人救世的婆心,絕不存一點偏私之見,他是把全人類都包括在他的偉大的愛海中的。因此他能給回教以一種正確的認識,對回教人的由信仰所表出的真實人格也能加以一個公平的估價,這是我們一般回教人都十分感謝的。況且他還許了我們要用他那慣誠真理的巨眼來發見出回教文化的優點,以資化除國族間的一切偏見,這是多末偉大的宏愿!”馬策:《慶祝與期待》,重慶《大公報》1941年11月20日。
陳乃昌特意寫了一篇《祝郭沫若先生五十壽》的文章,由重慶《新蜀報》作為“專論”在頭版發表,周恩來見過后,笑稱“文中引用郭老的‘吻死亡妃這句話形象地襯托了郭沫若豐富而熱烈的情感,還應該強調革命的精神、勇敢的戰斗生活”。陳乃昌:《追隨周恩來的歲月(1938-1945)》,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5年,第100頁。陳氏時任《大公報》特約記者、戰時公債勸募委員會宣傳組長、中央銀行專員,在周恩來的單線領導下,一直從事中共地下工作和對國民黨上層有關人員的統戰工作。在活動組織者周恩來看來,“革命”“戰斗”為主要,這與參與者的看法就有不小的差異。
四、巨手推動下的群益出版社與《棠棣之花》
紀念活動結束,雖然取得了預期的效果,中共方面并沒有就此止步,進而結合郭沫若的創作,從資助創辦出版社、傾力打造歷史劇《屈原》的角度,設法提升郭氏的文化影響力。
活動發起者所倡議的《郭沫若文化科學研究所創立綱要》《郭沫若先生文化勞作二十五年紀念學術叢書編刊則例》后來基本上淪為泡影,不過中共方面倒是資助郭氏創辦了群益出版社。
群益出版社名義上由郭沫若和夫人于立群參與集資,首任經理郭培謙既是郭沫若在文會辦公室的秘書,也是其侄子;總編輯劉盛亞又是郭培謙的妻弟。郭沫若被推舉為群益的董事長。參見翁植耘:《郭沫若在第三廳、文工委及其創作生活》,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西南地區文史資料協作會議編:《抗戰時期西南的文化事業》,成都出版社,1990年,第75頁。群益經營不易,不久因通貨膨脹陷入困境,中共南方局立即通過在文委工作的中共黨員陽翰笙、馮乃超,“代表黨用了四五個化名向出版社投進了一筆黨的資金”,吉少甫:《關于群益出版社》,吉少甫編:《郭沫若與群益出版社》,百家出版社,2005年,第7頁。并派熟悉出版的中共黨員協助處理業務。
群益成了郭氏著述出版專業戶,系統推出了郭氏的詩歌、雜文、歷史劇和學術研究成果,還出版了陽翰笙等的作品,以及郭氏主編的學術雜志《中原》的編印、發行工作。中共不僅出資,還利用《新華日報》在各個環節予以扶持,身與其事者稱,“沒有黨的領導、關懷,沒有黨這只巨手的有力支持”,群益“是不可能存在下來,堅持下去的”。屈楚:《早期群益瑣憶》,吉少甫編:《郭沫若與群益出版社》,百家出版社,2005年,第44頁。
為了給郭沫若祝壽,中共南方局支持陽翰笙等精心籌備了郭沫若的《棠棣之花》,并于11月20日在抗建堂開演。郭沫若多次親臨排演場,為演員講述創作背景,描述當時的風俗習慣,幫助導演和美工選定服裝、道具與布景。演出期間,某次為了更好地觀察舞臺效果,郭氏主動要求在最后一幕中扮演死尸,堅持在暴尸臺上躺了半個小時之久。陳白塵:《抗戰文藝與抗戰戲劇》,《抗戰文藝研究》1983年第4期;龔繼民、方仁念編:《郭沫若年譜(1892-1978)》(中),天津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484~485頁。段從學《政黨政治文化與中國現代文學——中共南方局的“壽郭”活動論析》(《中國社會科學論壇文集——郭沫若與文化中國》,2013年)一文,誤將郭氏給演員說戲當成了周恩來的舉動。
該劇出版前,周恩來曾反復閱讀,并致信郭沫若提出數十條修改意見。并對人提及郭沫若之所以在劇中特別強調“士為知己者死”,絕非封建思想,而是“表現了他對黨的感情之深”。周恩來:《對“棠棣之花”的意見——致郭沫若(1941年12月15日)》,《周恩來書信集》,中央文獻出版社,1988年,第205~209頁;龔繼民、方仁念編:《郭沫若年譜(1892-1978)》(中),天津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489頁。在周恩來的關照下,該劇采用了全明星制,“即從主角到配角都由第一流演員擔任”。陽翰笙:《戰斗在霧重慶——回憶文化工作委員會的斗爭》,《新文學史料》1984年第1期。周本人先后看了七次。⑥龔繼民、方仁念編:《郭沫若年譜(1892-1978)》(中),天津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485頁。
首演之后,周恩來又組織《新華日報》和辦事處進行討論,并決定由該報出專刊,由他親筆題寫《“棠棣之花”劇評》,刊發了數篇評論文字,并經周親自潤色,對郭氏歷史劇做了很高評價。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周恩來年譜》,中央文獻出版社、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521頁。
《棠棣之花》取得很大成功,既刺激了郭氏的創作熱情,也讓周恩來看到了歷史劇的社會影響力,鼓舞了話劇界,紛紛要求郭沫若為他們寫一個新劇,點名要寫屈原。⑥后面《屈原》一劇取得了更大的成功。
五、結語
作為一場帶有政治意味的壽誕,其中中共主導的色彩頗多,尤其是周恩來做了很多關鍵性的指導。不過,參與者與響應者不見得都是主動配合,本文將此前為人所忽略的面相一一呈現出來,這些細節有助于理解抗戰時期重慶文化生態的生動場景。即使是由中共發動,但一場運動興起后,其節奏也并非步步為營,更何況這一活動本身就是一件喜事,泛政治化反而會惹起反感,其中政治與文化的因素交織在一處,是政治壽還是文化壽?參與其中者似乎也無法做出明白的區分,政治壽如何更注意文化味,其實更值得我們注意。由此凝聚了人心,尤其是將國統區、香港、新加坡等地文化人重新整合起來,被譽為“‘皖南事變后在國統區的政治斗爭和文化斗爭中的一次巨大勝利”,陽翰笙:《回憶郭老創作二十五周年紀念和五十壽辰的慶祝活動》,《新文學史料》1980年第2期。“重慶文化界沖破國民黨法西斯政治的、文化的、社會的樊籠,歲呈復蘇的氣象”,陳乃昌:《追隨周恩來的歲月(1938-1945)》,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5年,第100頁。達到了此一活動的預期目的。此后更成為中共領導下文化慶祝的典范,不斷被效仿與稱贊。
退一步說,以郭沫若在當時學術文化界的影響,即使沒有中共發起,郭氏的友好或許也會發起這一場祝壽,只是可能其中波瀾會細微一些而已。透過這一場紀念活動,的確可以見到知識文化界領袖的魅力,其中細節的豐富程度,可能并非我們原來一句中共領導的政治斗爭與文化斗爭所可以涵括的,更不要說時人因為郭沫若1949年之后的某些表現而對其既往也一起打倒,更進而將其整個學術文化生涯污名化,這顯然不是理解與研究歷史的持平之論。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
責任編輯:黃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