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佳麗
2017年12月12日,中國消費者協會(以下簡稱“中消協”)在官方網站上發布致酷騎(北京)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酷騎公司”)的公開信,指出在2017年8月至12月11日期間,該協會收到有關酷騎公司的21萬人次投訴,而消費者訴求主要集中在退還押金和預付資金(即平臺余額)、控告其涉嫌集資詐騙等。在此之前,小鳴單車(由廣州悅騎信息科技有限公司運營)、町町單車(南京鐵拜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小藍單車(天津鹿鼎科技有限公司)也相繼被爆出押金難退還的消息。
缺乏押金監管體系
押金原本應該好充好退。
國內共享單車押金多在99元-299元之間浮動,對單個消費者而言,數目不大,但每輛單車均可由不同消費者使用,意味著一輛單車對應多筆押金,整體數額龐大。比如,町町單車拖欠10000多名用戶押金(每戶押金199元),小鳴單車拖欠的押金也約有5000萬元,而小藍單車在押金上的欠款已達到2億元。
當前,我國對押金制度尚無明確法律規定,但從司法實踐看,無特殊情況,單車公司應該將押金在規定時限內退還給消費者。
“押金制度是擔保物權的一種,即為了擔保債務的履行,債務人或者第三人將一定數額的金錢或者等價物移交給債權人占有,在債務人不履行合同規定的債務時,債權人可以借助押金優先受償。”北京市京師律師事務所民商權益法律事務部主任劉志民這樣對《經濟》記者分析。
所謂“特殊情況”,是指用戶私藏、銷毀單車等行為。如果發生類似事件,單車公司有權要求消費者進行賠償,從押金中扣除。
在用戶與單車公司的關系中,押金雖然暫時交給后者,押金的所有權卻并沒有隨著交付而轉移給單車公司。換言之,這筆錢依然屬于消費者。這也就決定了,單車公司沒有權利隨意處置押金。劉志民認為,在共享單車的使用中,押金為特定目的而收集(即保障單車的完整與功能),原則上只能專款專用,不應挪作他用,這樣才能保證消費者在決定停止使用單車后,可隨時要求公司給予退還。
包括酷騎在內的一些共享單車公司,無法在規定時間內、按照規定數額將押金退還給用戶,很可能存在押金被挪用的風險。
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在2017年8月發布《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保守估計,共享單車領域的押金存量已有約100億元的規模。同月,交通運輸部等十部門發布了《關于鼓勵和規范互聯網租賃自行車發展的指導意見》,明確要求“加強用戶資金安全監管”,鼓勵共享單車公司采用免押金方式提供租賃服務,要求企業嚴格區分自用資金、用戶押金和預付資金,特別提出“共享單車企業應當針對押金設立專門的押金監管賬號專款專用,并由銀行或監管部門等作為第三方機構直接監管”。
“但是絕大部分共享單車公司,并沒有采用第三方監管的方式設立專款賬戶,僅僅是按照一般存款標準開設賬戶,因此銀行無需履行第三方監管義務。盡管目前還沒有公開證據表明哪一家公司為保持現金流而挪用押金,我們卻無法排除這種可能性。”北京市揚濤律師事務所主任楊濤這樣告訴《經濟》記者。
共享單車押金難退還的現實,還引起了另一種猜測:單車公司不退或晚退押金,是希望獲得大量押金在此期間產生的利息。
用戶以金錢財產作為保證金所產生的利息,法律上稱為“法定孳息”。我國《物權法》第一百一十六條規定,“法定孳息,當事人有約定的,按照約定取得;沒有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確的,按照交易習慣取得”。因此,除非共享單車公司在與用戶的協議中明確約定了孳息所屬,按照當前的交易習慣,押金產生的孳息并不需要退還給消費者。而這一點,似乎更容易加深外界的疑慮。
打水漂的可能性比較高
自中消協發布致酷騎的公開信以來,酷騎公司方面尚無任何回應。《經濟》記者聯系到了中消協律師團團長邱寶昌。他認為,酷騎沒有辦法、也不會回復中消協的疑問,因為基本上該公司的資金鏈已經斷裂。
“消費者想要拿回押金,的確可以提起訴訟,司法裁判之后,就是執行環節。問題在于酷騎是否有可供執行的財產;如果沒有,消費者的損失還是無法得到彌補。”邱寶昌這樣說。
當前,消費者想要贏一場針對酷騎公司的官司并不難,難的是拿回押金。假設酷騎還有可供執行的財產,消費者也不一定能夠如愿以償。如果這些財產尚在有效抵押期內,法院無權查封、拍賣,因為享有抵押權的其他債權人享有就上述財產優先受償的權利。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一旦共享單車公司走入破產程序,押金退還的問題就變得更棘手。根據我國《企業破產法》的規定,在資不抵債、無法繼續經營的狀況下,公司自己或者債權人可以向法院申請破產,法院經審理和裁定后確認的,公司進入破產程序。破產財產在優先清償破產費用和共益債務(在破產程序中,為債權人的共同利益所負擔的債務)后,按照下列順序清償:
(一)破產人所欠職工的工資和醫療、傷殘補助、撫恤費用,所欠的應當劃入職工個人賬戶的基本養老保險、基本醫療保險費用,以及法律、行政法規規定應當支付給職工的補償金;
(二)破產人欠繳的除前項規定以外的社會保險費用和破產人所欠稅款;
(三)普通破產債權。
破產財產不足以清償同一順序的清償要求的,按照比例分配。
另外,根據我國《擔保法》第三十三條規定,抵押權設定后,當債務人不履行債務時,債權人有權依照本法規定以該財產折價或者以拍賣、變賣該財產的價款優先受償。
綜合上述規定,如果某家共享單車公司破產,用戶押金只屬于普通債權。
“破產后的財產,首先應該補齊員工的工資,其次是有抵押的外債,然后才是無抵押外債、用戶的押金和用戶在平臺上的費用。一旦破產,投資人的投資款項基本毫無希望。依照《公司法》的規定,出資人實際上是公司的股東,股東應以出資為限對公司承擔責任。”中聞律師事務所張曉菊律師這樣對《經濟》記者分析。endprint
張曉菊強調,用戶押金并非因交易關系產生,而是為交易提供擔保,因此不應該等同于一般債務對待。否則,一旦企業宣告破產,本來的押金實際上就成了買賣關系,可用戶對單車并沒有所有權。“這對消費者不公平,也使得共享單車公司成功轉嫁了運營中的商業風險。”
或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
采訪中,記者發現,絕大多數共享單車平臺(即APP)有兩個與資金有關的渠道:一個是押金,另一個是使用單車時用來扣費的預付款,或者說平臺余額。在有些平臺上,余額比押金還要難退還。
以OFO(北京拜克洛克科技有限公司)為例。在該平臺上,押金為99元,頁面下方存在標有“退押金”三個字的申請渠道。但在“我的錢包”頁面中,標有“余額”的內容只能充值,不能提現,反倒是“我的紅包”頁面中存在“提現”按鈕。《經濟》記者親測發現,該“提現”渠道不可使用,而紅包中的錢只能轉存到“用車余額”中。OFO也在APP中進行了說明,表示“余額可申請退還”“余額提現需求,可與客服人員聯系”,比退押金麻煩一些。
曾有業內人士透露,挪用押金已經是共享單車行業中公開的秘密,若真如此,企業以及相關負責人或將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
劉志民指出,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非法集資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的規定,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具有非法性、公開性、利誘性以及社會性四個特征,而共享單車企業收取并占用押金的行為基本符合這“四性”。
共享單車企業面向社會廣泛收取并占用押金的行為未經有關部門依法批準,押金通過手機軟件向社會不特定公眾收取。盡管共享單車公司并不承諾“還本付息”,卻通過推出免費騎行、騎行領紅包等活動吸引公眾繳納押金,其宣稱的“持續服務”“便捷服務”等具有“利誘性”。因為法律對押金沒有明文規定,只要尚未對集體、國家等公共利益造成損害,國家總體上持支持態度,這也體現了“法無禁止即自由”的民法思想。不過,大量押金難以退還,是否構成了“利益損害”還有待討論。
部分共享單車企業為了消除用戶對押金安全的擔憂,甚至欺騙用戶已采用銀行作為第三方監管。例如,小鳴單車曾聲稱用戶押金是專款專用,委托華夏銀行監管,但華夏銀行方面表示,小鳴單車在華夏銀行廣州分行開立的結算賬戶為一般存款賬戶,該行無須履行第三方監管義務。
另外,共享單車企業是向不特定的廣大人群收取押金且長期占用,已經形成巨大的資金池,具有社會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