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簫
葫 蘆嘴村更名為漳南開發區后,村內的老 房子一律拆掉,所有住戶都集中住進了新建的芳苑小區住宅樓。村外偌大的古河套上,各類公司和各種廠家牌子林立,相繼奠基。按說這是上等好事,可對吳小萬來說,卻是鬧心事。他是在四年前成為養羊專業戶的,羊群在古河套里越滾越大,錢路也越拓越寬,順風順水的事,咔吧一下,突然卡殼。羊群沒地兒放,困在住宅樓外的圍欄里,咩咩亂叫,只得全部賣光,消除眾怒。
吳小萬把賣羊款揣進衣兜,還沒焐熱,就一股腦兒全歸還借款了。當初,他是東拼西湊才把兒子送進大學校門的,現下不能失信于人,這叫好借好還,再借不難。
吳小萬給幾個熟悉的工頭打過電話,想在本地或去外地建筑隊打工,回答都很冷漠,可能與他年齡偏大,并且身材瘦小有關。后來他不打電話了,不是懶得打,是對方老占線。
這天下午,吳小萬出去轉悠,直到晚上十點多才進家,從合不攏的嘴巴里呼出一股股嗆人的酒氣。
老婆柳翠花板著臉問:“你跟誰喝酒來著?咋醉成這樣?”
“嘿嘿嘿!”吳小萬訕笑,“一位姓高的酒廠老總讓我代酒,盛情難卻,我喝下四杯,大概有七八兩。高總正在跟人談事情,怕喝醉酒誤事,聽我說想找活兒干,當即就留下了我的手機號碼?!?/p>
次日早晨,吳小萬去酒廠找高總,那位看大門的愣頭青小伙告訴他:“高總回老家探親,明兒個也不一定回來?!?/p>
三天后,吳小萬吃罷早飯,又去找高總,見酒廠大門敞開著,卻不見門衛,只有一條肥碩的大黑狗,被鐵鏈子拴著,臥在那兒,朝他瞪眼,瞪了又瞪。他有過和陌生狗打交道的教訓,眼睛盡量不注視它,走路盡量自然些,果然,它沒有動彈。院內有十幾間房子,每個房門都關得嚴嚴的,也許是鎖著的,現下時興暗鎖。
吳小萬停在一間房門前喊道:“有人嗎?”
“汪!汪汪汪……”那條大黑狗將脖子仰得高高的,鐵鏈子也繃緊了。
沒人出來,吳小萬只得伸手推門。
“汪汪汪……”大黑狗吠叫得更兇了,上躥下跳,直想扯斷鐵鏈。
那扇門推不開,敲門,沒人應聲。盡頭有間寬大房子,可能是倉房,吳小萬走過去,剛要伸手敲門,門就開了。
一個光頭老漢走出來,冷冷地瞅他一眼,見他遞上一支黃金葉香煙,立馬換成笑臉:“你是來串門的吧?聽見大黑叫,我就猜到有生人來,要不它不會叫那么邪乎?!?/p>
吳小萬說:“我是來找那位看大門小伙的?!?/p>
光頭老漢說:“那家伙是個沒尾巴鷹,辭職走人了。”
吳小萬遲疑一下,轉口道:“我并不是非要找他,而是想找高總。請問,高總在嗎?”
光頭老漢不耐煩道:“他是我兒子,不在,外出聯系客戶去了,不知道啥時回來。”
六天里,吳小萬又去過酒廠三次,每次都不見高總的影子。
這天傍晚,吳小萬在大街上遛彎,突然看見一個人從街旁“天外天酒家”晃晃悠悠走出來。他認出那人是高總,塊頭蠻大,梳著大背頭,滿面紅光。
吳小萬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一臉興奮地說:“高總,可算見著您了!”說罷忙遞煙,麻利撥著了打火機。
“我不認識你,你認識我嗎?”高總把香煙濃濃吸了一口。
“你你你……你不認得我嗎?”吳小萬一頭霧水。
高總掏出餐巾紙,擤把鼻涕,瞥他兩眼又說:“我真的想不起你姓啥名誰了。”
吳小萬心涼半截,赫然省悟,那次在酒場上,高總是在跟客戶耍貧嘴,把自己當傻帽兒了。
個把月后的一天,雪花颯颯飄落,天大黑了,吳小萬還沒回家。
央視1頻道播罷晚間新聞,吳小萬才進家。柳翠花見他衣服上沾滿雪泥,不由大驚:“你該不是被車撞了吧?”她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橫看豎看,然后說,“看不出你哪個零件壞了呀!”
吳小萬大咧咧地說:“三輪車前輪和車把全換成新的了?!?/p>
這天下午,他借門崗房周大爺的人力三輪車,去給董村農戶送煤球,為趕時間,騎車快了些,發現情況剎車不及,吱嘎!撞上一輛急轉彎的面包車。
“知道車主是誰嗎?”吳小萬忍俊不住,扔來個包袱。
柳翠花聽不到下文,直跺高跟鞋:“你就別賣關子啦,快說,到底咋回事?”
那人就是酒廠的高總,那輛面包車陳舊得不值兩千塊錢,六年前就該報廢了,高總沒報警,怕自己受罰,提出私了。吳小萬不依,非要打交警電話。
高總突然說:“我認識你,聽老爸說,你找過我四次,對不?”
吳小萬說:“我老是找不到你,但最后一次見過你,你說你不認識我,這咋又認識了?”
“一回生,兩回熟唄?!备呖偺统鲆缓行率仪f牌子的香煙,彈出一支遞過來。
吳小萬搖頭晃腦:“我不抽煙,可你這煙也忒次了,兩塊五一盒,你招待客戶時抽的可是軟中華呢?!?/p>
閑話休提,高總出錢修好三輪車,還賠了撞碎的一車煤球錢,還打保票說一旦酒廠招聘勤雜工,就給吳小萬打手機。
遺憾的是,吳小萬一直沒接到過高總的電話,原因很簡單,他把對方的號碼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