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梁鶴影

初國卿

一只小船靜靜地停在“魚梁”邊，老漁翁叼著旱煙袋悠閑地坐在小船里，等著魚兒撞網。“魚梁”、小船和船上漁翁的倒影在水中映出，長長地蕩漾著，細碎的漣漪與岸邊的蒲葦叢連在一起，引得一只只剛出窩的小野鴨相互追逐。早春深秋時節，還能見到大群的白鶴飛起落下，鶴影翩翩，詩情碧霄，引人遐思。

早春時節去法庫縣，一路草色遙看近卻無。出沈陽北郊，過遼河大橋即進入科爾沁沙漠南緣的法庫縣地界，一覽不盡的平疇阡陌，范寬李唐的長幅橫披，任料峭風吹，任翩然鶴飛，任冰消雪化溪水潺潺，任渺渺之目舒展來回。而我已記不清多少次來法庫縣了，是郊游踏青，還是搜奇訪勝，或是更想來觀賞魚梁鶴影。

“魚梁”這兩個字讓我喜歡，就如同我喜歡總來法庫縣一樣。其實法庫本身就是滿語“魚梁”的音譯，多么的巧合。“魚梁”是一種古老的攔截水流以捕魚的設施，以土石筑堤橫截水中，如橋，留水門，置竹笱或竹架于水門處，攔捕游魚。《詩經》中有“勿逝我梁”之句，毛傳解釋說：“梁，魚梁。”宋代詩人陸游在《初冬從文老飲村酒有作》詩中說：“山路獵歸收兔網，水濱農隙架魚梁。”“魚梁”如何捕魚，沈從文先生在《從文自傳》中曾介紹：“水發時，這魚梁堪稱一種奇觀，因為是斜斜地橫在河中心，照水流趨勢，既有大量魚群，蹦跳到魚架上，有人用長鉤鉤取入小船，毫不費事。”稱法庫為“魚梁”，正說明自古以來法庫作為魚米之鄉的地理位置和水草豐美的自然風貌。

法庫縣位于沈陽市北部的遼河右岸，長白山與陰山余脈在此交會。境內山奇水秀，河縱溪橫，湖泊與濕地遍布全縣。說山奇，這里有沈陽第一峰巴虎山和拉馬山、馬鞍山、五龍山、磨盤山等；說水秀，這里有遼河及其支流秀水河、拉馬河、王河、小河子等。沈陽市有50座中小型水庫，在法庫縣境內就有23座，幾近一半。其中10座中型水庫竟有7座在法庫縣。這樣的地理環境和水資源當然不缺少“魚梁”。在財湖、靈山湖和獾子洞的上游湖濱河汊里，我曾見到過細雨中的“魚梁”美景：絲網相連的木樁或竹竿插在水中，這就成了簡易的“魚梁”。一只小船靜靜地停在“魚梁”邊，老漁翁叼著旱煙袋悠閑地坐在小船里，等著魚兒撞網。“魚梁”、小船和船上漁翁的倒影在水中映出，長長地蕩漾著，細碎的漣漪與岸邊的蒲葦叢連在一起，引得一只只剛出窩的小野鴨相互追逐。早春深秋時節，還能見到大群的白鶴飛起落下，鶴影翩翩，詩情碧霄，引人遐思。

當然，到法庫縣看鶴，最好的地方還是獾子洞。獾子洞位于法庫縣西部秀水河子鎮與葉茂臺鎮之間的三合成河上，由水庫形成的濕地總面積近300平方公里。獾子洞顧名思義，謂此地多有獾子居住。如今，這里已少見獾子，獾子洞也就成了文物級的遺存。我大約和所有來獾子洞的人一樣，都是到這個國家級濕地公園來看白鶴的。

因為這里水清且淺，水草豐茂，所以成為160多種6萬余只鳥類的棲息地，其中國家級重點保護的鳥類就有27種，如白鶴、白頭鶴、丹頂鶴、白枕鶴、灰鶴、東方白鸛、黑鸛、大鴇等，而白鶴則是這里最多和最珍貴的。據說全世界現有白鶴3500只，而每年早春到獾子洞來停歇、棲息的白鶴，在高峰期日均超過2000只，占全球白鶴種群數量的70%以上。這是一個何等壯觀與神奇的場面。

幾年前，也是早春時節，我第一次到獾子洞看白鶴，當時許多村民對此習以為常，稱白鶴為“大白鳥”，還形象地指給我說：“你看，那些大白鳥在淺水洼里跟羊群一樣。”也是，如果不細看，那些白鶴還真像淺水邊上一群群覓草的白羊。其實來獾子洞的白鶴也是在覓草，它們覓的是藨草，那是白鶴最喜歡的食物，是獾子洞濕地里最豐富的一種水草。因為濕地，因為藨草，所以這里成為白鶴南飛北歸路線上的五星級驛站。

記得我剛在這里看到白鶴的時候，所有的鶴都很警覺，觀鶴者稍一靠近，即群起振翅，騰空而去。如今再來看白鶴，似乎鶴也通達識人情，不再那般警覺。我曾見一臺農家拉玉米秸的拖拉機在田埂上駛過，而田埂下的水邊就是一群覓食的白鶴，它們一點也不害怕，依然悠閑故我，任由拖拉機駛過身邊，突突遠去。可見白鶴在獾子洞保護區里得到了最好的保護，人鶴相諧，法庫縣不愧是“白鶴之鄉”。

望著起起落落的鶴影，我不由想起歷史上的法庫。幾千年了，也就是說，水中的蒲葦已經割過了幾千次，淺灘上的藨草也綠了幾千回，而白鶴依然，不管春風幾度，秋雨如何，鶴影年復一年，準時落腳故鄉“魚梁”。歷燕國北部邊陲，經秦朝遼西郡，終于到了漢唐時代的烏桓、鮮卑、契丹之地，迎來大遼的輝煌。

白鶴知道，它的故鄉曾是具有205年歷史的遼王朝的中心腹地，蕭氏后族居住區。看看這些數字，就知道古“魚梁”的歷史積淀當是多么的深厚：經過明確考證，遼代曾在這里建有宗州、渭州、原州、福州、靈山縣、熊山縣、安定縣等7個州縣；出過蕭袍魯、蕭義、耶律隆運等6位宰相；留有遺址245處，城址22座，村落遺址100多個，發現遼墓32座；遼時稱為熊山，如今稱為“沈陽第一峰”的巴虎山有99峰，峰峰疊翠，山山流泉。當時的法庫地區可謂城郭相望、街路縱橫、村鎮密集、市井繁榮。

從那時起，法庫先民即知“魚梁”的人杰地靈和物產豐饒，開始在這里祭圣山、建陵園、鑿靈湖、養荷花，尤其是利用豐厚的瓷土資源，建窯燒瓷，由此使法庫成為遼代陶瓷生產的重要基地，葉茂臺窯、周地溝窯、務名屯窯、北土城子窯，大遼的窯火在古“魚梁”徹夜不息。那點點窯火或許就是白鶴南渡北歸的故鄉燈塔，千年之后，終于傳承和造就了“中國瓷谷”的美譽，同時還確立了城鄉一體化的以弘揚遼文化為中心的文化治縣理念。由此有了遼代風情小鎮、遼代商業街和遼文化廣場的繁華，有了圣山靈湖的開發和東木葉山白鶴樓的矗立。讓漢唐時期最知名的“遼東鶴”與大遼時代最聞名的法庫白鶴，在遼海大地上交相弄影，飛鳴九天。終于在古“魚梁”之地實現了“大遼福地、宰相故里、白鶴之鄉、人文法庫”的品牌效應。

時間在不知不覺之間流逝，在白鶴的南渡北歸之中成為歷史。在這個過程中，總有一件如唐人劉滄《看榜日》所述的情形：“飛鳴曉日鶯聲遠，變化春風鶴影回。”讓我企昐，讓我懷想。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最近兩年越來越喜歡來法庫了。原來當位于沈陽南北兩郊的渾河、蒲河早已變為城中河的時候，法庫自然就成了沈陽的北郊后院。在這里，五千年的歷史文化不僅滿足了我搜奇訪勝的興趣，江南水鄉般的自然景觀更讓我獲得了觀賞魚梁鶴影的情致。

不是嗎，你看鶴影飛處，正是早春里一行行如宋人李成筆下的春樹，春樹之外是淡黃復淺綠的曠闊田野，田野再遠處是縹緲丘陵，是隱隱青山。丘陵是黃湛湛的起伏，青山是黛幽幽的連環。山外有山，最遠的翠微淡成裊裊青煙，忽焉似有，再顧若無。一行白鶴，正排云而去；鶴影盡處，魚梁之北，都是莽莽蒼蒼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