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題詩寄與卿

于畫焉

一

皇城的秋來的這般的早。

繁盛的夏季才剛過，秋涼就急不可耐的橫掃大地。那強勁的勢頭好像專是為了映襯這個國家的快速衰落一樣，過程迅疾而不可逆。

深秋到來后，長安城隨處可見滿目的樹枝上零星掛著些許不肯離去的枯葉——它們還在做掉落前垂死的掙扎。就連這時節特有的紅葉，今年也備受寒風摧殘已然飄落大半，剩余的都隨風而動，岌岌可危。速度之快，好像昨日才被一股秋風吹過染紅，今日就衰敗老去，從萬人瞻仰的枝頭深深跌入塵埃之中混為一寸寸的泥土。

毫無疑問，寂寥無情的時光正在蠶食絢爛美麗的生命。

即便是在人間最尊貴最金碧輝煌的所在——皇宮，也是一樣的。到處萎靡不振，到處落葉紛紛。

一名長裙高髻的女子此刻默默佇立在皇宮一角的樹下，她穿著宮人的衣衫，姣好的面容上細細描畫了當時最流行的妝容。柔韌而細長的眉目，飽滿而殷紅的嘴唇，還有那栩栩如生的花鈿 ……韓翠萍，這個擁有美好的年紀，花一般的美人，此刻娥眉緊蹙，雙目含怨的凝視著片片紅葉。想著自己和它們一樣正在緩步步入衰老和死亡，卻又無力反抗的命運。

凜冽寒風總是適時肆虐，它故意吹起了女子細碎的額發和衣裙，更調謔性的將那紅葉吹落無數。她頂著強風勉強睜開眼睛，看見飄零的落葉隨著風的節奏，吹落水中，順著流水一路向下游流去。而下游的盡頭便是在那高不可攀的城墻之后。寒風逼迫她認清事實，她和它不盡相同。

原來，紅葉比她更自由。

二

有什么季節比秋更讓人思鄉呢？萬物認命似的慢慢走向死亡所帶來的絕望感，恐怕是比肅殺的隆冬更讓人感到壓抑的吧？于是，此刻此景對于客居異鄉的年輕書生盧渥來說，更是倍感凄涼。

青衫素袍的他站在傍晚皇城的街道上，抬頭遠眺，只看見夕陽殘照草木凋蔽，慢慢襲來的夜色一點點吞噬著光明。種種這些都讓他悲傷滿懷。

呆愣愣地看著漫天的秋葉，看著它們被狂肆的風玩弄于鼓掌，看著它們被無情地拋棄在冰冷的流水中。那是御河的水，從宮中流出，載滿了深宮的故事。

鬼使神差般盧渥走到御河岸邊，撩水洗手。若是他早一分或晚一分過去，也許就看不到那片從宮中流出的有著濃重墨跡的紅葉，可是命運有時偏偏便是這般讓人捉摸不透，分不清它何時給予你痛楚，何時給予你恩賜。

他伸手攔下那片命中的紅葉，也攔下了一個多情女子寂寥的轉身。從此，那素未謀面的伊人，竟在他溫熱的心中發了芽，生了根，成了午夜夢回時無影的追盼。

那葉上娟麗的小楷密密書寫，細細讀來宛如少女在耳邊殷切低訴。

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閑。

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黑的字，紅的底，顏色醒目的灼眼，內容凄苦的驚心。一方小小的紅葉，單單二十字，承載韓翠萍滿腹的寂寥，隨著流水來到盧渥的手心，扎進了書生的記憶和心底。

盧渥仔細品讀，透過那葉子上書寫的文字，一橫一撇，一豎一捺，盡是那宮人懶起挽髻時的寂寞神情。他的眼睛似乎穿過宮墻，看見皇宮中那一如字體一般秀麗的美人，紅唇烏發，側臉消瘦，抬起的眸眼里映出了藍天流云飛鳥游魚……盡是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曾聞葉上題紅怨，葉上題詩寄阿誰？”連日的日思夜慮使得漸漸消瘦的盧渥終是來到了御河上游的皇宮前。將另一片承載他內心憐惜感懷的紅葉置于水中。不遠處，巍峨的宮室在深秋的長安城中莊嚴聳立，涼風吹過，一磚一瓦皆是冰冷的灰。

三

精致的喜服針腳細密，刺繡華麗的連理枝相互繞匝，纏綿出優美的弧度。荷葉裙，石榴衣，紅男綠女搭配出的顏色醒目又照應，一針一線間皆是深宮十余年的盼念。穿著嫁衣的女子總是最美麗最動人的，尤其是終于結束伶仃寂寞的日子迎來新生活的韓翠萍，一顰一笑間皆是無盡的幸福。

她終于有一天像紅葉一樣隨著自在的風走出孤寂的監牢，即使代價是蹉跎了十余年的青春。此時此刻幸福來得如此不易，便更會牢記。即便已經結發多時，大婚之日的點滴依舊歷歷在目，清晰明朗的猶如正在發生。

十余年前那一片被賦予愁思的紅葉，而今被靜靜的安置在盧渥書箱的一處，素手拂過，韓盧二人一時間具是思緒萬千。韓翠萍放入御河的紅葉被今日的丈夫撿到，而盧渥滿載憐惜的詩句也被解意的秋水送入伊人的手中。即便當年兩人未曾相見，卻已是紅葉為媒早已相識。

多浪漫的故事啊，一首詩，便成就了一段姻緣，韓泳的撮合保媒必然功不可沒，但那柔情的紅葉解意的秋水更是上天派來的紅娘。古人的一片赤子之心單純澄澈，盧渥從字里行間看出無盡的情誼，這些詩詞字句間的書寫如同山川的起伏一樣富有規律，見字如見人許就是這個意思吧。

真是應了那句話，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一場久別重逢。

編輯/徐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