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走就走”

呂成冬

上海交通大學錢學森圖書館收藏著一份十分珍貴的檔案，它是著名科學家錢學森留美期間使用的一本活期存折，由錢學森哲嗣錢永剛教授于2015年7月11日捐贈。據錢永剛教授講，這份存折是父親錢學森1949年到加州理工學院任職后，在該校所在城市帕薩迪納的一家銀行辦理的，一直使用到1955年回國。據查，當時錢學森在加州理工學院擔任古根海姆噴氣推進研究中心主任，以及該校戈達德教授。這本存折中的第一筆存款日期是1949年7月18日，最后一筆提款日期是1955年9月16日，即錢學森回國的前一天。筆者經過考證發現，這本存折蘊含著豐富的信息，反映了錢學森和家人在美國的一段日常生活，而其背后故事透露出錢學森辦理存折時就已做出回國決定，等待時機，“說走就走”。

錢學森在美國的年薪

錢學森的這本活期存折是1949年到加州理工學院任職后，在該校所在城市帕薩迪納奧克諾爾社區的一家銀行辦理的，這家銀行是洛杉磯安全第一國民銀行（SECURITY FIRST NATIONAL BANK OF LOS AN？ GELES）奧克諾爾支行（OAK KNOLL BRANCH）。為了行文需要，筆者有必要對錢學森此前在美國的經歷，尤其是經濟狀況作一番簡要說明。

1935年9月，錢學森以清華留美公費生資格，前往麻省理工學院深造，攻讀碩士學位，翌年畢業后，又前往加州理工學院師從著名力學大師馮·卡門，攻讀博士學位。1939年9月，錢學森畢業后留校從事航空科學理論研究和教學工作，職稱是助理研究員，年薪為2000美元。隨后幾年，他連續發表多篇具有重要學術影響力的論文，成為世界空氣動力學領域的青年才俊。1943年10月，他被加州理工學院聘為助理教授，年薪約為5000美元。

1945年二戰末期，錢學森作為美國國防部陸軍航空兵科學咨詢團成員，前往德國考察納粹研制的火箭。1946年8月，麻省理工學院聘任錢學森到該校航空系擔任副教授，年薪7000美元。1947年3月，年僅36歲的錢學森晉升教授，成為該校歷史上首位中國籍教授，年薪高達9000美元。

實際上，這還不是錢學森的所有收入，他留美時發表過五十余篇學術論文，稿費收入究竟幾何，已無從考證；再者，他在美國軍方部門中擔任過不少兼職，其酬勞多少也無法得到確切統計。而作一個橫向比較，就能知道錢學森年薪的水平。當時，胡適擔任駐美大使月薪540美元，即年薪6480美元，由此可見，錢學森年薪比胡適還要多出2520美元。可以說，錢學森的年薪屬于高收入群體。

為何申請辦理活期存折

1947年7月，錢學森利用暑期回國省親。其間，他與蔣英在上海結婚，婚后回到美國，錢學森仍在麻省理工學院任職，蔣英成為全職太太。1948年12月，美國古根海姆基金會出資在加州理工學院和普林斯頓大學同時成立了噴氣推進研究中心，兩所大學都邀請錢學森擔任主任，錢學森經過考慮后，決定回到加州理工學院任職。當時，錢學森在麻省理工學院還有一學期課程。1949年6月，錢學森上完所有課程后，與蔣英以及兒子錢永剛搬到加州理工學院所在城市帕薩迪納。

7月18日，錢學森前往位于帕薩迪納奧克諾爾社區的洛杉磯安全第一國民銀行奧克諾爾支行，辦理了這本賬號為25088的活期存折，存折置于一個函套中。洛杉磯安全第一國民銀行是一家商業銀行，美國聯邦政府還曾授予其發行美元的權利。錢學森的存折上有其英文“HSUE-SHEN TSIEN”簽字，存折封面印有銀行標志，上面的“saving”意為活期。當天，錢學森存入660.56美元。那么，錢學森為何要辦理活期存折呢？眾所周知，活期存折的特點是方便存取，隨時存款和取款。

筆者考察錢學森此段時間的活動時發現，他此時已經做好回國準備。實際上，1949年錢學森還在麻省理工學院執教時，就收到一封從國內寄來的信件。這封信件落款時間是1949年5月14日，寫信人是香港大學教授曹日昌，他在信中寫道：“全國解放在即，東北、華北早已安定下來，正在積極恢復建立各種工業，航空工業也在著手。北方工業主管人久仰您的大名，只因通訊不便，不能寫信問候，特命我致意。如果您在美國的工作能夠離開，很希望您能很快地回到國內來，在東北或華北領導航空工業的建立。”曹日昌并不認識錢學森，便將信寄給在芝加哥大學工作的葛庭燧（留美中國科學工作者協會美中區負責人）轉交。5月20日，葛庭燧將此信寄給錢學森，而當錢學森收到信后，便作出回國計劃。

鮮為人知的是，1949年6月錢學森前往加州理工學院途中，還參加了北美基督教中國學生聯合會（簡稱C.S. C.A）中西部地區的夏令營活動；這個組織的負責人陳秀霞是由中共上海局派赴美國留學的，以聯絡和動員留美中國學生回國。正因如此，錢學森去銀行辦理了一本活期存折，就是打算隨時取出存款后回國。但眾所周知，1950年8月錢學森訂好前往香港的機票準備回國時，被美國以“莫須有”的罪名禁止離開美國，且受到監視居住長達五年之久。

存折上的信息及其解讀

由上文可知，錢學森的收入相當豐厚。但令人費解的是，為何辦理存折當天存入銀行的僅有660.56美元？筆者經過考證后發現，錢學森收入高，但支出也多。

實際上，錢學森留美期間每年都給父親錢均夫匯去生活費。當時，錢均夫寓居上海，生活上主要依靠錢學森匯款，例如1947年給父親的匯款就有1520美元。1947年錢學森和蔣英結婚時也用去不少積蓄，其中最貴重的是錢學森給蔣英定制的一架象牙鍵斯坦威三角鋼琴，作為結婚禮物。婚后，衣食住行等家庭經濟生活開支逐漸增多，尤其是隨著兒子錢永剛、女兒錢永真相繼出生，各種嬰兒用品和育兒費用也隨之增加。還有一項支出也非常大，就是錢學森因科研而購買了大量專業方面的圖書、期刊和資料等。

從存折可見，除了辦理存折當天存入660.56美元外，1949年至1950年之間只有五筆現金存入，分別是：1949年7月21日存入2.00美元，1950年1月12日存入118.55美元，1950年3月12日存入76.12美元，1950年8月10日存入51.86美元，1950年12月18日存入48.92美元。奇怪的是，1950年10月13日錢學森取出900.00美元，然而又在10月24日存了回去；他當時正在為回國聘請律師，是否與此有關，真正的原因只有錢學森本人知道。

存折表明，1951年以后就沒有存款記錄，誠如上文所言家庭生活開銷大，并無太多余款，但更主要的原因是錢學森回國決心已定，也就沒有必要去銀行存錢。因此當1955年8月4日錢學森獲得美國允許離境的通知后，立即預訂9月17日的“克利夫蘭總統號”郵輪，由洛杉磯始往香港。9月16日，錢學森前往銀行取出所有存款，共計1007.64美元。經過統計，其中由錢學森存入的是957.76，剩余為活期利息。

透過這份存折的信息及其解讀，令筆者想起1989年錢學森獲得小羅克韋爾獎章后的一段發言，他說：“我在美國那么長時間，從來沒有想過這輩子要在那里待下去，我這么說是有根據的。因為在美國，一個人一參加工作，總要把他的一部分收入存入保險公司，以備晚年退休之后用。在美國期間，有人好幾次問我存了保險金沒有，我說一塊美元也不存，他們聽了感到奇怪。其實沒什么奇怪的。因為我是中國人，根本不打算在美國住一輩子。”這本活期存折就是一份證明。

存折是生活中再也平凡不過的用品，幾乎每個家庭都要使用。錢學森的這本活期存折不僅反映了他和家人在美國的一段生活，其背后故事也透露出1949年他辦理這本存折時就做出回國決定，等待時機，“說走就走”。

作者單位：上海交通大學圖書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