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靈芝
關鍵詞:中蘇建交;北洋政府;國民革命運動;共產國際;馮玉祥;廣州革命政府;東方戰略
摘要:1924年中蘇建交后,蘇聯對華工作重心逐漸發生轉移。蘇聯在與北洋政府僅僅維持著形式上外交關系的同時,開始大力支持南方革命政府,并把援助馮玉祥國民軍作為對華工作的新重點。蘇聯對華工作重心的轉移,既符合蘇聯遠東戰略利益又能推動世界革命,是蘇聯對華政策和共產國際東方戰略在中國逐步實施的結果。
中圖分類號:D829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9-4474(2017)06-0018-07
The Shift of Work Focus of the Soviet Union on China after the Establishment of
SinoSoviet Diplomatic Relations
DING Lingzhi
(Tianfu College of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Mianyang 621000,China)
Key words: establishment of SinoSoviet diplomatic relations;Beiyang Government;the National Revolutionary Movement; 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 Feng Yuxiang;Guangzhou Revolutionary Government; oriental strategy
Abstract: After the establishment of SinoSoviet diplomatic relations in 1924, the focus of Soviet Unions work on China gradually shifted. They only maintained a formal diplomatic relations with Beiyang Government, and gave strongly support to the National Revolutionary Government in the south, and started a new focus on the assistance to Feng Yuxiang and his Guominjun in China. The shift of work focus of the Soviet Union on China after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SinoSoviet diplomatic relations was basically guided by the Soviet Unions general policy toward China. This shift was not only out of their need in the Far East, but also the effect of the oriental strategy implementation of 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 in China.
1924年中蘇兩國正式建交后,蘇聯和共產國際開始大力支持中國的國民革命運動,而與當時中國的中央政權僅僅維持著形式上的外交關系,致使解決兩國間歷史懸案的中蘇會議流產。蘇聯在積極支持中國南方國民革命政權的同時,又把援助馮玉祥國民軍作為對華工作的新重點。梳理這一時期蘇聯、共產國際對中國各軍事、政治集團和重要人物的態度和策略,研究中蘇建交后蘇聯對華工作重心的變化脈絡,分析其緣由,對于全面把握在共產國際東方戰略背景下的蘇聯對華政策,具有重要的意義。
一、中蘇會議流產,蘇聯與北洋政府維持著形式上的外交關系
1924年5月31日,蘇聯與當時中國的北洋政府簽訂《中俄解決懸案大綱協定》(以下簡稱《中蘇協定》),中蘇兩國正式建立了外交關系。根據《中蘇協定》第2、3條規定:“兩締約國政府,允于本協定簽字之后一個月內舉行會議,按照后例各條之規定,商訂一切懸案之詳細辦法,予以施行。此項詳細辦法,應從速完竣,但無論如何,至遲不得過自前項會議開始日起六個月”〔1〕。即《中蘇協定》只是一個框架文件,還有涉及兩國關系的一些重要歷史問題,如贖回中東鐵路、蘇聯從外蒙撤軍、廢止中蘇舊約另訂新約等一系列問題,必須留待協定簽字后一個月內召開的中蘇會議進行商定。《中蘇協定》還規定,必須在中蘇會議召開后六個月內制定出解決歷史懸案的具體辦法。北洋政府非常重視中蘇會議如約召開,蘇聯方面卻態度冷淡,會議時斷時續,最終不了了之。蘇聯與北洋政府的關系每況愈下,個中緣由很多。
首先,蘇聯使領館的移交破費周折,延誤了中蘇會議的召開。中蘇建交后,蘇聯對華派駐全權大使。這對列強是一個沖擊,各國駐華公使團以《辛丑條約》規定使館區歸公使團管理為由,拒絕交出舊俄使領館。而蘇聯駐華全權代表加拉罕表示須將舊俄公使館移交問題解決,然后才開中蘇會議〔2〕。經反復交涉,到9月中旬,蘇聯才對使館接受完畢〔3〕。1924年10月5日,蘇聯使館舉行開館升旗儀式,加拉罕移居舊俄使館,事情才算了結,但這為蘇聯延誤會期提供了借口。
其次,奉系軍閥張作霖割據東北,處處掣肘中央,客觀上一次次破壞了中蘇會議召開的機會。《中蘇協定》簽訂后,蘇聯所關心的是重新控制中東鐵路,因此中蘇關系的重心在東北。但宣布實行“自治”的東北當局拒絕承認《中蘇協定》,使“協定”的具體實施發生了困難。北洋政府與東北當局反復交涉,毫無結果,加拉罕則于1924年6月30日派代表赴東北與奉系進行直接談判。北洋政府當然反對蘇聯與中國地方當局擅自談判,外交部專門設立了中蘇會議辦事處,多次催促召開中蘇會議,蘇方都以東北當局不執行《中蘇協定》為由推脫。蘇方與東北當局談判數月之后,于9月20日正式簽訂《奉俄協定》,北京政府自然不予承認〔4〕。直到1925年3月12日,張作霖支持的北京段祺瑞臨時政府成立,才得以追認《奉俄協定》為《中蘇協定》的附件。其實《奉俄協定》與《中蘇協定》的內容基本相同,但中蘇會議卻因此延誤了數月之久。endprint
1925年5月22日北洋政府外交總長沈瑞麟正式知照加拉罕,中國擬于6月1日舉行中蘇會議。加拉罕拖到5月29日才做出答復,說蘇聯政府要等待東三省長官履行大綱協定后才能舉行會議,認為當前開會時機未到〔3〕。五卅慘案發生后,時任外交總長王正廷赴上海處理善后事宜,加拉罕卻忽然通知中國外交部要召開中蘇會議;不料王正廷如期趕回。8月26日晚拖延了一年多的中蘇會議終于開幕。但次日加拉罕回國,中蘇會議再次被耽擱下來。1926年1月王正廷再次出任外交總長,宣布以恢復國權為己任,要求盡快召開中蘇會議。但張作霖與蘇聯支持的馮玉祥不和,始終抵制中蘇會議。隨后又發生了中東路事件,中東鐵路局長伊萬諾夫被東北當局拘捕,蘇聯與東北當局劍拔弩張,又一次為蘇方拖延會議制造了理由。
第三,蘇聯駐華大使加拉罕忙于蘇日《北京條約》的簽訂,無暇顧及中蘇會議的召開。蘇日談判歷時數年之久,在《中蘇協定》簽訂后,蘇方加緊了與日本在北京談判的進程。而蘇日談判,必將涉及中國的領土主權問題。北洋政府外交部分別照會蘇、日駐華代表,向兩國政府鄭重聲明,蘇日協定各款“凡涉及中國領土主權問題,中國政府不予承認”〔4〕。然而,加拉罕對北京外交部的照會置之不理。1925年1月24日,蘇聯政府與日本政府正式締結《北京條約》,條約第二款規定:“蘇聯政府承認一九零五年九月五日的樸資茅斯條約繼續有效。”〔4〕這是明顯違背《中蘇協定》、直接侵害中國領土主權和利益的舉動。為此,北洋政府外交部照會加拉罕,對《蘇日協定》提出嚴重抗議。加拉罕卻否認侵犯中國的權利,反而指責中國外交部的抗議照會在中國人民中制造混亂。
除此之外,在此期間,中國政局屢起釁端,這也是中蘇會議延誤的重要原因。第二次直奉戰爭爆發,直系崩潰,奉軍入關,親日軍閥段祺瑞和張作霖乘勢控制了北京政府,段祺瑞臨時政權建立。期間內閣像走馬燈似的不斷改組,王正廷兩次出任外長,顧維鈞四次出任外長。而且張作霖屢次要求蘇聯政府撤回大使加拉罕,中國外交部通過蘇聯使館向蘇聯政府提出加拉罕為“不受歡迎的人”。9月10日加拉罕應召回國。1926年12月1日張作霖就任安國軍總司令,實行反蘇反共政策,蘇聯與北洋政府的關系全面惡化。1927年4月6日北洋政府派人搜查蘇聯大使館,19日蘇聯撤走駐華使館,中蘇會議完全陷入停頓,不了了之。
蘇聯之所以對中蘇會議態度冷淡,對北洋政府的要求應付拖延,除了上述幾個具體原因之外,根本原因還在于對北洋政府性質與作用的判定。從性質上說,蘇聯認為當時的北洋政府是由部分軍閥控制的中央政權,而中國的軍閥都是獨立的政治力量,并與帝國主義關系密切,甚至一度成為帝國主義者手中的工具。“由于幾乎所有帝國主義列強在該國的利益是交織在一起的,又由于蘇聯在中國正式承認后成了該國的重大政治因素,中國局勢變得極為復雜”〔5〕。這樣的政權是蘇聯政府最擔心、最不能信任的,不但不可能成為東方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的反帝同盟者,更是蘇聯想要通過革命推翻的對象。因此1925年6月25日聯共(布)中央政治局會議做出了一系列關于中國問題的決定:要求“發動聲勢浩大的反對張作霖的宣傳攻勢,要知道張作霖是帝國主義手中的主要工具”;要求“采取措施讓政府分裂和癱瘓,以使帝國主義者無法用中國政府來掩蓋其反革命行徑”;“倘若上一點措施不能成功,那就依靠馮玉祥軍隊和國民黨軍隊驅散現政府,成立有國民黨人參加的新政府”〔5〕。
從北洋政府的作用上說,它本身孱弱,無力統一中國,也無力平息內部的各種紛爭;各派軍閥之間戰爭連綿不斷,政局如白云蒼狗,難以預料,蘇聯也就因之無法對其產生持續性的重大影響。中蘇外交關系的建立,并不能改變蘇聯對北洋政府性質與作用的判定,因此虛與周旋,拖拖拉拉就成為必然。由于中蘇會議的流產,中蘇之間諸多歷史懸案不能得到解決,對北洋政府而言,中蘇建交幾乎沒有實際意義,兩國關系每況愈下。
二、大力支持南方國民革命,同時開辟北方工作新重點
眾所周知,蘇聯政府的外交戰略是由外交人民委員部和共產國際這兩個職能部門實施的。雖然共產國際是獨立的國際共產黨組織,但政治上、財政上都受聯共(布)中央政治局的控制。因此蘇聯政府外交人員和共產國際代表通常保持著密切的聯系,“兼顧”地完成任務。早在1923年加拉罕來華與北洋政府進行建交談判的同時,共產國際駐中國代表鮑羅廷就來到廣州,并作為國民黨的總政治顧問指導南方的國民革命。在鮑羅廷的指導和幫助下,廣東革命根據地得到鞏固和統一。鮑羅廷認為“廣東不論在改組國民黨方面,還是在一般地發展國民革命運動方面,都能夠成為我們整個工作的中心。任何一個省都不可能像廣東那樣成為國民黨的領導和發展中心”〔5〕。1924年3月20日,聯共(布)中央政治局會議通過了加拉罕提出的政治工作計劃,決定委托伏龍芝負責向中國發放50萬盧布、1萬支步槍和一定數量的火炮,并重申了1923年所決定的200萬盧布的發放〔5〕。5月份中蘇兩國正式建交后,蘇聯政府加大了對中國國民革命的支持力度,不斷給予廣州革命政府人力、財力和武器援助。9月11日,又決定援助中國2.5萬盧布,全部援助以蘇聯中央執行委員會的名義提供〔5〕。
同年10月,北方發生了重大事件,直系將領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推翻了直系控制的曹錕政府。馮玉祥將參加北京政變的部隊改編為國民軍,成為軍事力量斗爭中新的獨立因素,中國軍閥力量對比發生了重大變化。重要的是,國民軍中有國民黨的支持者。馮玉祥為了增強與其他軍閥抗衡的力量,也在積極尋求蘇聯方面的武器援助。于是,如何對待馮玉祥國民軍的問題被提上了議事日程。蘇聯、共產國際駐華代表以及國民黨領導人多次共同商議國民軍與國民黨和蘇聯的關系問題,蘇聯駐華大使館也向莫斯科提出過向國民軍進行援助的問題。
馮玉祥國民軍這支新崛起的軍事力量之所以能夠引起蘇聯駐華代表的重視,有兩個方面的原因:其一,在加拉罕與北洋政府進行建交談判之時,就開始在北方尋找新的可以合作的力量。因為即使中蘇兩國正式建交,蘇聯西伯利亞和遠東地區的安全環境從整體上得到改善,但蘇聯最擔心的敵人還是日本。“無論從日本地理位置還是從它在滿洲的切身經濟、軍事利益來看,目前日本對中國革命可能是最危險的。”〔5〕由于在直、皖、奉幾派軍閥勢力當中,直系與日本的關系最差,因此加拉罕首先把目光投向直系軍閥吳佩孚。蘇聯曾經千方百計拉攏與吳佩孚的關系,但吳佩孚卻由于中蘇會議等問題對蘇聯沒有好印象,根本不買蘇聯的賬。蘇聯還擔心英國會支持吳佩孚,建立進攻蘇聯和中國革命的聯盟,1925年1月24日,鮑羅廷在《關于國民黨》的書面報告中說:“廣州仍然受到來自北方的威脅,因為吳佩孚在準備進攻南方”〔5〕。接著進入加拉罕視線的是奉系軍閥張作霖。第二次直奉戰爭后,張作霖成為全國實力最強的軍閥,與皖系段祺瑞共同控制著北洋政府。經過試探,加拉罕認定奉系張作霖和皖系段祺瑞都屬于親日派,都受帝國主義的操控,都將由于日本的壓力而使北洋政府對蘇聯的政策變得強硬。鑒于此,蘇聯和共產國際駐華代表在寄希望于南方孫中山領導的國民革命的同時,也在北方尋找著新的可以合作的力量。盡管早在1923年,加拉罕與馮玉祥就有過謹慎的接觸,但從加拉罕寫給鮑羅廷的信可以看出,加拉罕對這種試探表示懷疑〔5〕。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后,改編了國民軍,出現了一支暫時可以不受帝國主義壓力而獨立行動的力量。如果能夠積極利用這個事件,把國民軍改造成一支親蘇的武裝力量,則可以在北方制約反蘇的張作霖和段祺瑞,甚至掌握北洋政府的主導權。endprint
其二,如果能夠促成馮玉祥國民軍與國民黨的聯合,就可以把國民黨的政治影響擴大到全國。馮玉祥的倒戈瓦解了吳佩孚在南方的軍隊,解除了北方對廣州的威脅,中國的政治形勢在向著有利于革命的方向發展。而且取勝的張作霖、馮玉祥軍事聯盟決定在北京召開全國會議,邀請在全國最具政治威望的孫中山北上參加會議。共產國際代表維經斯基認為“自中國革命以來,現在第一次出現了孫逸仙不僅僅在一個廣東省可以起政治作用的局面;目前國民黨通過巧妙的隨機應變可能成為吸引這些力量的政治中心”〔5〕。因此,與北京政變緊密相關的第一個政治行動是孫中山先生受邀北上。對此,中共中央和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都有反對意見,加拉罕和鮑羅廷則極力推動,認為“10月23日的政變及其后發生的事件給國民黨提供了一個登上國民革命斗爭大舞臺并成為大政黨的極好機會”〔5〕。蘇聯和共產國際之所以積極促成孫中山北上,除了為國民革命擴大宣傳和制造輿論外,更為重要的是想使國民黨與國民軍聯起手來,以期共同進行反帝斗爭。如果這個目標得以實現,那么蘇聯和共產國際在中國的南方和北方都具有重要的影響,這對控制整個中國的政治軍事局勢是非常有利的。
因此,從1925年起,蘇聯和共產國際駐華代表開辟了對華工作新重點,以馮玉祥的國民軍為代表的北方軍政因素被提到了重要地位。1925年3月13日,聯共(布)中央政治局研究了關于給國民軍提供援助的建議。會議決定通過伏龍芝的建議:“(1)認為用我們的經費在中國(洛陽和張家口)由我們建立兩所軍事學校是適宜的;責成伏龍芝同志在最短時間內為此組織兩個軍事教官團,每團30~40人;在一年內撥出一百萬盧布用于建立學校和支付教官的生活費用。(2)認為用我國的主要型號武器裝備同情國民黨的中國軍隊是可行的,裝備應該是有償的。(3)認為可以根據對方的支付能力立即撥給加拉罕同志一定數量的外國武器彈藥。如需無償撥給則要恢復蘇聯陸海軍人民委員部的貸款,數額為所撥武器的價值金額。”〔5〕這是蘇聯政府援助馮玉祥國民軍的第一個決定。3月19日,聯共(布)中央政治局決定“成立由伏龍芝、契切林、莫洛托夫和彼得羅夫(后由維經斯基取代)同志組成的委員會,監督日常援助國民黨和同情它的集團的措施的執行情況”〔5〕,即成立聯共(布)中央政治局中國委員會。4月17日,聯共(布)中央政治局中國委員會舉行會議,討論決定對馮玉祥進行援助的具體事項。4月底,蘇聯對馮玉祥國民軍的援助開始具體實施,并派遣政治顧問組,有步驟地在其部隊中開展政治工作,用反帝思想教育官兵。此后,聯共(布)中央政治局中國委員會經常開會討論對馮玉祥國民軍的援助問題,并于6月5日決定“接受伏龍芝同志關于在蒙古境內組建國際部隊以便支援馮玉祥的建議。為該部隊提供汽車。馬匹從蒙古購買,部隊組建期限2~3個月。該部隊作為中國軍隊的組成部分存在和活動”〔5〕。盡管蘇聯的援助是有償的,有些費用要由馮玉祥自己負擔,但蘇聯對馮玉祥國民軍的援助力度總體來說是相當大的。
這里需要說明的是,到達洛陽和張家口的蘇聯顧問們發現,雖然馮玉祥積極尋求蘇聯的援助,政治上卻搖擺不定。他對軍事顧問尚持歡迎態度,但卻表示不需要政治工作人員〔6〕。因為馮玉祥畢竟是一個具有一定進步傾向的實用主義軍閥,他的革命性是有限的。但是援助馮玉祥國民軍的政策已經確定,從聯共(布)中央政治局批準給國民軍、廣州和中共的援助經費比例可知:1925年以來,共產國際系統撥給中共的款項只是一個很小的數目,蘇聯對國民軍的援助規模是非常大的,曾經一度超過了廣州革命政府。
令蘇聯和共產國際領導人大受鼓舞的是,1925年中國爆發了反帝愛國的“五卅運動”和省港大罷工,這似乎讓人看到了由底層革命運動推動政權交替的可能性。6月25日,聯共(布)中央政治局在聽取了斯大林關于中國問題的報告后,做了九項決定,其中要求:“發動聲勢浩大的反對張作霖的宣傳攻勢,千方百計地分化瓦解他的軍隊并使之革命化;要采取措施,使現時的中國政府對運動保持善意的中立態度,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那就讓政府分裂和癱瘓;直至依靠馮玉祥軍隊和國民黨軍隊驅散現政府,成立有國民黨人參加的新政府。”〔5〕這是聯共(布)中央政治局第一次明確提出的以武力“驅散”北京政府的方針。盡管五卅運動很快趨于低潮,但武力“驅散”北京政府的方針依然有效。一方面蘇聯加速給馮玉祥和廣州革命政府提供大規模的武器援助;另一方面共產國際執委會東方部指示中共要加強組建革命武裝力量的工作,“在瓦解民族解放運動敵對軍事力量方面的最重要工作(通常是中共最重要最緊迫的任務之一)是瓦解張作霖的軍隊”〔5〕。到了10月,浙江督軍孫傳芳聯合皖、贛、蘇、閩組成五省聯軍起軍反奉,在第二次直奉戰爭中失敗的吳佩孚也異常活躍。南方各省討奉聯軍一時蜂起。10月13日,聯共(布)中央政治局中國委員會認為:“馮玉祥軍隊的目前狀況不能保證他一旦同張作霖發生沖突能夠取勝。我們在第二、第三人民軍中影響的擴大和他們同馮玉祥的聯合行動,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我們向他們提供他們所需要的援助”〔5〕,因此,“考慮到將來發生沖突的可能性,應同直隸集團建立聯系,并要特別注意湖北和湖南”〔5〕。在此意見基礎上,中國委員會主席伏龍芝向聯共(布)中央政治局正式提交了“驅散”北京政府的政治軍事計劃,提出“有必要同吳佩孚聯合,在新政府的人員構成上,要有直隸人,北方國民黨人(馮玉祥)和華南(廣州政府)的代表”〔5〕。10月29日聯共(布)中央政治局開會討論了伏龍芝的建議,基本上采納了該計劃,并作為政治指示下達給加拉罕。蘇聯外交人員四處秘密活動,廣泛聯合和組織反奉統一戰線。共產國際代表也在北方積極推動,中共中央發出了“全國革命的民眾,革命的國民黨,革命的軍人,其速起響應北京的暴動,推倒安福系賣國政府,建立全國統一的國民政府,政權歸諸人民”的號召〔7〕。中共和國民黨在北京掀起了陣陣群眾示威狂潮。從總的政治氣氛看,全國范圍內的反奉統一戰線業已形成。
在這樣的政治氛圍中,推翻北京政府的軍事計劃似乎箭在弦上,盡管這樣的反奉聯合戰線基礎并不牢固。11月,奉系將領郭松齡決定倒戈,并與馮玉祥達成協議,郭倒戈后宣布成為國民軍第四軍,進攻奉天。這是又一件影響中國政局的重大事件,也是蘇聯所期待的機會。在變幻莫測的中國局勢中,這樣的機會可能轉瞬即逝。蘇聯駐華顧問全力以赴地投入實際行動,親自擬定作戰計劃并幫助實施,顧問們甚至開始討論勝利后北京新政府的性質及構成問題。但此時蘇聯政府擔心的還是日本,認為只有日本保持中立才能使張作霖迅速垮臺。12月3日,聯共(布)中央政治局下達了斯大林的指示:“實行旨在在日本和英美之間打入楔子的方針,盡量不損害同日本的關系并在容忍中國的現狀對日本有利這一意義上同它進行談判”〔5〕。同時,為了避免招致帝國主義的聯合反對,指出目前“不可能有清一色的國民黨政府”,指責“我們在北京的朋友們的過左路線”,認為北京新政府“應當是有馮玉祥、國民黨人及其他或多或少的溫和派參加的聯合政府”〔5〕。endprint
然而,日本仍然出面干涉,12月24日郭松齡兵敗被殺。此時的吳佩孚反而與張作霖聯起手來,共同進攻國民軍。1926年春,國民軍遭到了嚴重的失敗,撤退到西北地區,馮玉祥宣布辭職。由此蘇聯利用北方軍政因素推翻北京政府的軍事計劃未能實現。從1926年4月開始,蘇聯、共產國際對華工作重心重返南方,廣東革命根據地再次被提升到核心地位。
總的來說,中蘇建交后,蘇聯之所以把援助馮玉祥的國民軍作為對華工作新重點,主要有兩個目的:第一,通過援助、改造和依靠馮玉祥的國民軍,推翻現有的中國政府,組建一個親蘇的中央政權,以保證蘇聯在遠東地區的戰略安全;第二,利用北京政變后新的政治形勢,實現北方國民軍與南方革命政府的有效聯合,為深入開展反帝的民族解放運動創造有利條件,從而推動世界革命的發展。總之,這是既符合蘇聯遠東戰略利益又能推動世界革命發展的政治軍事計劃,但前提是馮玉祥愿意革命。后來的事態發展證明,蘇聯部分在華人員過高地估計了馮玉祥的革命因素和他在中國政局中的作用。
三、中蘇建交后蘇聯對華工作重心轉移的基本特點
1.蘇聯對華工作重心的轉移,基本遵循了蘇聯對華政策總方針
“從1923年上半年發表孫越宣言和聯共(布)中央政治局關于向中國共產黨、國民黨提供財政及其他援助的決定時起,利用由莫斯科指導和支持的中國國民革命力量來推翻北京合法政府并在中國建立一個有‘工農社會基礎的、將發展成為布爾什維克意義上的社會主義國家的親蘇政權的方針,很快就成了蘇聯對華政策的基本方針。”〔5〕
在這個目標實現之前,同當時的北洋政府建交并保持形式上的官方關系是必要的。一是因為它是“合法”政府,要取得中國的官方承認,只能與它談。要打開對華關系,處理國家間問題,也必須與它打交道。二是在中蘇建交前,蘇聯在遠東地區所能實現的戰略目標是有限的。三是與北洋政府維持著現有的關系,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維護蘇維埃政權自身的形象。為此聯共(布)中央政治局要求“在各主管部門人員對中國的行為中,不允許有敗壞蘇維埃政權聲譽和造成對它的帝國主義看法的大國沙文主義作風;在各地都要實行以非常重視中國的權利、強調它的主權等等為基礎的方針”;所以“在中國實現統一以前,蘇聯政府力求同中國現有一切政府,無論是中央政府還是省政府建立和保持真誠的關系”〔8〕。四是與北洋政府維持形式上的外交關系,會盡可能地淡化蘇聯在中國國民革命中的作用和意圖,不給帝國主義者提供武裝干涉的口實。因此聯共(布)中央政治局會議要求“駐華使館工作人員和俄國在華一般工作人員都應該非常謹慎地行事;建議聯共中央委員和其他負責同志在口頭上和報刊上發表言論時一定不要夸耀共產國際執委會、蘇聯和聯共在中國革命中的作用”〔5〕。最后,世界局勢和中國政局變化多端,形勢的發展并不能完全掌控,留有余地顯然在戰略上有好處。
但中蘇建交對蘇聯而言僅僅具有策略意義,中蘇會議之所以會流產,重要原因之一是蘇聯只想與北洋政府保持形式上的外交關系,不想解決實質性問題。因此中蘇歷史懸案不可能得到解決,至少蘇聯不想與北洋政府一起解決,除非北洋政府與蘇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建交后蘇聯把對華工作重心轉移到了廣州革命政府。蘇聯和共產國際認為在當時條件下,國民黨是國民革命的主導力量。同時,蘇聯也在北方積極尋找盟友。鑒于馮玉祥在北方政治力量中的崛起,蘇聯希望可以通過軍事援助和在國民軍中開展政治工作,促進馮玉祥在政治上的轉變。當北方革命形勢取得進展,加拉罕既興奮又自信,認為“應該把國民革命運動放在第一位,因為是這場運動改變了這個軍閥。隨著國民革命運動的興起,我們還可以找到許多將領,他們將同這個運動一起反對張作霖,反對帝國主義”〔8〕。同時加拉罕始終認為國民黨是國民革命運動中的一個極其重要的因素,“實際上是兩種力量:一種是純政治力量,另一種是軍事政治力量,兩種力量手挽手走向同一目標,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8〕。也就是說,中蘇建交后,盡管蘇聯對華工作重心發生了轉移,但對華政策的總方向并沒有改變。正如1926年4月聯共(布)中央政治局會議在對中國和日本的政策問題中所要求的:“我們當然不能忽視軍閥集團時而成功時而失敗的斗爭,但不應讓這些事件使我們離開我們政策的基本方針。”〔5〕總之,中蘇建交后,蘇聯通過支持廣州革命政府和援助國民軍,對北洋政府形成影響和壓力,目標是把它驅散并建立新政府,這與蘇聯對華政策的基本方針是一致的。
2.蘇聯對華工作重心的轉移,是共產國際東方戰略在中國逐步實施的結果
20世紀初,為鞏固新生的蘇維埃政權和擴大無產階級革命對全世界的影響,共產國際“二大”確立了東方戰略,即共產國際和無產階級政黨同東方各國民族解放運動相互支持,結成強大的反帝統一戰線;在反帝斗爭的原則基礎上,調整同各國政府外交關系的情況下組織和支持各國革命運動〔9〕。共產國際東方戰略的目的是用東方反帝運動引發歐洲革命,因此“在世界革命總的背景下,借助民族解放革命來破壞和摧毀帝國主義殖民地外圍地區(后方)的思想占有重要地位”〔5〕。共產國際“二大”決議確立了對東方國家政策總的指導方針和理論模式,需要根據各國實際條件下加以具體化。
共產國際東方戰略對中國的民族解放運動政策產生了重要影響,并成為蘇聯對華工作重心確立的前提基礎。從1920年至1924年中蘇建交,為了實施共產國際東方戰略,蘇聯對華工作重心不斷發生變化,大致經歷了兩個重要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從1920年開始,共產國際東方戰略在中國展開的最初步驟,是全方位尋找伙伴和盟友,組織能夠在蘇聯支持和幫助下參加反帝的力量。在蘇維埃俄國成立后,為了蘇俄國家安全,展示新的外交理念,彰顯新型社會主義國家對東方被壓迫民族國家的支持與友好,蘇俄政府發表了三次對華宣言,積極謀求與中國中央政府建立外交關系。當然蘇聯認定與之談判的北洋政府是帝國主義手中的工具,并且在軍閥混戰的局勢下朝秦暮楚,極不穩定。因此幫助建立共產黨組織、并尋找實施東方戰略更有力的、更可靠的同盟者,看起來更具有戰略意義。但總的說來,與北洋政府進行建交談判、建立和幫助中國共產黨,以及尋找可靠盟友在這一時期是同時展開的,也都是工作的重心。第二階段是以1924年5月中蘇建交為標志,共產國際東方戰略開始在中國進一步展開。中蘇建交后,伴隨著蘇聯與南方革命政府聯盟的建立、北方奉系軍閥張作霖的反蘇態度日益明顯,再加之蘇聯對日談判取得進展、遠東戰略安全得到保障,多方因素交互之下,蘇聯與北洋政府的外交關系幾乎成為雞肋。因此建交后蘇聯對華工作的重心逐漸轉向南方國民黨,力圖讓國民黨更加激進,并在北方尋找可以合作的力量,從而結成強大的反帝統一戰線。恰在此時,北方的馮玉祥異軍突起,成為反帝的、具有促進國民革命發展的潛在力量。加拉罕說,“中國人民在反對帝國主義,我們的任務是幫助所有進行這種斗爭的力量”,“我們應該支持的不只是國民黨,不只是純革命組織,而是一切反帝力量”〔8〕。因此在這一時期,蘇聯采取各種措施確保北方戰線的工作重心,除了對馮玉祥的國民軍實施大規模的援助外,共產國際代表維經斯基坐鎮北京,加強對北方地區工作的全面指導。1925年11月,維經斯基在給聯共(布)中央政治局的書面匯報中指出:“最近幾周,北方反帝運動的普遍活躍,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歸因于我們根據全會決議開展了爭取革命統一戰線團結一致的運動。”〔5〕在反帝運動普遍活躍的同時,國民黨和共產黨組織在北方也取得了重大發展,維經斯基說:“在北方,在國民軍地區,國民黨將會得到發展,工人組織將會取得半合法存在和在某些地方取得合法存在的可能性。而處于地下狀態的共產黨也會得到發展壯大”,“關于共產黨和國民黨的發展情況,可以根據以下數字作出判斷:最近半年來,共產黨人數增加了2倍,而國民黨人數增加了5到6倍”〔8〕。這些反帝的國民革命運動所取得的成績,正是共產國際東方戰略在中國進一步展開的結果。endprint
同時需要說明的是,雖然共產國際“二大”制定了東方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民族解放運動的總輪廓,但“二大”決議反映出對東方國家的具體情況特別是發展水平了解不夠;對于哪些力量能夠作為民族革命運動的參加者,決議中并沒有清楚的界定;更沒有制定出判斷參加民族革命運動的政治團體和階層的標準。因此東方戰略在中國具體實施過程中,對于哪些力量是獨立的革命因素,哪些力量僅僅是獨立的政治因素,以及這些因素內在的發展邏輯和相互關系,不能準確的認識和把握。正是因為對馮玉祥國民軍的革命因素估計過高,對吳佩孚等封建軍閥的局限性認識不足,而把一切可能進行反帝的力量都作為反帝聯盟,甚至還一度出現把北方軍政因素放在首位的純軍事化傾向,導致利用北方軍政因素“驅散”北洋政府的軍事計劃都以失敗而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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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國際學術研討文集〔M〕.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06:22.
(責任編輯:葉光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