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心
患上進食障礙的女兒
張盛和李潔因為女兒的進食障礙前來求助。李潔說:“我們想盡辦法,她都無動于衷。她再不好起來,恐怕這個家也被她拆散了!”
張盛和李潔是一對再婚夫妻,結婚3年。17歲的苗苗是張盛和前妻生的女兒。因為苗苗患上進食障礙,這個重組家庭陷入了危機。
進食障礙是一種心身疾病,除了生物學因素外,還與情緒壓力、過度控制緊密相關。如果苗苗受到很大的情緒壓力或者被父母過度控制,就可能把自我控制進食作為獨立的象征,進而引發進食障礙。
我先請夫妻倆回避,給苗苗做了個人咨詢:“你第一次控制不住地暴食,大概是在什么時候?”
苗苗認真回憶,說:“好像是一年前吧。”
“那段時間,家里有沒有發生什么特別的事情,讓你感覺壓力比較大?”
苗苗說:“有!我爸去援藏,讓繼母管我。我媽去世后,我一直和爸爸相依為命,日子本來過得挺好的,結果我爸突然決定再婚!我感覺繼母就是一個入侵者!本來就對她沒什么好感,結果她還拼命管我,我吃什么、穿什么、幾點睡覺,她都要指手畫腳!連我上廁所時間長一點兒,她都要管!我一點兒隱私都沒有,那段時間我快要窒息了!我病了之后,暴食之后會嘔吐,她更變本加厲地管我,藏我的食物,占住衛生間不讓我用!”
看來,如果要解決苗苗的進食障礙問題,必須得先處理她和繼母之間的關系。當她擺脫控制,獲得更多的自主性,就不會再把進食障礙作為對抗的手段。那么,李潔為什么喜歡管苗苗呢?
用力過猛的愛,是一種控制
隨后,我把夫妻倆請進咨詢室,請李潔回憶:“你是什么時候開始參與苗苗教育的?”
李潔想了想,說:“剛開始,我只是想做好自己就可以了。我兒子在國外念書,不用我管,本可以過很輕松的日子……”說著,她停下來看了張盛一眼:“后來,張盛被派去援藏半年,我被迫接管孩子,亂上加亂!”
在李潔看來,這是一種強加給她的親密關系。她滿懷期待地進入了新的家庭,卻倍感失落。她感覺,丈夫對自己大不如婚前,對她不夠關心愛護。如今繼女又狀況頻出,令她煩躁不已。
接下來,我給李潔出了一個開放式的問句,讓她填寫完整:當我看到丈夫憂心忡忡/不理我時,我會想—。
李潔的答案在意料之中,她說:“我會想他在擔心苗苗!”所以,在她的認知里,只有幫丈夫擺平困難,才能重新換取他的愛和支持。而這個困難就是苗苗。所以,苗苗生病之前,她要管好繼女的衣食住行,爭取繼女的好感,對丈夫有個交代;苗苗生病后,她竭盡所能幫繼女治病,控制她暴食。
事實上,她對繼女管得多,是因為她想以此來證明自己對丈夫的愛,同時體現自己在這個家的重要性。但是她用力過猛,適得其反。
同時,因為李潔的家庭角色是繼母,所以,她的任何努力都被苗苗當成是“控制”,感受不到她的關愛。我必須讓李潔意識到,給苗苗更多的自由,才是真正地幫她。
我問苗苗:“除了和大人斗氣,你有沒有哪一刻,特別想擺脫進食障礙?”
說到痛處,苗苗眼含熱淚:“怎會沒有?有一次,我吐血了,上網查說是胃酸腐蝕了食道。我嚇死了,不敢說出來!”
我點點頭,說:“是的,這種感覺太可怕了!如果你有足夠的自主權,你打算怎么應對你的困難?”
苗苗很驚訝,反問我:“真的全由我做主?他們不管了?”在得到我肯定的許諾后,苗苗邊想邊說:“我期望他們看到我吃或者吐的時候,可以禮貌地忽視,不要一邊說關心我,一邊罵我,那樣只會讓我感覺更糟……”
我幫助她澄清自己的感覺:“你只是想讓他們不再干涉你!”苗苗使勁地點頭,搖落一串眼淚。我看向張盛和李潔,希望得到他們的反饋。
張盛嘆了口氣,說:“我覺得她吃了吐、吐了吃的行為很變態。但試了那么久都沒用!這次,聽她的吧!”
但是,自主與責任總是齊頭并進的,我問苗苗:“如果他們給你自由,你會做出什么好的行為讓他們更放心呢?”
苗苗大喜過望:“我會盡量減少暴食的次數,爭取一周一次。”
這是一個簡單的交換,無論這個交換是否成功,但我希望他們能看到,家庭成員間總是以各種回饋來增加彼此的行為,他們互動中的各種行為,是互為因果的。好的行為,會加強其他成員的好的回饋。
控制的背后是孤獨
第一次咨詢后,張盛和李潔進行了簡單的分工,張盛說:“女兒情緒化的時候,由我來處理吧!”李潔表面上答應,但看到父女倆吵得不可開交時,還是會加入戰斗。這個家庭很獨特,任何人有情緒的波動,最后一定會歸咎“進食障礙”。他們總是暗示苗苗:如果你不生病,這個家會很好!苗苗只輕松了幾天,又跌回了原來的樣子。
我向他們提問:“誰最不能接受家庭中的混亂現狀?”矛頭直指李潔。
我又問李潔:“要是苗苗的困難一直好不了,你又會怎么辦?”
李潔都快歇斯底里了:“怎么會好不了呢?是病就能治,我真的接受不了您這么消極的論調!”
“可你丈夫和女兒都告訴你,這件事,你幫不上什么忙!”我挑戰李潔作為“拯救者”的角色。隨即我對張盛說:“你的妻子是一個能量團,總要做些事情。之前,我們壓抑著她的能量,不讓她管苗苗。現在看來這個方法行不通,因為她的能量無處發泄。你能讓她運用這種能量做些別的事嗎?”
在我的建議下,張盛試著說服妻子:“你不是說要學插花嗎?每天出去溜達一下也好啊!”
李潔控訴:“照你這么說,我們各過各的日子就好,還結什么婚?你每天工作那么忙,回到家吃個飯就進臥室躺著看手機。如果結婚只是這個樣子,我真是太失望了!”
張盛不以為然:“你一天那么多嘮叨,怎么可能句句都聽!”
這段表達,屬于他們夫妻共有的情感體會,李潔在婚姻中感覺到孤獨,不知道如何喚起丈夫,只能用嘮叨吸引丈夫的注意力。偏偏張盛只是當妻子嘮叨或發生沖突時才出來解決一下,卻不會主動地滿足妻子的情感需要。
我再次向張盛強調:“你看,妻子回家后,還有好多勁兒沒用光呢!她不想一個人用,你得想想辦法!”后半句話我沒說,但他們應該都懂。越孤獨越控制,李潔感到孤獨時,就會盯住苗苗的問題,盡管那沒什么用。
李潔搖搖頭:“我叫不動他!”
我安慰道:“現在,換他來叫你一起做事!”
張盛必須為他的“不作為”付出一些代價。我們一起商量了一些方法,夫妻倆每個人列出了一些自己能夠接受的項目,再看看有哪些交集。最后選定了一些可以共同做的事情:騎車、游泳和聽相聲。
我讓他們兩個人,每隔一段時間就做一次這樣的小練習,找出一些事來做,用來培養夫妻間的感情。最初的吸引和激情過后,再好的情感也需要用心經營。
“下次,李潔又想幫苗苗解決問題的時候,你就拉她去游泳!”張盛擔心:“那苗苗怎么辦?”
我反問道:“萬一,苗苗的問題一輩子都不解決,你打算怎么辦?”
張盛終于明白了:“那就她是她,我是我,反正我也陪不了她一輩子!”
這對再婚夫妻處于磨合期,一方面要處理彼此的差異,另一方面要增進親密感。當孩子生病后,他們把親子關系放在了比夫妻關系更重要的位置上。苗苗意識到她可以通過進食障礙控制家人,獲得爸爸的關心,隱性地“獲益”,因此更難自立。
當夫妻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經營好夫妻關系,苗苗就可以擺脫父母的控制,獲得更多的自主性,緩解情緒壓力,加上無法再從進食障礙中獲益,她能找回更多的自控力,進食障礙也才能夠得到根本解決,三個人的關系也會更加平衡、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