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仁通,賓陽縣人,1975年8月岀生,1995年7月畢業于南寧地區第一師范學校,從教至今。相繼在原《賓陽報》及《昆侖文苑》上發表小說、散文、詩歌十余篇(首)。
縣一小骨干老師關艷將調往離縣城三十七公里的柳家坳小學任教,而原校的柳麥老師則進縣一小頂崗。
汽車一路鳴笛在九曲十八彎的山尖間盤旋,冷風颼颼地鉆進車廂,車窗外陽光卻明晃晃地閃著。
柳家坳小學建在沅水河畔的一塊山間平地。
第一節上語文課,關艷問同學們多媒體遙控器在哪。孩子們異口同聲地說不知道,柳麥老師不會用。關艷就覺得很揪心,都什么年代了,還僅僅依靠一支粉筆一本書一塊黑板打天下?這不是誤人子弟嗎?關艷于是轉身回房,找了半天,總算在一個雜物箱里找到了。撣去厚厚的塵埃,打開機子,插入U盤,撳下開關,頭頂上的投影儀紅紅地閃爍了幾下,雪白的屏幕上就播出狼捕食羊的血腥動漫,而后是一匹掉進陷阱里的狼在百般諂媚地向井臺邊上的一只羊求救……孩子們看得驚心動魄,既而熱烈地討論,最后得出結論:壞人不該同情。
又一節,上體育課。關艷摁響了《舞動青春》,可一群孩子傻傻地站在下面不知所措,隊形也排得歪歪扭扭的。關艷的眉頭皺成松樹皮似的問,你們體育課都做什么?自由活動,孩子們再一次異口同聲。關艷的心又為之一沉,如此放羊還談什么全面發展?關艷立刻換上火紅的運動服,在塵土飛揚的黃土坪上“一二三四”地教做體操。往下,關艷又教唱歌,教畫畫,教做手工,孩子們的臉笑成了花。
孩子們樂翻了天,可關艷卻苦不堪言。奇峻的山峰,古怪的氣候,白天熱得流火,入夜則冷得刺骨,這時患有風濕的肩周就鉆心地疼,逼迫她不得不早早地鉆進被窩。
幸好孩子們懂事,每周返校都輪流用背簍帶些老姜來。那些老姜個大體肥,汁多味辣。關艷就很享受地挑來用火炭煨熱了燙痛處,效果岀奇地好。剩下的關艷很少吃,廚房做菜也不見用,到周末,出山時關艷就撐順風船,把它們都捎上。少數自用,多數送人。
另外,廚房的周嫂心特細,知道關艷胃寒,總是在食堂酸菜缸邊的一個瓦甕里定期放進幾塊土制的紅糖。每日下課回來,關艷就沖上一大杯美美地喝!喝完,心里想,期末時一并把錢付清!
不久,那些質樸得如溝底下的馬蘭花似的孩子一下子無厘頭就蔫了下去——預習課文恍恍惚惚,上課常常走神,做作業題號錯亂。更要緊的是放學后飯不吃就成排地坐在學校大門外的那道土坎上,癡癡地遙望通往縣城的那條飄帶似的盤山公路,木然如石雕。關艷知道他們想柳麥老師了,關艷的心很痛。付岀了那么多,卻沒有一個位置,敏感的關艷很想厘清她與柳麥老師的差距。一日,正想問問,那個扎著麻花辮子的小女孩卻先怯怯地踅進了她的辦公室,奶聲奶氣地問,關老師,為什么柳麥老師可以交流進城,而我們不可以呢?末了又問,關老師,為什么好老師都住在城里,好學校都建在城里?關艷聞言,心一驚,一時語塞竟無法回答。許久,小女孩只好失落地走了。
接著就發生了一件極其詭異的事。孩子們集體爆發流感,流感按職務高低傳染,由班長到副班長再到其他班干。班干感染完后依次由大個病至小個。是什么神秘的力量在操縱病災呢?難道冥冥之中真的有鬼神?想到鬼神,在這山鄉村野,關艷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夜,露重霜飛,寒氣侵骨,關艷的關節又蟲蟻噬咬似的疼痛起來,她忍不住起身抹藥,竟發現學生宿舍拉亮了燈。關艷奇怪,叫醒了一簾之隔的周嫂,一同走過去,從窗戶往里看,只見宿舍內年紀稍長的柳媚兒挨個地檢查小伙伴們的床鋪,從一排轉到二排再轉到三排,自上鋪而檢至下鋪,一絲不茍。蹬掉了被子的扯上去蓋好,手伸出來的塞進去捂實,卷麻花的捋直……一遍下來,柳媚兒呵氣成霧,已冷得直發抖了。柳媚兒習慣性地去拎起門邊桌子上的熱水壺,搖了搖,然后嘟噥了一句:又是空的。哦!原來是這樣!離開了父母,這些山里娃早已學會了互相照料,只是在照料別人的時候自已先倒下了,沒關系,一個倒下了另一個責無旁貸地接上。關艷震撼了,趕緊推開門走進去,把瑟瑟發抖的柳媚兒憐愛地抱回自己的熱被窩,然后緊緊地擁進懷里。
等柳媚兒暖和過來,關艷柔柔地問,你們以前也是這樣的么?柳媚兒應,唔!之前為什么不見生病?關艷又問。每次我們巡完夜,柳麥老師都給我們準備好了一大碗熱乎乎的姜糖水,我們喝了渾身躁熱,當然病不了。柳媚兒嬌喘吁吁地說。天啊!原來那些生姜和那土制的紅糖是孩子們御寒用的。那你們不怕嗎?關艷又問。不怕,柳麥老師的身體不好,落下了病根,但會按時拉亮她的電燈,老師的燈一亮,我們的心就踏實了。柳媚兒說著說著眼睛就倦倦地合上了。
縣一小,柳麥老師正在給城里的孩子講最鄉土的故事。
責任編輯 謝 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