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以及冬天的詩（八首）

白發叢生的雪

雪啊

我白發叢生，不是因為你用白覆蓋了人間

我早已絕望

陷落在你蒼茫的白里

雪啊

我熱愛你，是因為我體內涌動的雨水

無法傾瀉給你

不要把孤獨寫盡

我越來越愛上它

萬物凋落

深藏生長的秘密，我傾聽火車

冒著白煙一節一節遠去

冬天越來越空，孤獨越走越遠

但不要把孤獨寫盡

不要相信冷寂的表象

倘若我們相遇，留一點用來擁抱

用來流出熱淚

孝布一般的雪落滿人間

四十年前的冬天

我在白雪覆蓋的路上跑向村口

奔跑的月亮忽高忽低，照耀著山崗

你拉著一爬犁的柴火

呼出的哈氣把胡子凍得結成冰

我像歡快的麻雀

偷偷地坐上爬犁車

舊歷十月初一

河流漸封，土地冬眠

你的家鄉落過第二場雪

烏鴉低鳴飛過田野，像素縞里的淚滴

觸目而凄惶

一個中年女人，燒著寒衣和紙錢

孝布一般的雪落滿人間

在深冬更容易想念一個人

十一月開始，鳥兒都去了南方

麻雀守著故地，從樓群

飛落在樹間。深冬時節

適合舒緩，寧靜，寬恕非議之人

我只允許鴿子帶來遠方的消息

喚醒體內沉寂的河流

在充滿暖氣的房間開出花朵

它們叫想念，輕輕咬噬空氣，皮膚

一場雪覆蓋著另一場雪

一場涌動覆蓋著另一場涌動

大寒之后的一場雪

不是害怕春天的萌動，也不是

南方的梅花開得心慌

我珍愛每個數九寒天的日子，像珍愛一生中

緩慢的時光，不必按捺層出的念頭

跟隨一列火車奔赴遠方

我安頓著繽紛的寧靜，最好是

大雪封城，最好是掰著指頭數的寒冷

最好是你遺忘的也正是我遺忘的

大地荒涼多久我就荒涼多久

最好是

大寒之后的一場雪中，撞上

還在回憶里的人，像撞醒春天

撞醒冰凍的流水，撞醒又一場輪回

雪，寂靜地落在我的體內

一切都緩慢下來，雪

寂靜地落在我的體內，一片一片

落滿風暴過后的空寂。我已說不出疼痛

或者飛翔的姿態，這些都多么遙遠

我傾聽這如綿的覆蓋，那些奔跑后的困倦

被生活燃燒的謊言在此時冬眠

我要干干凈凈的睡，蜷在生活之外

蜷在這個寂靜的落雪天

一場大雪落滿人間

火車穿過大雪，穿過冬日

沉寂的平原，天地空曠，我愛過的

十二個月，燃燒過的時光，像此時的大雪

落滿人間。透明著，晶瑩著，覆蓋著

我打開胸懷，將這場大雪

落在體內，和遍布足跡的城市一起

成為最后的影像，我將不再忘記

這廣闊，這安穩，這憂傷的甜蜜

我將不再消失，不再追問

光陰去往哪里，我們去往哪里，剩下的日子

去往哪里......火車，路程，一截相陪的流水

至今仍在述說，一場大雪

落滿人間。

水墨人生

葉子落盡，樹木開始寂靜

冬日午后，天空呈現灰暗的空茫

我在睡夢中醒來，模糊的片斷

還在心上隱隱作痛，雪在路上

無法覆蓋陳舊的荒涼。愛到水墨人生

我想寫下溫暖的詞語

在沉默里逐一剔除色彩，僅剩下黑白

一筆濃郁，一筆淺淡

足以傾訴江山，流水，熱烈過后的

山高水長

作者簡介：張牧宇，女，滿族，生于上世紀70年代，筆名小魚木語。有作品發表于《作家》《詩選刊》《中國詩歌》《詩刊》《詩潮》等，為魯迅文學院少數民族三十一期高研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