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文義
摘 要:龐德是一戰前后美國社會中深入接觸中國文化的美國學者和詩人。他在整理和譯介唐詩的過程中對中國文化,尤其是對唐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對他構建意象主義的理論和進行創作實踐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雖然龐德對中國文化的理解多有偏頗之處,然而并不影響他對中國文化的熱愛。
關鍵詞:龐德;意象主義;唐詩
龐德(Ezra Pound)1885年出生于美國的愛達荷州,曾就讀于賓夕法尼亞大學,后來到漢密爾頓大學,在那里獲得了碩士學位,之后遷居到歐洲,并定居于倫敦。龐德求學時期正是歐美浪漫主義走向尾聲的階段,此時無論是美國社會還是美國文學,都是一副暮氣沉沉的模樣,缺乏生機和新鮮的氣息,冗長的說理充斥在詩行之間。作家和詩人的創作置讀者的感受于不顧,完全沉浸在自娛自樂中。維多利亞式的毫無道理的作品矯揉造作,再也沒有了文學對人類命運的思考和深切的關懷。好在每個時代都不會缺乏深思的智者,一大批逆勢而起的思想家和文學家就在這個時刻成長了起來。
首先關注讀者的感受,強調以讀者反應為作品的評價主體的接受美學就在這個時候應運而生。姚斯認為,文學史應該是一部文學的接受史。而讀者的上述行為并非是自然生成的,這些行為都基于一種被文學理論家稱之為“期待視野”的心理基礎上。讀者由于個人的獨特直接經驗和間接經驗,形成了獨特的個人的審美能力、生活經驗、價值取向等認知體系,他們對一部文學作品有獨特的期待。
一戰前后,歐美國家經歷了一系列重大的變化,如工業革命、經濟動蕩、戰爭威脅等,文學也進入了一個低潮期。一種新的文學氣象因之成為整個社會的期待。那么,新的文學思潮之源又在哪里呢?一切存在都不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對現有的文學現象的失望和批判,必然要落腳在對另一種與之相比煥然一新的理論及現象之上。現在大家公認的,意象主義的一個重要來源是博格森的直覺主義。龐德在論及意象主義時曾強調這種文學意象的生成是完全不經過預設的,理性和感性的瞬間結合,而讀者在理解意象主義的作品時,也需要一種直覺,而非理性或抽象的分析,更不能將作品中的意象和某種抽象的哲理結合起來。除此之外,意象主義還有另一個重要的來源,那就是中國古的文學傳統。
從詞源學的角度來看,意象一詞初見于《周易·系辭上》。其中有這么一句:“圣人立象以盡意”。象,就是客觀的物象存在;意,則是圣人所要表達的意義。此后王弼在對周易的解讀中也講了意象的內涵,將客觀的物象和主觀的、抽象的意的關系表達為物質和精神、源和流的關系。不過,直到劉勰這里,意象才作為文學的一個術語為大家所知。他在《文心雕龍·神思》篇中說:“是以陶鈞文思,貴在虛靜,疏渝五藏,澡雪精神。積學以儲寶,酌理以富才,研閱以窮照,馴致以怪辭,然后使元解之宰,尋聲律而定墨;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此蓋馭文之首術,謀篇之大端。”這里的“窺意象而運斤”指的是文學創作者先有了某種立意,并將這種意寄托在某種物象之上。意象一詞,于此方才統一為不可分割的一體。后世雖有諸多文論涉及意象一詞,作為主觀審美意識和價值取向與客觀存在統一的文學表達的這個意義,卻越來越廣泛地為大眾所接受。
中國傳統文學的意象元素對文學構成的影響對西方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據可考的文獻來看,西方人對中國文學的關注就是在意象主義形成之前。《詩刊》的副主編尤妮思·迪金斯、漢學家費諾羅薩都曾關注中國文學中的意象元素。龐德也深受影響,他曾經翻譯過費諾羅薩的筆記,形成《神州集》,其中收錄的中國詩有19首。這一盛舉被艾略特大加褒揚,他盛贊龐德是偉大的中國詩作者,龐德對中國詩歌的關注由此可見一斑。我們可以認為,龐德于此已經深悟了中國詩歌的意象精粹。這種認識在他的詩歌創作中不無體現,以他的著名的《在地鐵車站》為例: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
在這首詩中一共有兩種物象,人群中浮動的臉和樹枝上的花。在沒有被詩人采擷入詩之前,這兩種物象是各自獨立的,并不具有任何審美意義,當然也不能表達某種情感和情緒。一經入詩,二者成為一副畫面中對比鮮明、相映成美的意象。和“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中國詩相比,這首詩短小卻有著雋永、優美的含義,同樣是詩中的畫,畫中的詩。
龐德接觸到《長干行》一詩,卻是偶然。1913年,龐德在已故東方學家費諾羅薩的遺孀處得到了他的筆記,其中有為數不少的中國古詩的原文,用日語來注音,用英文來注釋。這些詩歌與龐德一直以來心儀的意象主義不謀而合,他決心把這些作品翻譯成英文,終成十九首,收集在他的詩集Cathay中。Cathay,是英語根據中文“契丹”的發音,經突厥語和阿拉伯語的傳遞和演變而創的詞匯。在翻譯的過程中,龐德本人深受語言的困擾,因為他身邊沒有精通漢語的助手。龐德依靠一些日本學者的幫助,通過查閱漢英詞典,來理解這些作品。雖然困難重重,龐德卻獲得了驚人的成就,這和他秉持的意象主義和中國文學天然相通不無關系。
當然,龐德對這首詩的理解在某些方面不乏偏頗之處。如“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一句。此處的不可觸,乃是因為五月的長江受連陰雨的影響,江水上漲,滟滪堆被江水淹沒,因此不可觸,并非是And you have been gone for five months。即便如此,我們也可以看到龐德對此詩精髓的深刻把握。詩中有一些非常重要的意象,來表現這位年輕的水上行商者的妻子對丈夫的思念,如苔蘚、落葉、蝴蝶和西園的草。龐德在處理這些內容時,帶著極高的重視和嫻熟的處理技巧。他這樣譯道:
By the gate now, the moss is grown, the different mosses!
Too deep to clear them away,
The leaves fall early this autumn, in wind.
The paired butterflies are already yellow with August
Over the grass in the West Garden.
通過押韻和重復,這幾句讀起來一詠三嘆,把一位年少妻子的哀怨形神兼備地烘托出來。“遲行跡”三字未免抽象,對于西方讀者而言,可能難以把握其意義,故而龐德在此處略去不譯,只去講Moss。Moss是荒涼孤寂的意象,長到too deep,以致于難以清除,正是原詩中的“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本是靜態的意象元素的安放,龐德在此處將這樣的靜態動化,如同秋風吹過,將看得見的落葉和看不見的秋風渾然一體地表現出來。With August一處更是如神,從此句英文轉回中文,則是“八月染黃了那對蝴蝶,流連在西園草叢上”。龐德通過with一詞,給沒有生命的八月以造化的力量,靜的意象由此而成為動的意象。
通過翻譯以《長干行》為代表的唐詩,龐德的意象主義的理論和實踐行為都得到了極大豐富。龐德提出自己的意象主義理念,在初衷上就有反對當時文壇沉悶、乏味并且抽象的風氣。他在譯詩之際,領會到了中國詩意象化的特點,那就是提倡生動鮮明的畫面感,反對冗長的說教,作家只以某種方式布置意象于畫面,把想象的空間、審美的愉悅以及評價的機會留給讀者。他有很多作品出自這樣的理念,如Cantos第一章的第一節:
Rain, empty river, a voyage
Fire from frozen cloud, heavy rain in the twilight
Under the cabin roof was one lantern
The reeds are heavy bent
And the bamboos speak as weeping
筆者嘗試翻譯這幾句為:
雨、長河寂寥,舟行
凍云如火,黃昏時雨
孤舟,燈火
蘆葦垂垂
竹林如泣如訴
如果僅看譯文,很難想象這首詩是一位美國詩人所作,這正是因為作者把這些物象意象化,又把這些意象有機地組織在一起,向讀者展現了一副中國畫中的暮雨江天孤舟行旅的畫面。全詩風格極為洗練,完全沒有詩人個人的評論或者感慨,把這些全部留給讀者。這幾句詩作堪稱龐德意象主義的代表作。
龐德在學習中國文化,翻譯中國唐詩的過程中,一方面將中國文化的魅力傳譯到西方,一方面汲取中國文化的精髓之處,將自身的西方文化與中國文化結合起來,成為一個獨特的文化現象。我們今天學習和研究龐德現象,不僅有助于我們了解在他那個時代中國文化對歐美社會文化思潮的影響,更有助于我們了解中西方文化的差異和互相可借鑒之處,對我們秉承“求同存異”的思想進行文化交流更有巨大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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