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直播：你可能被上萬人偷窺

王彥入

當你在餐廳里和戀人約會時，在內衣店里挑選內衣時，在按摩店內接受推拿時，甚至在自己家中裹著浴巾走來走去的時候，和伴侶親熱的時候。

你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被監控攝像頭拍下，上傳網絡，被成千上萬人看到，并指指點點、評頭論足。更糟糕的是，鏡頭下的你對此一無所知。

一個網上流傳的，被命名為“360水滴直播福利視頻38部”的壓縮包中，包含了在各種場合被監控拍下的私密視頻，有夫妻在家中的親熱場景，有女性哺乳、更衣，或在屋內赤裸的畫面，還有一名女子在按摩店內赤裸上身拔火罐的視頻。

私密的日常生活，因一個小巧的監控攝像頭，變成一場大型真人秀，并被當作“福利”傳到網上。如電影《楚門的世界》里主人公楚門一樣，生活里的一舉一動都被全民圍觀。隨著網絡直播平臺和監控技術的串聯，這一幕正在成為現實。

和愛人的親昵竟被無數人點評

吳先生夫婦在上海閔行區一家牛奶店打工。2017年5月6日午后，前來與愛人換班的吳先生，臨走前，在收銀臺后與愛人摟抱親熱了一會兒。這一幕，通過安裝在店內的監控攝像頭，傳上網絡，變成直播，被眾多素不相識的網民同時圍觀。

“我們在店里說什么話，不僅老板知道，其他人也都能聽到，我們一點兒隱私都沒有了！”得知自己的一言一行成為直播素材，吳先生憤怒地說。

讓吳先生成為全民焦點的，是一個名為“水滴直播”的網絡直播平臺。該平臺是基于360智能攝像機的用戶分享平臺。

類似的還有螢石直播、愛耳目直播等。平臺上的所有視頻，都是購買“360小水滴”“螢石”“愛耳目”攝像頭的用戶自己上傳的。

問題在于，許多安裝在公共場合和消費場所內的監控，并不會只拍下機主本人，很多人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直播”，比如吳先生。

回看上述視頻，吳先生與愛人的一舉一動，都毫無保留地被曝光在公眾的視野里。

當天14點25分56秒：吳先生的愛人坐在收銀臺后面的椅子上，拉住吳先生的右手。

31分25秒：吳先生的愛人把頭靠上吳先生的肩膀。

33分17秒：吳先生的愛人在吳先生的右臉頰親了一口。

34分07秒：吳先生把他愛人摟進懷里，摩挲著頭發。

34分44秒：吳先生右手撩起他愛人腰部的衣服，他愛人拉開了吳先生的手。

在水滴直播平臺上，這些有涉隱私的畫面，無需注冊登錄即可播放。而這場大型真人秀，吳先生不是第一位“演員”。

你不止被監控你還在被直播

成都的呂先生，在自己入股的啤酒館工作兩年后，才得知吧臺前方的一處監控攝像頭，讓自己與顧客在長達兩年的時間里，一直擔任著“被直播”的主角。

去內衣店挑選商品的女士，大概從未想過，自己逛街的畫面會被實時直播，觀看人數累計達8萬余次。一家商場的服裝專賣店，將監控鏡頭對準了一排試衣間，評論區里，“腰好細”“腿好白”等污言穢語伴隨著顧客的試衣過程實時發生。

針對內衣店的直播尤其受歡迎，觀看人次普遍上萬，最高的一家曾創下超過28萬人次的播放量。其次一些酒店、按摩店的監控直播也頗受歡迎。

不被放過的，還有許多人自認為足夠安全、隱私的區域，比如客廳、臥室。

2016年，南京一市民向媒體爆料，稱朋友在自家客廳被人監拍。據她提供的資料顯示，流傳到網絡的照片、視頻，確實出于自家客廳。而被監拍對象，不止她一家人。一位女士在盥洗間梳洗，大概以為家里沒人，穿著清涼。然而她梳洗的全過程，皆被客廳斜上方的監控鏡頭拍下，并上傳，供網友觀看甚至被下載保存。

不知情的畫面還有很多。一位女士站在鏡子前更換衣服，被拍；一位剛沐浴完的女士，半裹著浴巾，走到客廳，被拍；類似畫面，換一個主角，在不同家庭，不時上演。千里之外的陌生人對著鏡頭品頭論足時，當事人可能還蒙在鼓里。

這不禁讓人聯想起19年前上映的那部電影《楚門的世界》。

電影主人公楚門，從小生活在一座名為桃源島的小城（實際上是一座巨大的攝影棚），他是這座小城里一家保險公司的經紀人，過著看似與常人完全相同的生活，但卻不知道生活中的每一秒，都有上千部攝像機對著他，他的喜怒哀樂，日日夜夜，全世界都看到了，只有他自己，渾然不覺。

打開水滴直播，可以看到風景、運動、手藝、商家、寵物、生態農業、街景、視頻等多個直播欄目。全國34個省市自治區幾乎全覆蓋。

直播內容，從街景、酒店大堂、瑜伽課堂、游泳池、按摩店到餐廳、理發店、學生課堂、宿舍、家庭客廳等不一而足。直播過程中，基本上音畫同步。

瑜伽課上，數位身著貼身瑜伽服的女士，跟隨老師口令，在瑜伽墊上，盡心地完成著每一個動作：抬腿、前屈、躺臥、盤坐“最后兩個（動作），呼吸?！本W絡狀況較好時，能清晰地聽見瑜伽老師的每一次口令。

餐廳里，靠近攝像頭一端的餐桌上，客人的東北口音清晰可聞。他們輕松地聊著家常，不時停下來夾一筷子菜。不知道他們是否清楚，自己吃飯時的一顰一笑，會無縫連接到網絡上，被陌生人窺探、議論。

在監控即直播的空間里，人們的生活細節無所遁形。

千人在線觀看幼童換衣、學生戀愛

今年上半年，水滴直播曾經歷一番口誅筆伐。

當時，除了現在仍然保留的主播、運動、寵物、商家等直播選項，還有一個可供選擇的欄目叫“教育”。

點開“教育”一欄，頁面下依次排列著小窗口，均是學校教室內的直播畫面。輻射范圍，包括北京、天津、河南、安徽、上海等多個區域。涉及幼兒園、小學至高中的多所學校。有的直播，標明了具體的學校班級，有的則以“我的智能攝像機”代替。

通過課堂直播，大江南北的學生，打哈欠、換座位、傳紙條、做小動作、竊竊私語都毫無遮攔地暴露在無數雙眼睛下。課上、課下，學生們的一舉一動，都在鏡頭的捕捉范圍內。成千上萬的網友，隔著網絡，在評論里指手畫腳。endprint

“這個班級我看了兩個月，誰和誰熟悉，誰和誰談不來，還有談戀愛的，我都知道?！痹芯W友在評論區寫下如是觀后感，他們毫不避諱直播帶來的窺私快感，“看監控跟看電視劇一樣刺激?！?/p>

課堂直播被媒體曝光后，一度引起熱議。輿論壓力下，部分學校關閉直播，水滴直播平臺的“教育”欄目目前也不復存在。

水滴直播產品技術團隊還做出說明，將強制要求商家在直播區域設置明顯直播提示，對不按要求告知用戶的機主，會強制要求停止直播。但這一張告示，究竟能起到多大作用，令人懷疑。

至少課堂直播并未消失。部分教室，換個馬甲，依然活躍在直播平臺。

9月18日下午6時左右，一個名為“2017級14班”的直播課堂里，對準學生的攝像頭，持續不斷地將教室里的實況同步到直播平臺。根據畫面顯示可以推測，直播攝像頭位于教室黑板斜上方，視野覆蓋整個班級，畫質清晰度較高。

此時，學生們大概剛用完晚餐，陸續從室外回到教室坐定。他們有的翻閱著教材，一臉嚴肅。有的和同桌聊著天，輕松愉快。有的踩在四角板凳上，面對黑板板書。學生們的表情、著裝、發型，連桌上的筆袋，都能透過監控鏡頭一覽無余。

在螢石直播上，幼兒園小朋友的宿舍也能被拿來直播。9月19日下午2時30分左右，一個名為“中二班”的直播視頻里，十幾位小朋友應該剛剛結束午睡，他們有的正在脫換衣服，有的坐在床邊發呆，有的直接赤身裸體站在小床邊。這些涉及小朋友隱私的畫面，被機主分享出來，供幾千人在線觀看。

同一時間，另一間幼兒宿舍里，小朋友躺臥在床的畫面，毫無遮攔地被直播到網絡上。據平臺數據顯示，觀看人數達7.3萬人次。

在性侵幼童、戀童癖丑聞頻發的當下，上述直播將幼童的隱私公之于眾，讓人不免擔心。

家用攝像頭不安全幾十塊就能輕松破解

“對著臥室的攝像頭IP地址10元一個，拍攝到激情畫面的20元一個?！?/p>

由監控攝像頭衍生出的非法產業鏈，還包括“破解”一環。原本用于看護、防盜的攝像頭，拍攝內容可能因系統漏洞或其他原因，被黑客破解，并放在網上公開叫賣。

在搜索引擎里輸入“攝像頭”“破解”等關鍵詞，會跳出無數條與之相關的新聞報道。其中，也夾雜著非法售賣的信息。在一些貼吧、QQ群，至今活躍著一群通過破解家用攝像頭來獲取利益的非法商家。

有的群里會明碼標價出售一些所謂的“精品臺”，這些精品臺多涉及年輕女性及夫妻生活等。而且這種偷窺行為的操作十分便捷。

付款后，按照賣家提供的方法簡單設置，一組組普通用戶家庭監控的畫面就會出現在屏幕上，其中不乏臥室、床頭這些相當私密的位置。

買家還可以在主人不操控的情況下，控制攝像頭轉動，錄音、錄像、拍照。

一張商家發來的樣片顯示，懸掛在床腳斜上方的攝像頭，完整記錄了斜躺在床上的男女兩人的睡眠活動。而這，只是被入侵攝像畫面的冰山一角。

8月初，浙江麗水警方端掉了浙江首個網上傳播家庭攝像頭破解入侵軟件的犯罪團伙。據了解，該團伙已破解入侵的家庭攝像頭IP近萬個，涉及云南、江西、浙江等地。

據犯罪嫌疑人王某交代，他通過非法獲取某攝像頭破解軟件，采用黑客手段破解網絡攝像頭IP，并通過破解網絡攝像頭密碼，控制攝像頭偷窺他人隱私，隨之在相關QQ群中出售控制攝像頭的軟件和已被破解的攝像頭IP。同時將偷窺到的“激情”錄像保存并上傳云盤進行販賣。

2017年6月18日，國家質檢總局發布智能攝像頭質量安全風險警示：共從市場上采集樣品40批次進行了檢測，結果表明，32批次樣品存在質量安全隱患。問題可能導致用戶監控視頻被泄露，或智能攝像頭被惡意控制等危害。

目前，我國家用攝像頭保有量為4000萬個至5000萬個。如此龐大的家庭基數意味著，許多人的日常生活、私密行為都會成為窺私者追逐的對象。這種不經同意窺私他人的生活行為，無疑是一種病態的癖好。我們無法從世界上消除這種癖好，但或許可以不讓互聯網和監控技術成為它的幫兇。

不論是在商場、學校等公共空間，還是在家里，沒有人愿意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無數人盯著一舉一動。也沒有人的生活，經得起毫不知情的直播。直播中，也難免會有尷尬、不堪的瞬間出現。

更不用說隱私被暴露的殘忍——想想，情竇初開的中學生，如果知道自己對異性同學好感的蛛絲馬跡，都被網上的窺私者天天盯著找了出來，直播進展，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別跟我說可以加強管理——在無數雙窺私的眼睛和商業利益面前，誰都知道這就是句空話。

對于靠侵犯隱私或打侵犯隱私擦邊球的所謂“創新”，最好的態度就是，直接說NO！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