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音樂符號學的角度分析儀式音樂的能指和所指意義,是建構儀式音歷史文化功能的有效途徑之一。梯瑪巫祀儀式活動中營造的神秘肅然的音響環(huán)境,象征著土家族民眾既敬畏又崇拜的自然、圖騰、祖先、以及向王天子所具有的神秘色彩。整個梯瑪儀式音樂不僅體現(xiàn)了土家族“天人合一”的倫理精神,而且還體現(xiàn)了土家族在特殊歷史時期的攜巫政一體的社會形態(tài)。因此,透過音樂符號學中的能指信息,窺探出儀式音樂意指過程中的歷史功能方面的所指涵義,會為民族的起源、遷徙、戰(zhàn)爭史及民族融合等相關問題揭開歷史神秘的面紗做出貢獻。
關鍵詞:土家族;梯瑪;儀式音樂;音樂符號學
“夷事道,蠻事鬼,初喪,鼙鼓以道哀,其歌必號,其眾必跳,此乃槃瓠白虎之勇也?!庇种^:“巴氏祭其祖,擊鼓為祭,白虎之后也。”[1](卷十)土家族地區(qū)俗信巫鬼,重儀式。“土王崇拜”及“圖騰崇拜”是土家族的民間宗教信仰,“梯瑪”是梯瑪儀式主持的土家語稱謂[2]。梯瑪主持的主要儀式有集體性的祭祀儀禮和家庭性的巫術儀式兩類。家祭儀式以驅鬼消災治病、糾紛調解為主,在此儀式過程中梯瑪所演唱的歌曲被稱為“梯瑪神歌”[2]。梯瑪神歌已于2008年被列入湖南省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
一、梯瑪與“梯瑪神歌”
梯瑪為少數(shù)民族語言即土家語,梯是土家語“敬神”;瑪是土家語“人或人們”的意思。所以梯瑪被土家人稱為“敬神的人們”[3]。劉能樸在《梯瑪》一書中提到梯瑪一定是土家族中身份特殊之人,是具備常人所不具備的某種社會功能之人,因為他(她)“既能面神表達人的祈求,又能向人轉達神的旨意,既是神的代言人,又是人的代言人”。[4]張應斌認為,梯瑪既是土家民眾的宗教首領,又是土家民眾的政治首領。從圖騰祖神看,土王與梯瑪有深刻的血緣聯(lián)系,從外在形象上看,土王與梯瑪也極為相似。[5]
對“梯瑪神歌”的研究,其研究成果多以描述性為主,對梯瑪神歌研究的深度和廣度有必要進一步加深和拓展,梯瑪儀式音樂作為龐大的文化符號載體至今還無人問津。鑒于梯瑪及梯瑪神歌強大的社會功能,從符號學的角度研究梯瑪巫祀儀式音樂的歷史文化屬性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二、音樂符號學
音樂符號學,起始于20世紀中葉,也可以稱為“音樂符號的科學”,指向整個音樂文化。[6]羅蘭·巴爾特(RolandBarthes)認為一切非語言符號系統(tǒng)都以語言符號系統(tǒng)為基礎或構架,提出所有的非語言符號都具有語言符號的結構性特征。[7]
在巴爾特的文化符號學理論當中,符號學符號與語言符號一樣由能指和所指組成,只不過符號學符號的實體與語言符號的實體不同。巴爾特指出:“能指的實體始終是物質性的?!盵8]巴爾特把能指層面稱為表達層面(plandeexpression,簡稱E),所指的層面稱為內容層面(plandecontenu,簡稱C),E即能指,C即所指。意指的作用即能指與所指之間的關系(Relation,簡稱R)。ERC就代表了整個意指過程。能指和所指層面都包含兩個層次:形式和實體。因此,作為音樂能指的表達層面由聲音實體(發(fā)音的音響、音質)和發(fā)音形式(聲音、字符的構成規(guī)則)構成;作為音樂所指的內容層面由內容的實體(情感、觀念、文化等)和內容的形式(語義標記的組合形式)構成。而其意指就是能指通過對音響現(xiàn)實的分節(jié)造成了所指意義的分節(jié),它們結成一體的一個行為的過程(signification),而這個行為過程的結果或產(chǎn)物就是符號。
巴爾特將這樣一個意指系統(tǒng)ERC稱為“第一系統(tǒng)”,而第一系統(tǒng)又可以成為第二系統(tǒng)的表達層面或內容層面,因此,意指系統(tǒng)具有無限衍生的能力。下圖為巴爾特的意指系統(tǒng)。
此圖中第一系統(tǒng)的ERC成為了第二系統(tǒng)的能指。第二系統(tǒng)則可以表述為:(ERC)RC。第一系統(tǒng)是巴爾特文化符號學中的“外延”或“直接意指”,第二系統(tǒng)則是“內涵”或“含蓄意指”?!昂钜庵浮钡哪苤敢卜Q作內涵物(connotateur),由外延系統(tǒng)的符號(能指與所指)共同組成?!昂钜庵浮钡乃?,其意識形態(tài)是內涵系統(tǒng)的所指的形式,而修辭學則是內涵物的形式”。[8](P325)
三、梯瑪神歌的符號特征及意義
從巴爾特符號學無線衍生的梯級方式即:(ERC)RC來理解梯瑪神歌的意指過程,其能指信息則由第一系統(tǒng)(ERC)的音響、音響的特殊表現(xiàn)手段及其營造出的特殊氛圍構成。梯瑪神歌的聲音實體由發(fā)音的音響、音質(梯瑪所吟唱的梯瑪調以及梯瑪器樂所發(fā)出的音響)和發(fā)音形式——聲音、字符的構成規(guī)則構成;作為梯瑪神歌所指內容則由其含蓄意指過程中即第二系統(tǒng)(ERC)R?C?中的C?構成,即梯瑪神歌所體現(xiàn)的特殊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
(一)梯瑪神歌的能指特征
這里探討的能指特征是指巴爾特意指過程中的第一系統(tǒng)即:ERC。梯瑪神歌的能指概念可以理解為梯瑪神歌所體現(xiàn)的特殊物質形態(tài)——音響及音響(能指E)的特殊表現(xiàn)所營造的特殊氛圍(所指C)。音樂的音響要素首先取決于類似于人的表情中強與弱、緊張與松弛、激動與平靜的兩極變化。音響的基本要素包括力度、速度、節(jié)奏、音高、音程以及體現(xiàn)音響物質形態(tài)內部質料基本特征的音色等基本要素。其中音色是一種綜合性的因素,它象證情緒變化,音色不僅能象征情緒的緊張與松弛、激動與平靜的不同變化,而目還能象征情緒的積極、消極的變化。
1.梯瑪器樂的音響表現(xiàn)形式及其特征
梯瑪法事中的八寶銅鈴、牛角、師刀、竹卦是整個梯瑪活動中主要的法器。八寶銅鈴的八卦圖像使得八寶銅鈴自身帶有一種神秘、古老、肅穆的色彩。八寶銅鈴一般不會在慢節(jié)奏處搖奏,只會為了配合歌唱和舞蹈,在節(jié)拍的重音處使用,且搖奏出均分的節(jié)奏。通常有重音型節(jié)奏和密集型節(jié)奏,重音型節(jié)奏在節(jié)奏感較強的歌腔中每拍出現(xiàn)一次,且為均分的四分音符;而在密集型節(jié)奏中,搖奏八寶銅鈴的速度快且持續(xù)時間長,搖奏出的音符是均分的十六分音符。梯瑪上天入地都需要靠銅鈴來通神。銅鈴特殊的圖像及音響效果使得儀式的氣氛神秘肅然,甚至是梯瑪“附身”的重要工具。endprint
牛角即水牛角,是一種古老的吹奏樂器,可奏五聲音階,形似月牙。牛角音,其音為“吾哩”,音色深沉、渾厚,營造出一種古老、凝重的法事氛圍。
梯瑪器樂音響本身營造出了特殊的儀式氛圍,構成了梯瑪與祖先和神靈溝通的文化符號。
2.梯瑪調的音響表現(xiàn)及其特征
梯瑪調是以土家族聚集地區(qū)的語音語調為基礎而即興演唱的半說半唱或近似朗誦調式的歌曲,它主要以sol、do、la、re四個音為主,節(jié)拍有四二拍、四三拍或者散拍子,調式以羽調式為主。采用本嗓演唱的方式,其唱腔以高腔平腔結合為主。平腔舒緩感情深沉;高腔高昂、感情激越。土家語作為梯瑪調語音語調的基礎,因此梯瑪在演唱時不會刻意追求絕對的音高位置,同時也形成了同度重復音的晃音和搖音,這讓梯瑪歌保持一種既神秘又莊嚴肅穆的宗教色彩,同時也保留了梯瑪歌的原生態(tài)色彩。[9])
梯瑪在作為人的代言人吟唱梯瑪調時,其曲調時而急切高昂,時而哀怨悲傷。這也鮮明地體現(xiàn)了土家民眾集堅強與懦弱于一體的人性特點。一方面不得不與自然搏斗得以在荒蠻的環(huán)境中生存下來的過程中,其氣勢高昂磅礴,其形象頂天立地;另一方面在自然災難面前土家民眾感到切確的彷徨無助,只好乞求神靈保護,其氣勢萎靡不振,其形象俯首貼耳。
梯瑪代表神靈傳達神靈的旨意時,“神靈”附身于梯瑪,梯瑪此時吟唱的梯瑪調,時而舒緩柔和時而獷悍粗野。
(二)梯瑪神歌的所指特征
這里探討的梯瑪神歌的所指是巴爾特意指過程中第二系統(tǒng)((ERC)RC即“含蓄意指”里的RC所代表的內涵物?!昂钜庵浮边^程中的內容層面即第二系統(tǒng)中所指層面則是此過程體現(xiàn)出的意識形態(tài),而“含蓄意指”過程中表達層面即第二系統(tǒng)中的能指層面則為修辭學。此處表達層面的修辭學則經(jīng)常使用象征手法。由此,梯瑪神歌在第二系統(tǒng)即“含蓄意指”過程中的所指可以理解為梯瑪神歌通過其音響及音響的表現(xiàn)形式所體現(xiàn)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而梯瑪儀式活動中營造的神秘氛圍所代表的象征信息則成為此“含蓄意指”過程中的能指層面。
1.梯瑪神歌——土家族“天人合一”的倫理精神的體現(xiàn)
“天人合一”這一學說是指人與自然保持和諧統(tǒng)一也就是承認自然界具有生命意義,具有自身的內在價值。土家族的“圖騰崇拜”即白虎崇拜。
一方面,土家族是多神崇拜的民族,他們相信萬物有靈、將許多自然現(xiàn)象神靈化,認為自然和人一樣有“靈”,因而在日常生活中土家民眾對自然既心存感激又滿懷敬畏,土家民眾篤信天人合一、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對自然的恩賜種滿了感激,但在自然災難面前又心存敬畏,這也使得他們善待自然,保護自然;另一方面,土家族“天人合一”的倫理精神又反映在土家族豁達的生死觀上,他們信奉“靈魂不死,生死無界”的生死觀。因此在土家民眾的觀念里,生與死只是一種生存方式的轉換而已。生與死都是一種永恒的存在,其永恒性就在于靈魂不死,生死無界,死者可以投胎來轉換為生。這種生死觀念在其梯瑪神歌的喪葬調中表現(xiàn)得十分突出:“新亡進房舉目望,看見帳子看見床……床帳是他親手創(chuàng),留給子孫萬年長……”
土家族“天人合一”的倫理精神滲透著土家族人腳踏實地、務實進取精神和強烈的生命意識。
2.梯瑪神歌——攜巫政于一體的政治文化格局的體現(xiàn)
土家族生活在邊遠山區(qū),其生存環(huán)境惡劣,交通極其不便,一直以來疏于朝廷的管理。據(jù)歷史記載,公元910年建立的長達877年的土司制度,經(jīng)歷了梁、唐、晉漢、周和宋、元、明、清王朝。這些土司們勵精圖治,為夷水、酉水流域形成了良好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環(huán)境做出巨大貢獻,因此這些土司得到土家人的尊敬,被當?shù)厝诵欧顬樯耢`加以崇拜。
在土家族歷史上,曾經(jīng)最大的梯瑪是土家氏族或部落里的王(戰(zhàn)時他還是軍隊里的統(tǒng)帥)。因此,梯瑪身具雙重身份(既是土王又是梯瑪),這在土家族歷史上形成了巫政同體,巫政不分的原始文化格局。[4]巫政一體化的文化格局不僅加強了土司即梯瑪對本民族的管理,同時也促進了土司王朝下經(jīng)濟文化的進一步發(fā)展。
四、結語
音樂符號學是以音響為物質基礎而把音響及音響的表現(xiàn)形式指向整個音樂文化的科學。梯瑪儀式過程中梯瑪調及梯瑪器樂營造出的音響環(huán)境充滿了神秘、莊嚴、肅穆的宗教氛圍,象征著土家族人所崇拜的圖騰、祖先、自然及土王向王所具有的神秘色彩,代表了土家人對圖騰、祖先、自然及土王向王的頂禮膜拜,這也為“人神一體”的梯瑪進行在人與神之間進行交流搭起了橋梁。通過對梯瑪調及梯瑪器樂所營造的整個音響環(huán)境的簡要分析,發(fā)現(xiàn)它不僅體現(xiàn)了土家民眾“天人合一”的倫理精神,而且還在土家族生活的歷史進程中承擔起重要的巫政一體的社會管理功能和教化功能。因此,透過音樂符號學中的能指信息——梯瑪儀式過程中梯瑪調及梯瑪器樂所產(chǎn)生的音響并由此營造出的特殊儀式氛圍,窺探出梯瑪神歌意指過程中的歷史功能方面的所指意義,會為土家族的起源、遷徙、戰(zhàn)爭史及民族融合等相關問題揭開歷史神秘的面紗做出貢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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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梅花,吉首大學外國語學院,主要從事民歌研究與翻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