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六首

林火火

亂世

一半用來熱愛，一半用來厭倦

我一半的身體正在經歷疼痛

不曾對你說出的心思

不曾掏出深藏于泥土里種子的疼痛

在半生之后，成為亂世

時間卷成的利器

一半晦暗，一半流淌著不朽之光

只在夜色里出游的昆蟲，被逐一喚醒

它們一邊哭泣，一邊歌唱

——明月有形，而人心破舊

需要有怎樣的熱愛，才配得上

這現世里，眾生的孤獨

那時

那時，桃花干凈

不曾長出青澀的果實

也不曾有長滿皺褶的內核

那時，我站在一場繁盛與凋落之間

時光短暫，卻鋒利如刀

我掏出心來，夜夜熬煮

一些難以抵達唇齒，一些又難以磨滅

那時，月色潮起，你卻開始沉落

我學著占卜，預習與你的分離

那時，鶯飛草長，我還不曾老去

即使日子熟透，果子紛紛掉落

也不想撫平不肯，哪怕

以自虐為藥，疼痛熬煮

都不想被治愈

那時，我還不愿意老去

哪怕果實紛紛掉落

秋

一朵花在秋天枯萎

一顆露水在夢里攜帶鹽分

而我，正在進入黑夜

無法恢復的黑與白，生活以及愛情

在水中靜靜燃燒

看著枝頭豐潤的果實，日益衰敗

直到有一天頹然掉下。就像看著秋天

收走每一只昆蟲，和它們的絕望

就像看著父親丟棄我

而他又被死亡收走

在黃昏

門口的男人呆呆坐著

老

像暮光

爬上他的臉

他看我一眼

與往日相似

天再黑一點

就看不見了

他將身子掩在黑暗里

像房子周圍

安靜的雜草

左胸口的火

在左胸口

理應有兩萬里的風，也

吹不滅的火把

在火光里

要有兩片害羞的葉子

保持沉默

它們，要在日夜生長的

火中互相稱王

風來的時候

才能將它們，輕輕地

翻動

我是在愛著體嗎

草割了一半

就歇工了

剩下的那部分

在路燈下

拼命地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