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上開滿理想的花朵[組詩]

劉成渝

烏騅馬

鼓角凄涼，楚歌四起

烏騅馬，立在帳外

渾身烏黑。十面埋伏，埋伏在四面的

歌聲里。大帳

緊閉，門簾厚重

軍士，如淚立在兩邊

誰是誰的埋伏

烏騅馬，昂頭，揚鬃

烏江就在前面

過了江，困住的江山

就突圍了。十面埋伏

埋伏在大帳之外

烏騅馬埋伏在十面

埋伏里。烏騅四蹄雪白

像四盞不滅的燈，掛在大王的帳前

有軍士在楚歌里

悄然隱去。大王的大帳

依然緊閉

烏騅馬，候在帳外

安靜，自信

雪白的四蹄

像踏著四朵祥云。

佩劍歌

一個人，必須佩劍

要把劍掛在隨時待命的

腰間。可以掛

承影，純鈞，魚腸

劍，要自醒，要抖落滿身的鐵銹

一把劍，是最鋒利的語言

必要時，可以迫使

端坐高處的廢話

退位。用閃著寒氣的光

換下城墻上功能盡失的磚

一般，劍不出鞘，多數時間

劍都端坐在鞘中，不怒而威

劍，往往

以氣殺人。

孤島

大家剛奔跑時，他已跑過終點

誰也沒有看到他，攝像機始終是跟隨

隨大流者。他在終點之外繼續奔跑

沒有競爭者，他與自己奔跑

他不斷把一個個自己拋在后面

他跑得面孔越來越陌生，身影越來越模糊

世界越來越疏遠，道路都成了他的敵人

他就在自己的身體里奔跑

最后，他跑出了自己

跑掉了戶口，跑掉了姓氏

像一塊大陸跑成孤島，懸身海外。

秋風頌

秋天，是一次自省

是最先醒來的風，發起的

一場暴動。他刪去花紅

柳綠，刪去大地上

盛行的軟語。用斧劈皴

提拔質地堅硬，棱角分明的

巖石，給山河鋪上

雄關漫道

給崖壁插上刀劍，給

道路撒下鐵釘，讓秀色可餐的論者

再次聽到山河發出的

金屬聲。

容器記

你是容器，專門盛裝傷口

你懂得排列，秩序

美學。懂得有容乃大，你教它們

謙讓，自律。你盛裝的傷口

標準，精致，善于繁衍，大多數來自

板塊與板塊之間的裂縫，泥土失水后攤開

的尸骨

靈魂出走后的沃土

你從不擔心一個人的身體

容納傷口的極限。天宇間

一雙翱翔的翅膀

是你在容器內開疆拓土的最好工具。

夜行者

夜色一來，就將他輕輕抹掉

不留一點痕跡

其實，夜色并不能消化他

你只要抵近，就能看到他的輪廓

看到他比夜更黑的眼睛，看到他的雙腳在

走動中

攪動的昏亂的夜色。他一直在朝夜的深

處走

他走動的響聲比夜色更黑

他呼出的氣體比夜色更黑

他衣衫扇動的風比夜色更黑

他是一道更黑的閃電，撕扯著夜色籠罩的

大地

他不會成為夜的一部分，他的骨頭會

戳得夜色生疼。如果你不信，只需一盞小

小的燈

就可以將他從夜色中完整地挑出來。

破墻歌

坐時是堵墻，走時是堵墻

我總是以一堵墻的姿勢擋在自己前面

我不斷推倒自己，又不斷困住自己

我一生都住在一堵墻里

許多時候，我愛在墻上畫一扇窗戶

看外面的風景。讓思想的幻影

行走在長河落日與大漠孤煙之中

我推倒過籬笆墻，土墻，磚墻，混凝土墻

我每推倒一次，就將面臨更加堅固的墻

但破墻而出，一直是我最高理想。

我喜歡的河流

我喜歡的河流，她最好沒有

名字。河里的水不要過深

游動的魚、搖動的水草

最好都明明白白。我喜歡她

在山澗行走，在村前環繞

把村東桃花的信息，帶到

村西的碼頭，把村北的小調

帶到村南正在梳妝的窗口，把燈盞搖曳的

夜晚

帶入溫馨浪漫的軟語。我喜歡她

一路歌唱，歌唱枯萎的小單

一只尋找米飯的螞蟻，以及正在戀愛的

昆蟲。我喜歡她義無反顧

一直朝最低處走去，能夠在最低時

把歌聲唱得最響。

燈盞記

人都睡了。所有的門都關著

一盞燈頭頂黑暗，被兩面的墻，逼在狹窄

的過道上

燈光忽明忽滅，每當黑暗就要縫上

最后的口子。那徽弱的光

又突然撕開黑暗，倔強地亮著

睡覺的人最忌燈光

他們討厭過道上的燈。有人趴著身子

把面部埋進黑暗，有人使勁扯上被子

蒙住臉部，也有人爬起來憤怒地拉上門上

的簾子

一枚45瓦的燈，在一座大樓的過道里孤獨

地亮著

沒有人再愿意看他一眼

他昏暗的光，照著墻上緊閉的門，和

門縫里傳出的鼾聲。

竹簡歌

寫過字的竹子，不死

他長在大河兩岸

教書，育人。用節，衡量人的高度

找是長在竹簡上的

美人。我傾城，傾國

用舒緩的唱腔，把一個國的時間

詩化，讓國王、王子

爭怍高貴的詩人

寫過字的竹子，可以隨身攜帶

必要時，可以撐船，用竹上的字

作燈，掛在船頭

測算激流，險灘

即使有人，把他

埋在地下，用泥土堵住他的嘴

用蟲眼啃食他的骨頭

但他一旦重見陽光，就會發芽

綠滿山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