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無痕

傅書勇

較量

我們一直跟時光死磕。

墓碑的對面，滄桑密布

新娘親吻過的鐘聲

心醉成迷，頑石生死不從

一個人，有多少種命運

就有多少種悲傷。

愛，只有我能夠。也許，

許多人會離開自己。

想有作為的人，需要飽嘗苦難

陷入真理的煎熬：主流的。

而一些無所事事的人，將會

遭受更多。舌尖上的味道

將讓他們變得陳舊。

站在時光深處，把味覺拆散，

拼湊多種可能。他們很快會

發現，心底一無所有，除了呼吸。

歷史

歷史與厚重想換一個姿勢

我們與一根蒿草，懶散共舞，

還有天池。她浮了上來，浮于

湖泊寧靜的凝眸，飄緲輕盈。

沉重的軀殼被映照，開釋。

云朵在空中塑造形象。松柏斗轉星移，

像篩落的雪花，閃著耀眼的光芒。

我變成了兩個，或者更多，在陽光下

影子把自己的纖長自我寄出

像不知如何游蕩的希望。

在湖泊中，皺褶了所有的顏色。

新的歷程開始了，變成金黃。

如鉛沉重的死亡，無處攔截。

歷史與現實無法和平共處，

對抗，踉踉蹌蹌跌進“共識”

微妙地超越離別的時空。

童年記憶

不需要打開記憶的閘門

它們就已經在眼前了：

三年掛一果的蘋果樹，消瘦的豬草，

歲月的貧瘠，小溪的嗚咽

一切，真實得像一幕電影

不用列出清單，也無需想象

你的目擊方式，就是所有。

全部的閃回都是真的

譬如那朵小花，長在母親的老花眼鏡里

在那些昏沉的夜晚

我鋪平一些皺褶的紙片

寫下一串串整齊劃一的數字

母親一遍遍重復，對那些租來的布

劃線、對折、剪裁、縫合。

她低著頭，在針尖上繡生活

我在微弱的煤油燈光里，

尋找長大的星星，和搖曳的自己。

窗外的想象

君子蘭懸在空中

為黑夜的終結舒展。

遙遠的西伯利亞寒流

打不上的士

九個太陽聚會

慈悲為懷的女神，在何方沐浴

我理解小河的彷徨與苦悶

因為，

我飽嘗過孤獨的銹味。母親吐血了，

孩子說，他只看見朽木流下的口水

亦真亦幻

早死的豬仔還在床頭低語

飛機依舊在空中盤旋

空乘小姐對大家說：

沒有收到地面的雷達信號。

我走向機翼，它停止了

也許，她是對的。

我們在塵埃上走來走去

飛機停在倫敦的上空

先前的喧鬧聲小了

晨讀

桑樹淅淅瀝瀝哭著

太陽閉門，昏昏欲睡

街道上嘈雜聲不斷

詩人早醒，把所有倒空

然后再填滿

用古文字和阿拉伯數字

七月的某一天

陽光泛白，我停下小說寫作

看到螞蟻的身軀

一如我過去的詩句

營養不良

時光的河，托舉

歷史之舟

詩人漂浮、晃蕩、

神智不清，只順著經典的技藝輕盈搖動

再讀幾頁，等待一個遙遠的黎明

剛剛拿起一本新書

湛藍色起起伏伏

大海在睡夢中被嚇哭了

裝訂線蜷曲像一條金魚

游來游去

扭曲的夢在指尖上進進出出

劃過它的表皮

長方形的身軀里

究竟埋藏多少如夢的秘密

你遲遲不走進世界

是擔心夢的記錄被刪除么

讀一本書是件嚴肅的工作

一行行色香味俱全的文字

是人類歷史的蔓延

是衰老的光陰

翻轉它，再用手掂量掂量它的重量

就是掂量歷史的厚重、深遠

十四行

在靜湖的氣色中

升起白晝看不見的彩虹

星星聚會，等待黑夜的光輝

當你為自己內心的世界感到失望

被白日夢驚嚇

當你為未來的人生感到恐慌

那就走進一處無人的山林

輕輕躺下，或者

棲身在水體的美感中

徒步在萬物的寧靜里

不必擔憂明天，今日的重負

也無需躲避未至的悲痛

就只需要這樣一次徜徉，

失望和恐慌，會在優雅中歇息

流浪者

想起兒時成仙的父母雙親，會流淚

那是唯一令人傷心的事，但是真的

陪酒女的生活千篇一律：

一小時穿戴、兩小時化妝

之后是眾人喝彩

一遍又一遍。

世界醉了，有無數人在旋轉

皮膚黝黑的獵人，穿著沾滿污物的鞋子

胡子粗硬，老手開裂

動作粗魯……

深夜的馬達聲在頭上呼嘯

親愛的人呀！我從此迷失了方向：

那些讓人煩躁的鳥兒，為什么在包間里海喝

燈光羞怯，表演露骨

大地恍恍惚惚——再來一杯

城市早晨

高樓倒影

擠滿日子

覆蓋真實的天空

給我一副萬能口罩

在人滿為患的公園。

稀碎的租房廣告

腐臭的魚鱗

站在醉漢的洞口

蒼蠅像一架架轟炸機

比真實的還要大

黑色的背上鑲嵌綠色的斑紋

像臭嘴里移動的云

昨天的污物，不會著火

泛濫成災。

城市的早晨

腐爛，無法打包

饑餓

筷子，深深地扎進童年

的哭泣，白色的光支撐著枯萎

梯子，嵌上了黑寶石

紙巾一不小心就折斷了翅膀，肚臍

皺成一坨深沉的天空

我是一個虔誠的信徒

——洋芋，包谷花，蘿卜，

一個個小如指尖，卻

超凡脫俗，狂喜成橙色

大得如此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