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院冶記

文|李仕 圖| EMO 高蒙萌 E-IMAGE Eric 邱梓豪

造院冶記

文|李仕 圖| EMO 高蒙萌 E-IMAGE Eric 邱梓豪

CREATIVE CONCEPTS FOR COURTYARD BUILDING

香洲埠似乎是從古卷中走來，由一張薄紙上的方塊圖形變成了可觸可感的恢弘建筑群，自原道文化立意造院的初始，它就被烙上了強烈的美學印記。那些自典籍里尋獲的錦簇與素樸，被能工巧匠們“無中生有”地成為橫琴新版圖上一方幽婉的天地，信步其中如有靜氣。只見那繁華孤深，一敵千頃，一樓一閣且盡風流，不知待到姹紫嫣紅開遍，卻又將是何種光景。

葳蕤與緘默

“惟我坐幽堂，心志適所怡。文書任討探，風靜香如斯。此殆有至樂，難令俗子知。”——南宋·鄭剛中《書齋夏日》節(jié)選

古代文人避喧好靜，避俗好雅，生活悠然，相比之下，“平靜”像是一場高難度的實踐。 黃湉造院，起意在“原道制器”，在金銀鏤花的縫隙中，在珍寶鑲嵌的木材里，都是這個留洋歸來的設計師心心念念的日常。他時常對著手中的圖紙靜坐，設想著有這么一出院子，日日如居住畫中，看日薄西山，草長鶯飛，豈非人生一大樂事，多年之后，水到渠成，香洲埠落成，陳年夢就。

院子位于橫琴新區(qū)，占地一百四十畝，疊山引水種植花木，六百名非遺工匠歷時五年，三街五巷一百三十六院，耗資數(shù)億元。院落成之日，幽寂無聲，黃湉一個人走了進去，在院落群西側的護城河旁閑逛，墻外是山外山，田外田；墻內(nèi)是中國式的恬淡驕奢，曲廊寰菀。院子起名為“香洲埠”，乃是借了一九零八年歸國華僑伍于政等人創(chuàng)建的“廣東香洲商埠”之名，始于清政府的“六十年無稅口岸”中國最早自由貿(mào)易區(qū)，如今又將繁榮在橫琴這片土地上。

院子不是一蹴而就，黃湉最初就曾參與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小鎮(zhèn)——洛帶博客小鎮(zhèn)的施工，但他并未想過香洲埠需要如此大動筋骨，起初項目聘請了廣東的一家設計單位來做規(guī)劃，結果院落之日，效果與創(chuàng)建團隊的初衷大相徑庭，于是從蜀地把正在打造“原道制器”的黃湉請來了珠海。院不厭改，百煉成鋼，香洲埠一建成便評上了廣東省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小鎮(zhèn)，參觀游覽者絡繹不絕，被CCTV-4《走遍中國》重點報道，闡釋“中國經(jīng)濟在復興的同時，文化也在復興”。

黃湉愿意留下來造園并非僅僅是公司的安排，還與他一直經(jīng)手古典器物的制造息息相關。香洲埠里的家具陳設與案上擺件，每一根琺瑯嵌絲，每一塊木質(zhì)山水，每一段家具木材，他都一眼能知其出處，這十幾年間管理“原道制器”的大師級作品，再沒有人能比他更了解香洲埠所需要秉承的文化淵源。他說造院的艱辛無法與人言，其中的繁瑣讓他明白文化的復興從來不是一朝一夕能得到的結果，“國人的信心正在恢復，我們需要制作一個容器，讓中國傳統(tǒng)文化情結有處安放，有處落地而呈現(xiàn)于世人。”

曲折的流年，深深的庭院，古老的壁影，而端坐其中的靜氣，正是整座香洲埠予世人的精妙，也是中國古文化中的大成。南宋時期的城鎮(zhèn)中的宅子，人們慢慢地走過幾條彎轉的巷子回到家中，門扉一合，分外安靜，身處整潔安靜的室內(nèi)環(huán)境令人心清氣正，也因此鍛造出了多少紙筆上的山山水水。

尋石訪松車舟急

“書房之基，立于園林者，無拘內(nèi)外，擇偏僻處，隨便通園，令游人莫知有此。內(nèi)構齋、館、房、室，借外景，自然幽雅，深得山林之趣。”——明代《園冶》

黃湉在法國學習造型藝術，因此他的審美也融入了西方實用主義的氣息，設想城市里的院子會更加地飽滿。學習期間他接觸了大量從中國流傳出去的珍品，那些陳列在歐洲博物館里的中國古藝術作品，被無數(shù)人瞻仰的同時，也在這個中國留學生心里留下了幾分落寞與蒼涼。“你可以在國外看到那些中國古代藝術中極其空渺的美學，歐洲作品沒有這種虛空的意境，但他們卻知道其中所蘊含的美學價值。你會可惜明珠蒙塵，我們曾經(jīng)將所有的方向都指向西方藝術，反而把自己傳統(tǒng)的藝術丟棄，如今不提傳承，即便是欣賞、懂得，都很難得了。”因此他回國后將所有精力投入到傳統(tǒng)文化的研究中，他不希望中國古老的傳統(tǒng)斷送在現(xiàn)代西方文明的浪潮里。

因此香洲埠的落建，黃湉非常重視，在古意中融入了一些西方實用主義，以滿足當下城市人的生活習慣。譬如古時的院子雖大，受限于氣候與施工，廂房卻很小，不適合現(xiàn)代人的起居需求。香洲埠里的院子有大有小，有的取意大氣厚重，有的取意玲瓏精致，但每一間房都以現(xiàn)代人的生活方式為考量，更考慮其廣度、體積所施展的功能性。院內(nèi)以青石為框，以青磚砌成長方形漏窗，令整個庭院景物處于“隔而未隔，界而未界”之間。

初入香洲埠，便能看到貫穿于整個片區(qū)的水渠，細密的青石砌成工整的水道，循環(huán)的水系統(tǒng)，是中國式園林建筑里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文震亨在《長物志》里說“一勺則江湖萬頃”，建筑因水而幽，水依樹而活，二者往往相輔相成。

植物是黃湉參與挑選的，在黃湉四處尋來的樹木中，有些是適合廣東本地生長的，有些貴重的樹種則需要在特殊的角落種植才能存活。香洲埠的入口處大面積地種植著松樹，由于黃山的迎客松需要一定海拔的生長環(huán)境，因此選用了日本進口的黑松和羅漢松，風雨之時，松濤陣陣，與英德青石相得益彰，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中有“撫孤松而盤桓”，松對香洲埠的意義也在此處。

明代造園大家計成的《園冶》中有這么一段話，大意是原主人的品味決定了園子的品味，黃湉因此有段時間吃住都在院子里，就看著院子一點點成型。在鋼筋混凝土的工業(yè)社會，要建造完全古典的建筑幾乎是不可能的，帶有一點古典的意趣，才算是因地制宜。這里不是蘇州，因此沒有考慮使用太湖石，而是改用了廣東本地英德和云浮的石材，體現(xiàn)出地方特色，效果很不錯。

云浮是全國最大的石材集散地，你可以在那里尋訪到各式珍奇石材，院子街巷里有一處山水，便是從云浮選取的片石堆疊而成，粉墻為紙，以石為繪，如有清瀑落石間。有之以為器，無之以為用，當一座建筑創(chuàng)造出一個有情有景、為我所用的空間，又不與其他空間完全隔離開，這是中國人更樂意去看到的“有”。那種對于林深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的想象，被黃湉用古典建筑的方式緩緩講述出來。

黃湉 原道文化總經(jīng)理

不死之物的復興

“歷史須隔遠來看才能看出規(guī)律，如經(jīng)濟大潮后總跟隨著文化大潮。時下復興有象，復興則復古興進（猶如歐洲中世紀的文藝復興）。但如前所論，我們不該復原古時的生活環(huán)境，也不可能復原古時的生活習俗，需要復興的是一家人歡聚廳堂的傳統(tǒng)，復興如明式家具般和美的藝術，復興那些本想洗一下卻不慎與臟水一起倒掉的千年文化。詩書禮樂，弗遠弗近，念茲在茲。”——黃定中

“中國歷史上的院子都很美，無論是川、徽、晉、海派、嶺南都各有精妙，古建筑因為政治、戰(zhàn)爭和自然力的破壞，能留存下來十分不易，特別是院子，換個主人院子可能就毀了，院主人這里動動，那里改改，可能就不成樣子了，院子不僅是建筑，里面還有植物，植物是很脆弱的，不適合本土氣候很容易就死了。全國范圍內(nèi)，有像香洲埠這樣集大美于一隅的古典院落鳳毛麟角，更何況是從專業(yè)的審美角度，用非遺傳承匠人制作的磚瓦塑造的建筑，就更少了。”

黃湉此言不虛，近年來國力增強，國風大盛，尋覓華夏之厚美的聲音此起彼伏，從影視音像至人文建筑，都在尋找重現(xiàn)曾經(jīng)沒落的古典輝煌，而因為文化底蘊的不足、急功近利的需求等等原因，出現(xiàn)的作品難免良莠不齊。“古代留下的藝術為何能在歐洲得到珍藏，是因為它們符合美學的角度，古人只有詩禮世家、王公貴族才有經(jīng)濟條件與閑暇時間去琢磨藝術，那個時代是這樣一批人去引領審美。而當下流行的物品大量由機械制造，即便是古典審美，也少了從前那種貴重的氣息，更勿提符合美學標準了。”黃湉補充道。

因此香洲埠的建成與修改，乃是原道文化水到渠成的一筆，這家蜀地的私人企業(yè)，早已在天府之國耕耘數(shù)年，產(chǎn)業(yè)鏈極廣。不同于普通商人著重于眼前的利益，其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立意早已滲于這家公司的骨血之中數(shù)十年，從私人博物院到“現(xiàn)代國寶”，搜羅一切在歷史長河中沉默的古跡，再造符合王謝侯門審美情趣的陳設重器，這一切都預示著虛無縹緲的金錢與回報，香洲埠亦是如此，它傳遞的從來不是一個寶貴的土地資源，而是橫琴之大中必存的中國文人精神。

如今的中國又迎來了新的盛世，重拾信心的人們也在尋找自己基因里鐫刻的古意，但受限于歷史的大環(huán)境，許多人并不懂得何為傳統(tǒng)之美，也沒有專門研究過古建筑的構造與意境，而香洲埠的落成能給許多存著文人夢的人們一個選擇。居移氣而養(yǎng)移體，不落俗套的偏差，乃是由一幫研習創(chuàng)作傳統(tǒng)藝術幾十年的設計師全權把控。團隊專門尋訪了一批傳承非物質(zhì)遺產(chǎn)的匠人，將東陽的木雕、晉派徽派建筑的磚雕、川西的灰塑、河北的銅雕、河北曲陽的石雕運用于香洲埠里每座不同院落的落建。而點綴其中的植物、山石、擺件和細節(jié)，則是由“原道制器”這個制作傳統(tǒng)工藝美術的團隊來把控，觀千劍而后識器，更何況是制器的大家，予居住美學的構建何敢有絲毫偏離。

香洲埠的規(guī)劃圖里還能看到博物館、展覽館等等，其中還有專門為十三位國家級大師及非遺傳承人預備的藝術家工作室，這些獲得大師頭銜的藝術家，將把自己這一生制作的精品藝術展示于此，也將居住在此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金銀、美玉、雕刻、榫卯家具等等傳統(tǒng)藝術，并非只限于閉門造車，他們將在香洲埠互通有無，以尋找古傳統(tǒng)的新構造，亦為一盛情美景。

現(xiàn)在很多人都在臨摹傳統(tǒng)文人畫，不消說那種繪法技巧古人早就絕頂，就連里面所傳達的精神他們也不一定懂，一江水，一葉舟，人立舟頭看天空，前面一片空茫，那是意境，是現(xiàn)代人學不來的。現(xiàn)代人就應該有現(xiàn)代的思維，用自己的思想去創(chuàng)作，有自己的方式和符號。原道文化似乎并不僅僅想制造一座仿古的院落群，而是想復原一個傳統(tǒng)中國曾經(jīng)車水馬龍的片段，重現(xiàn)一段萬國來朝的歷史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