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對近代中國茶業的貢獻

陶德臣

(解放軍理工大學)

陶德臣

(解放軍理工大學)

陸溁，字澄溪，江蘇武進（今常州武進區人），生卒年代不祥，清末進士，江南實業學校畢業，留學日本，為“中國近代茶業先驅”①。綜觀陸溁自1905年隨鄭世璜出國考察印度、錫蘭茶業，到晚年加入復旦大學農學院茶葉組，任茶葉審評教師的漫長歲月中，一生事茶時間超過40年。他對近代中國茶業的貢獻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重視茶業考察，二是組建茶業機構，三是培養茶業人才。

一、重視茶業考察

陸溁的茶業調查、考察活動始于1905年。當年，南洋大臣、兩江總督周馥派江蘇道臺、浙江慈溪人鄭世璜（字蕙晨）率浙海關副使英人賴發洛、翻譯沈鑒（字少剛，江蘇青浦人）、書記陸溁、茶司吳又嚴（浙江嵊縣人）、茶工蘇致孝和陳逢丙（安徽石埭縣人）、仆從2人，赴印度、錫蘭考察種茶、制茶和煙土稅則事宜，了解印度曬鹽和稅收法則，是為中國近代首個茶業海外考察團。在這個茶業海外考察團中，陸溁的地位僅次于翻譯。書記官一職，必須學識超群才能勝任。在此之前，陸溁正在南洋大臣手下負責科學、實業方面的圖書編譯工作，因此有充當書記官的底氣。茶業海外考察團于1905年四月初九乘法國客輪，從上海吳淞港出發，經香港、越南、新加坡，于四月二十五日抵錫蘭，六月十九日離開錫蘭，六月二十七日抵印度，考察近5個月，于當年八月二十七日回到上海。

考察期間，陸溁悉心觀察，認真記載，成果主要體現在1909年由南洋印刷官廠印刷出版的《乙巳年調查印錫茶務日記》中。這部由王燮作序的日記具體介紹了印度及錫蘭的植茶歷史、氣候、茶廠情況、茶葉價格、種茶、修剪、施肥、采摘、茶葉機器、晾青、碾壓、篩青葉、變紅、篩干葉、揚切、裝箱、茶機價格、運道、獎勵、錫蘭綠茶工藝、機器制茶公司章程等等內容。江南商務局官員王燮說：“適陸君澄溪歸自海外，考察印度錫蘭諸土之茶，於其種植糞壅氣候炎涼修剪采伐局廠制造物價多寡，言之至纖且悉。”②通過考察調查，陸溁對印度及錫蘭茶業與中國茶業之差別有了切膚之感。他說：“在印錫各廠實習，始知印錫植茶，自布種、耕耘、修剪、施肥以至采摘，事事講求，而修割之勤，采摘之精，尤非我國茶農所能冀及。印錫制茶，自晾青、搓揉、發酵以至烘焙、篩切、裝箱，各廠皆一氣呵成，有條不紊。而我國習慣，則前三種歸零星園戶，初制毛茶，后三種歸臨時茶號，再制精茶。因毛茶有精粗、干濕、鮮黯、濃淡之差，加工焙篩，亦無法使之勻整。印錫茶廠自種茶、制茶以至銷茶，皆由一公司直接經營，即海外承銷茶商亦均有股份。返觀我國，則一盤散沙，園戶茶號、茶棧、洋行分成四橛，層層剝削，絕無團結改良之力，曰種、曰制、曰銷均欠農工商學”③。這些記載的內容相當集中，構成了印度、錫蘭茶業的完整記錄，成為最權威的第一手資料，長期受到時人追捧。日記在清末還被多次翻印成冊，廣為流傳，甚至民國以后，還有單位校勘發行，供應社會之需。這充分說明了陸溁參與茶業考察及日記出版的價值。

以這次海外茶業考察為起點，陸溁在日后數十年的時間內十分重視茶業調查考察，發表了一系列茶業調查報告。陸溁從印度、錫蘭考察茶業歸來不久，即投身于國內茶業調查事業。他說自己“自乙巳至戊申，在印度各茶廠實習”“庚戌回國”，這樣看來，陸溁在印度、錫蘭各茶廠實習的時間是1905～1908年，回國時間是1910年。回國的當年，陸溁效力于清末首個茶業試驗場——江南植茶公所，并任江南植茶公所農務科科員。就在這一年，陸溁奉委調查兩湖、祁門、寧州茶業情形，調查范圍涉及湖南、湖北、安徽、江西四省。這四省都是中國著名產茶大省和出口茶主要基地。陸溁通過調查得到了重要成果，《本公所農務科科員陸溁奉委調查兩湖祁門寧州茶業情形》，發表于1910年9～10月《江寧實業雜志》第3～4卷上。這是清末較早的茶業調查成果。此外，這一年陸溁還撰寫了《調查國內茶務報告書》。

民國后，陸溁又進行過一系列茶業調查，先后發表多個茶業調查報告。他說自己在“民國成立，復赴鄂、湘、皖、贛、浙、閩茶山，實地試驗種制，在上海、漢口、福州行棧分途研究運銷，歷時三年，得悉各省、各埠習慣”。利用這一良機，陸溁考察了安徽、湖北、湖南、浙江、福建各地茶業，相繼出版了《調查浙閩茶業報告》（《農商公報》第1卷第2期，民國3年9月）、《調查安徽漢口茶業報告》（《農商公報》第1卷第12期，民國4年7月）、《調查祁浮建紅茶報告書》（《農商公報》第2卷第1～4期，民國4年8～12月）。

陸溁這些調查報告摸清了中國主要出口茶區茶葉的產銷情況，為他有針對性地提出茶業改良措施打下了基礎。

二、組建茶業機構

陸溁是清朝茶葉生產試驗機構江南植茶公所的開創者、建設者。江南商務局官員王燮在給陸溁《乙巳調查印錫茶務日記·序》中明確提到，“因君（陸溁——引者）相地立植茶公司，惜公家款絀，僅能小試其端耳。君則以萬事萬物基小以成大，而締造經營，不遺余力。與農夫工役，雜治於荒山窮野間，躬為董而人不倦，朝而往至夕不休，何其勤也”。在這里，王燮對陸溁創建江南植茶公所，勤奮工作的態度給予高度評價，說明陸溁不但是江南植茶公所的創立者，而且為江南植茶公所的發展作出了突出貢獻。陸溁能夠創立江南植茶公所不是偶然的，因為他是江南實業學校畢業生，又留學過日本，同時在江南商務局供職，是海外茶業考察的骨干人員，一直留心茶業，在意振興。這些因素綜合起來，確立了陸溁在江南植茶公所中的重要地位。

1906年，江南植茶公司創辦于南京鐘山南麓，辦公地點位于原中山陵15號附近的“海底世界”。劉錦藻《清朝續文獻通考》卷三百八十五《實業考·農業》載：“光緒三十一年，兩江總督周馥命道員鄭世璜率技師工人往印度、錫蘭等處調查茶業。次年返國，撥南京鐘山荒地一百七畝及青龍桃源荒地二百五十畝為試驗場，仿印錫新法栽植茶樹，即世所謂江南商務局植茶公所。鐘山為總公所，青龍山為公所”④。楊志洵《江南植茶公所人成績》（《商務官報》已酉第十冊，1909年）記載時間相同：“光緒三十一年，前江督委員至印度、錫蘭調查植茶之法，翌年五月歸于鐘山之麓開荒試種，是年十月，開植茶公所。二年以來，成績彰著”。

正因為有這一段重要經歷，1915年，北洋政府部長周志廣派遣陸溁在安徽祁門南鄉平里村建立農商部安徽示范種植場，并委任其為場長。1917年，農商部安徽示范種植場更名為農業部茶業改良場，這是民國首個國家級茶葉科研、生產機構，為祁門紅茶出口的生產和改良立下了汗馬功勞。在祁門5年時間，陸溁“督同舊日學生布種新茶，一面自造小機，收無梗青葉揉制，測定炭量，用平均火候焙烘，所制五磅、兩磅箱茶，外商重價爭購。于是聯合皖贛省府就祁秋浮修四縣大造新茶，修剪茶戶老樹，督率子女學生實行新法采茶，居然自種之新茶，年可采至十次，修剪之老樹年可采至六次，專待機廠完成，擴充制造。詎政變迭起，部長屢歇易，奉準之開辦預算，財政延不籌撥，預備機制之茶，竟至半途而廢”。1922年，陸溁回到北京，在農商總長、兼署國務總理李根源手下工作。此后，他出任祁門茶廠、湖南、湖北、安徽、江西、福建、浙江等省茶山視察專員。1937年，任中國茶葉公司技術專員。1939年，當選云南茶業改進委員會會員，1940年底到騰沖實地調查，協助當地發展茶業事業。1943年1月返回昆明。隨后去重慶中茶公司述職，加入復旦大學農學院茶葉組，任茶葉審評教師。1931年8月17日，陸溁在致實業部的呈文中說：“陸溁抱茶業革命志愿，服條于茶三十余年”。這樣看來，陸溁服務茶葉事業長達40多年。

三、培養茶業人才

江南植茶公所附設的茶務講習所，是我國較早的茶葉教育機構，推動了中國茶學教育的發展，培養了人才。19世紀末，中國有識之士已經認識到設立茶務學堂、培養人才的重要性。江南植茶公所附設的茶務講習所應運而生，成為當時全國較早的茶務講習所。關于茶務講習所，網絡上說，設在南京城南丁家橋。陸溁說自己“庚戌回國，創辦茶務講習所，考選皖贛茶商子弟，自編課本，自置機械，講授種制新法。辛亥革命，校所駐兵，經費無著，始告停辦。”庚戌年是1910年，也就是說江南植茶公所的茶務講習所籌辦于1910年，1911年成立，1912年停辦，存在時間雖很短，但“辦出來也當是民國以后的事情了”⑤則不正確。1910年，陶企農曾參觀“南洋茶務講習所之規畫”，他在南洋茶務講習所，“訪陸君澄溪，悉講習所指定鐘山旅館，會場未開前，則暫借新安會館開辦，經營四千五百兩，常年經費九百兩，招生額百二十名，寧、蘇、皖、贛各三十名。附設植茶、試驗兩場，一在距城十五里之青龍山，一在距城八里之鐘山（即茶場在寧谷寺，植茶公所在霹雷澗——引者注）渠意將來制茶時，與蘇、皖、鄂、贛四省聯絡一氣，結為團體，設立棧四處，即張家口、福州、漢口、上海，規畫甚當。”⑥這一說法與宣統三年（1911）元月十一日兩江總督張人駿所奏合拍。張人駿說：“茶葉為土貨出口大宗，皖贛等省向運寧滬出洋銷售，寧垣為南洋適中之地，擬設茶務講習所，專收茶商子弟及與茶務有關系地方之學生，延聘專門教員教授。學科計分二級，先習普通科一年，再入本科二年。學生以一百二十名為限額，定寧蘇三十名，皖贛各三十名，其余省分三十名。開辦及常年經費均由皖南茶稅局撥支。學生畢業，以農工商部之藝師、藝士等職分別委用。考列最優者，獎以一等藝師，以備派赴外國商場調查，考列優等者，獎以二等藝師，以備經理內地新法制茶廠之選，考列中等者，獎以一二等藝士，以備派充產茶州縣周巡講授。”⑦這樣看來，茶務講習所存在時間1年左右，甚至不到1年，絕對不會超過2年。

江南植茶公所及附設茶務講習所雖存在時間不長，因經費不足、時局動蕩之外在原因，最終都未達到預期目標，但卻對民國時期的茶業振興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

嗣后，陸溁仍然在為中國培養茶業人才而奔波。1915年，創辦農商部祁門茶業試驗場時，陸溁與實習學生一起努力，為祁門茶葉品質提高作出了重要貢獻。他總結道：“所幸在祁五載，補助地方種茶、培養，隨同練習之學生傳播采制新法，山戶多家，已逐漸仿效，茶號箱面亦自行收（收極嫩青葉自制白毫茶鋪箱面），故祁茶到上海市場品質獨佳，評價獨優，十余年來，聲譽鵲起，本年（1931年——引者注）新茶上市，竟達三百六十兩之高價，可見根本改進尚在教育”。

陸溁在長期業茶活動中，深感中國茶葉教育之弊病。他說：“夫吾國之學校教育病在學理上空泛，缺技術之練習，以致學生畢業無出路。興辦實業無人才，而茶業人才則連講義、教師都感缺乏。茶商、茶戶多處交通閉塞之山縣，間有子弟入校，恒苦學非所用，或多志在獵官，因是產茶地方迄無茶業教育。于此而欲貫串農工商學，改革舊法，使種制銷三項，皆趨于科學化，非造成多數人才，烏足以言改革”。

1939年底，云南茶業技術人員訓練班結束理論學習時在宜良所照合影。照片中第一排左四為陸溁

為了振興中國實業，陸溁于1931年8月17日向實業部提出改革中國茶業，應分緩急，次第進行，“故欲恢復華茶商業，非從改良祁茶入手，不易奏功”。“惟是革新采制，其最要關鍵，在使生產費輕尤在使關聯之事業皆輕”。他提出了三條，即：工價低廉、茶箱自造、燃料輕減。他認為，“故目前先決問題應以最經濟之辦法，從采茶，揉茶提倡改良，尤應先行設茶業研究所，編制茶業講義，招農學有根基之員生研究，以兩學期完畢。再就祁門茶業試驗場擴充范圍，添置機械，改為研究所實習部，實習培剪采制諸技術，畢業以后，即行派充技師，任改良種制之職務，或指導茶號、茶戶，設講習會、合作社，或派遣各省研究所，分任教師。其西文商學有程度之員生，則短期實習后，研究品評廣告諸技術，預備派遣海外，任調查宣傳之工作，或派往各地，任檢驗監查之事務。似此辦理，則用皆所學，人盡其才，期月三年，華茶仍有稱霸全球之望矣”。他指出設想：暨南大學如能添設茶業研究組，研究種茶、制茶各法，中國茶業歷史、茶業地理、印度錫蘭爪哇茶業狀況，輔之以茶業應用及土壤、肥料、栽培諸學、理化、機構、檢驗諸學、商業經濟、廣告諸學，一面至祁門實習種制，使僑胞子弟明了祁門茶質為世界第一，改良中國茶業確實簡易可行，必能引起僑胞歸國投資制茶興趣，加以國家提倡獎勵，茶商聞風興起，“逆料最短期內，就現成學校之基礎，以養成專門之人才，就全球著名之茶山為中國興業之張本，事半功倍，費少用宏，計無有便于此者。此外茶葉檢驗似應周諮博訪。就上海、漢口、福州三埠同時舉行，在未經實施檢驗以前，尤應訓練專業人員，先就產茶區域按照步驟指導監督”。可見，他將培養人才視作挽救中國茶業的根本大計加以看待，“非集合印錫爪日之特長，參以六省三埠之習慣，融會而貫通之，訓練多數專業人才，不克救重危之茶業”。

1939年，應云南省政府之邀，陸溁與政府要員、銀行高管、永昌祥老板、思普企業局總辦等一起當選為云南茶業改進委員會委員，被任命為云南茶業技術人員訓練所教導主任，辦理教務、訓育事宜。他還兼任制茶法、滇茶概論、茶葉檢驗、茶葉經濟課程，組織學員進行茶葉實踐、等高線測畫、害蟲清點、訓練所周圍調查、印度及錫蘭和祁門茶的技術特點和壞茶補救等實操課程，用現代實用教育理念和重視實踐的科學方法，培養了39名年輕有為的茶葉技術人才。

1940年底，受李根源之邀，陸溁來到云南騰沖進行實地調查，協助當地發展茶葉生產。在縣長邱石麟的支持下，騰沖地方紳民成立了騰越茶林專門訓練所，招收周邊學生100名。1942年5月，日寇攻陷騰沖，李根源、陸溁、劉楚湘、封少藩等人的茶葉興邊、茶葉救國之夢就此破滅了。陸溁于1943年1月返回昆明。隨后去重慶中茶公司述職，并加入復旦大學農學院茶學組，任茶葉審評教師，繼續為培養茶業人才作貢獻。

綜觀陸溁的一生，是為中國茶業復興作出重要貢獻的一生。“說到近代茶業的先驅，陸溁是一個繞不開的重要人物”。這一評價恰如其分。

注釋：

①楊凱：《中國近代茶業先驅——陸溁（不能繞開的老茶人）》，http://www.ishuocha.com/lishi/charen/6991.html。

②陸溁：《乙巳年調查印錫茶務日記·序》，南京：南洋印刷廠1909年版。

③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中華民國檔案資料匯編》第五輯第一編《財政經濟》（八），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868頁。

④《續修四庫全書》編纂委員會編：《續修四庫全書》第821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70—71頁。

⑤朱自振：《茶史初探》，北京：中國農業出版社1996年版，第134頁。

⑥陶企農：《調查皖蘇浙鄂茶務記》，《中華實業界》第2卷第5期，1915年5月。

⑦同4，第25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