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時期是中國古代文學異常耀眼的時期,建安詩壇可謂群星閃爍,光華奪目。而在建安群星中,建安七子是尤為璀璨的一組星座。作為建安七子之冠的王粲,其五言詩創作,在建安文學中顯現出自己的藝術特色。而曹植作為建安文學時期的晚輩,多數大家都是他學習與借鑒的對象,尤其是他師承王粲,所以王粲對曹植的詩歌造詣產生了諸多影響。本文主要概述王粲與曹植的詩歌創作特點,并主要以鳥意象為例,分析二人詩歌中共存的強烈孤獨感與思鄉之情。
建安時期是中國古代文學自覺化發展進程中的第一個文學高峰期,涌現出一大批優秀的文學家,其中的主要代表人物是“三曹”和“建安七子”。其中“三曹”中的曹植在南朝梁鐘嶸的《詩品》中被譽為“建安之杰”,而建安七子中的王粲則被劉勰稱為“七子之冠冕”。曹王二人生活在同一時期,因其文學成就顯著而被并稱為“曹王”,可堪比較研究之處甚多。這里主要從兩位詩人的詩歌創作與風格方面進行比較分析,以探究二人詩歌創作的特點與詩歌風格的異同。
一、王粲的詩歌創作
中華書局出版的《王粲集》中存詩十九首,歌四首。王粲詩歌創作的主要成就在于五言古詩方面,雖然他創作的四言詩也有一定成就,但是遠遠不能與其五言詩相比。相較《詩經》來說,王粲創作的四言詩在感情表達方面更加細膩,在文辭技巧上也更加豐富成熟,但是人們依然可以看出其詩對《詩經》明顯的承襲關系。王粲的四言詩缺少突破性的創新,只不過做了一些局部的改良。但是,人們讀起曹操的四言詩時會感到豁然開朗,其風格與《詩經》相比,既有繼承更有創新。他的每一首詩都體現出建安風骨慷慨悲涼的特點,因此被人們譽為“四言詩的革命”。曹操的詩歌能夠給讀者全新的感覺,是因為其中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意境——建安時期的開拓進取精神。反觀王粲的四言詩,不但沒有在創作形式方面超越《詩經》的局限,而且在詩歌內容方面也難以體現出建安時期朝氣蓬勃的奮發進取精神。王粲的四言詩僅僅局限于思鄉、懷念等情懷,悲而不壯。而詩歌的創新應該是多方面的,首先就是內容的突破。王粲的四言詩就缺少這些內容,與曹操創新詩歌的特征相比,王粲四言詩的弱點暴露出來。
不過,王粲的五言詩在建安時期的詩歌創作中特征鮮明,成就十分顯著。他創作的五言詩不比曹操遜色絲毫,有的佳作甚至能夠與曹植媲美,被歷代文學研究者推崇。鐘嶸在《詩品》中稱贊王粲詩詞“發愀愴之詞,文秀而質羸,在曹(植)、劉(楨)間別構一體,方陳思(曹植不足,比魏文(曹丕)有余。”鐘嶸對王粲詩歌創作風格的評價,是相當中肯的。以著名的《七哀詩·西京亂無象》為例,王粲在詩中描繪出一幅兵荒馬亂、悲慘困苦的離亂圖畫,這首詩歌真實客觀地還原了作者在荊州逃避戰亂時的所見景象,“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這十個字十分直觀地呈現出當時戰亂給社會與人民所帶來的嚴重后果,滿眼蒼涼,生靈涂炭,還有被死亡籠罩的寂靜。之后,王粲又描繪了一個婦女棄子的細節場景:“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顧聞號泣聲,揮淚獨不還。”剛出生未久的嬰孩的啼哭,饑餓的婦女忍痛拋棄自己襁褓中的嬰孩時哭泣的淚水,簡直能夠將讀者的心撕碎。而作者就是用精煉而生動的詩句,活畫出人民歷經戰亂的真實場景,表現出戰爭給百姓帶來的深切痛苦與災難,其中蘊含的悲憤之情與后世杜甫的詩風相近。雖然王粲只能憑借詩歌來表現出自己對百姓遭受苦難的同情,并發出幾聲悲嘆,但是在當時這種同情是十分可貴的。
二、曹植的詩歌創作
南朝梁鐘嶸在《詩品》中對曹植詩歌創作給予了“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的高度評價。“子建詩五色相宣,八音朗暢,史才而不矜才,用博而不逞博。”這是清人沈德潛在《古詩源》中對曹植文學創作的贊譽。自古以來,文學評論家都對曹植的詩歌倍加贊賞。曹植詩歌創作給人一種韻味深遠的俊逸瀟灑之氣,人們閱讀其作品能感受到其中流露出來的曹植獨有的精神氣質,這是一種天性散發的才情。曹植的這種才情對于建安風骨的形成具有重要意義,也是曹植詩歌的特質之一。
曹植詩歌有著“骨氣奇高”的特征,其主要內容在于曹植建功立業的思想,這種思想也是他詩歌創作內涵的核心內容。通讀他的詩歌,人們會發現,其始終凸顯出一種強烈的想要建功立業的思想,這是曹植一生執著追求功名的生命精神的客觀寫照。他一直對國家政治事業懷有熾熱的愿望,并為之奮進。曹植這種濃郁的政治抱負思想與對生命價值的不懈追求組成了他文學創作中“骨氣奇高”的高基調。曹植在《與楊德祖書》中寫道:“猶庶幾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流金石之功,豈徒以翰墨為勛績,辭賦為君子哉?”從他前期眾多詩篇中可以看到,曹植將構建政治軍事的豐功偉業作為一生的唯一理想。
曹植前期生活安逸滋潤,充滿豪情壯志,由于從小聰明伶俐,博覽群書,因此受到曹操的寵愛。曹操曾說:“始者謂子建,兒中最可定大事。”(《魏武故事》)因此,曹植在前期詩歌創作中對追求政治事業的思想與態度方面顯露出積極向上的情調,有一種浪漫之美。他的筆下曾經刻畫出許多英雄式的少年人物:有著偉岸的身軀,高超的技藝,保家衛國的豪情。例如,《白馬篇》刻畫的幽并游俠,從小離家參軍,練就一身騎射武藝,高人一等。然而,曹植所刻畫的這個游俠形象實際上表達了作者理想化的寄托,抒發了他的報國壯志豪情與渴望英雄事業的畢生追求。“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還?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這樣充滿豪情的詩句,展現出曹植渴望建功立業的決心與英雄氣概,一切都展現出曹植詩歌中“骨氣奇高”的陽剛之美,是一種充滿豪邁、激情的特征。然而,曹植命運跌宕起伏,在他政治生涯的后期,持續遭受打擊。因此,人們可以在他后期的詩句中讀出濃郁的痛苦與壓抑的哀傷,曹植在當時監國使者的重壓下,強忍身心痛苦寫下了這樣的詩句:“仆將早嚴駕,吾將遠行游。遠游欲何之?吳國為我仇。閑居非吾志,甘心赴國憂。”在同一時期,曹植還創作了《贈白馬王彪》,表現出深受迫害與桎梏的愁苦寂寞之情。在后期,曹植還創作了大量的怨婦、思婦等形象,表達出對社會殘酷形勢的絕望之情與懷念之情。
三、曹植與王粲詩歌風格的比較
曹植與王粲兩人有著“好和琴瑟,分過友生,庶幾遐年,攜手同征”的關系,兩人都才華橫溢,一位是建安七子之首,一位是建安文學之杰,被人們并稱為“曹、王”。過去,有許多學者對兩人詩歌進行研究比較,張克禮在《建安詩歌新特點》中談到“建安抒情詩歌在情感客觀化所選擇的具體途徑方面,是具有自身特征的”。在建安時期,許多文學創作者選取的詩歌內容一般為風與鳥,而曹植與王粲詩歌作品中描寫最多的事物就是鳥,筆者就以兩人有關鳥的詩句來比較兩人的詩歌創作。
(一)孤獨感
孤獨感是每個人都會有的,作為一個富有才情又學識淵博的詩人更是如此,曹植年輕時雖然意氣風發,但是也經常感受到寂寞清冷。他在《送應氏詩》中寫道,“愿為比翼鳥,施翮起高翔”,可以說,這種與朋友一起展翅高飛的愿望在古代詩歌中出現得較早。之前,《李陵錄別詩二十一首》就出現了“愿為雙黃鵠,送子俱遠飛”的詩句,而《古詩十九首》也出現了“愿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的詩句。雖然曹植創作的詩歌與《古詩十九首》中的句子相似,但是曹植的詩歌并沒有添加“雙鵠”這種意向,而是運用了“比翼鳥”,他選擇了比翼而不是雙鵠,表現出自己與朋友深厚的情誼,也展現出自己懼怕孤獨寂寞,希望尋求同伴的感受。
曹植在《贈王粲詩》中寫道:“中有孤鴛鴦,懷春向我鳴。”據資料記載,當時王粲沒有實現政治抱負,想去見曹植傾訴但是沒有機會,因此憑借詩歌來傾訴自己的畢生愿望。如果這一事件是真實的,那么曹植將王粲比作孤獨鴛鴦,也就毋庸置疑。
曹植經歷政治斗爭的失敗之后,承受著曹丕對自己的深重打擊,想要避難的心理使他產生了濃郁的寂寞情感。曹丕禁止他人與曹植交往,而曹植由于思念曹彪,創作了《雜詩》,其中有詩句“孤雁飛南游,過庭長哀吟”。另一首《雜詩》也有“飛鳥繞樹翔,嗷嗷鳴索群”的詩句。雖然人們不知此詩因何而作,但是曹植在后期的詩歌中頻頻通過孤鳥的悲鳴來體現內心孤獨與痛苦的主題是可以確定的。
關于王粲描繪的“上有特棲鳥,懷春向我鳴”,人們難以感受到他想要表現的主旨,有人說王粲借詩句來展現出對愛情的渴求,而這種情感的抒發是否具有借喻,依然難以判定。不管怎樣,王粲在接下來描寫的“褰衽欲從之,路險不得征”體現出自己的孤獨迷茫之感,而“聯翻飛鸞鳥,獨游無所因”也展現出王粲漂泊無依、無處安身的孤凄處境。
綜合來看,曹植運用鳥來描寫孤獨的詩句要比王粲多很多,并且有著豐富的意蘊,描繪出自己落寞不得志的心境。而王粲這樣的詩句相對較少,蘊含的情感也沒有曹植那樣深沉,這很大程度上與曹植后期遭受的沉重政治挫折與來自同胞的迫害有關,其不僅造成他精神的極度抑郁,還給他帶來難以言說的痛苦。
(二)思鄉之情
曹植的詩歌《贈白馬王彪》中有這樣兩句:“歸鳥赴喬林,翩翩歷羽翼。孤獸走索群,銜草不遑食”。這首詩的創作背景曹植在前面的序文中描寫得很清楚。當時,曹植的生母卞太后身在都城洛陽,而政治中心也就是洛陽,因此曹植在離開洛陽之后顯現出依依不舍之情,而歸巢的鳥兒與回群的野獸讓他感到更加傷感寂寞。曹植的失題詩歌中的“游鳥翔故巢,狐死反邱穴。我信歸故鄉,安得憚離別”等詩句的背景,人們不便考察,但是這首詩后面兩句大意是“我最終還是要回到故鄉的,怎么會懼怕離別呢!”實際上,這只是曹植自我安慰的語句,表現出他對洛陽深深的眷戀之情與傷感之情。
王粲的詩作雖然只有三句用鳥意象懷念故鄉的詩句,但是所占比例超過四分之一。《贈蔡子篤》中的“潛鱗在淵,歸雁載軒”描繪了朋友的歸鄉勾起了作者懷念故鄉的情感。《七哀詩》中的“狐貍馳赴穴,飛鳥翔故林”就表現出作者漂泊不定時懷念故鄉的情感。王粲在邊陲也不免要懷念“哀彼東山人,喟然感鸛鳴”。
曹植詩歌中的“游鳥翔故巢,狐死反邱穴”與王粲詩歌中的“狐貍馳赴穴,飛鳥翔故林”,這兩句都化用了屈原所作的《九章·哀郢》中“鳥飛返故鄉兮,狐死必首丘”詩句。雖然兩人描繪的場景與創作語言類似,但是人們深入推敲,可以看出兩人作品的差異。曹植詩歌中運用的“死”字十分恰當,展現出他有家不能回的寂寞悲憤之情。相比較來說,王粲詩歌蘊含的情感要淡薄一些,但是王粲在外地作客時間較長,因此詩句中抒發的思鄉情感也是縷縷不絕的。從整體上來說,曹植詩歌中所蘊含的主觀情感相較于王粲是濃烈深沉的,他直言不諱地將自己的悲憤寂寞情感借助文字表現出來。而王粲在詩歌中主要表現出自己的思念懷戀之情,與曹植的主觀激昂情緒相比,顯得更加穩重與醇厚。
四、結語
本文較為客觀地研究了曹植與王粲的詩文特征,通過比較可以看出,兩人詩歌風格意象的側重不同。曹植偏向于對孤獨情感的表露與對自由情感的期盼,而王粲偏向于表露自己的思念情懷。兩人有師承關系,其詩歌意象都是自身思想理念與情感的結合體,作為一種渴望訴求的鮮活載體,展現出兩人各自對生命境況的表達。
(興義民族師范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
作者簡介:謝丹(1974-),女,貴州興仁人,文學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魏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