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社會主義模式的更新與前景

徐世澄

2016年4月召開的古巴共產黨七大原則通過了《古巴社會主義經濟社會模式的理念》（以下簡稱《理念》）這一重要文件。這是古共首次制定的有關“更新”古巴社會主義經濟和社會模式（即改革開放）的理論文件。古巴模式的更新（即改革）與中國的改革不同，古巴沒有提出古巴經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古共七大這一文件提到，“應考慮現行的市場關系”，但同時強調，“調節的市場應在其法規在經濟和社會生活中不起主導作用、其活動空間受到限制”。

古巴社會主義模式更新的主要內容

自2006年7月底起，勞爾·卡斯特羅先后發表了多次重要講話，論述了他對古巴經濟變革的看法，提出要“更新”（actualizar）古巴的經濟模式。在2011年4月召開的古共六大和2016年4月召開的古共七大上，勞爾在他代表古共中央所做的中心報告中，又反復強調更新古巴經濟社會模式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古共六大和七大先后通過了關于模式更新的重要文件。

古巴社會主義模式更新的實踐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

在政治上，勞爾·卡斯特羅在古共六大宣布實行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的任期制，取消了最高黨政領導職務的終身制，黨政領導逐步年輕化。在2013年2月24日古共中央六屆六中全會上，勞爾提名53歲的米格爾·迪亞斯-卡內爾（Miguel Díaz-Canel Bermúdez，1960-）擔任國務委員會第一副主席，勞爾說：“這是老一代開始逐步地、有序地讓權給新人的第一步，在未來五年中，將逐步這么做。”在當天下午召開的第八屆全國人大成立會議上，勞爾再次當選為古巴國務委員會和部長會議主席，中央全會提名的政治局委員、中央政治局委員米格爾·迪亞斯-卡內爾當選為國務委員會和部長會議第一副主席。在古共七大選舉產生的新的中央委員會中，新增的5名政治局委員和55名中央委員年齡均不到60歲。七大中央委員會共142人中，三分之二的中央委員為1959年古巴革命勝利后出生，平均年齡54.5歲，98%具有大學文化程度，勞爾在古共七大提出，今后，古共中央委員年齡不超過60歲，黨的領導成員年齡不超過70歲。由此可以看出，古共領導的漸進式新老交替，為古巴堅持社會主義道路提供了人員組織保障。

自2017年10月22日起，古巴開始市政人大代表的選舉，接著將舉行省和全國人代會代表的選舉。到明年2月將召開新的一屆即第9屆人大會議，屆時勞爾將不再擔任古巴國務委員會主席兼部長會議主席。但勞爾將繼續擔任古共中央委員會第一書記至古共八大。

在經濟上，古巴根據古共六大和七大通過的《黨和革命的經濟與社會政策的綱要》（簡稱《綱要》），出臺并實施了一系列改革經濟模式的舉措：

第一，分階段逐步減少在國有部門工作的職工，從2009年起到2014年2月，國有部門已減少冗員596500人。

第二，擴大個體勞動者的數量。古巴政府向個體戶開放了200多項經濟活動，放寬了對個體工商戶的限制。合作社、社會所有制、合資和外資同時存在。一開始不允許個體戶雇傭工人，現在已允許雇工；個體戶從2010年10月的15.7萬戶增加到2017年7月的567982戶。

第三，古巴政府還將閑置農地承包給農民，截至2017年7月，已將近200萬公頃土地承包給22.2萬人。2007年7月，古巴政府將土地承包給個人的期限從10年擴大到20年，承包給集體（合作社或農場）則沒有期限限制。

第四，修改或制定新的與更新模式有關的法律法規。近幾年，古巴全國人大制定了新的稅收法、移民法、社保法、個體勞動者法、勞工法、開發特區法、新外資法等。2013年9月，古巴國務委員會通過了《馬列爾開發特區法》即第313號法令，該法令于同年11月1日正式生效。2014年3月29日，古巴全國人大一致通過了新的《外國投資法》，新外資法已于同年6月28日正式生效。新外資法進一步放寬了外商投資條件。新法規定，除教育、醫療、軍事領域外，外資被允許在古巴的各行各業進行投資，均受到古巴法律的保護。新法還對外國投資者以享受稅務減免的優惠待遇，外商在頭8年時間內享受免繳利潤稅的待遇，并無須再支付勞工稅和收入稅。8年后，利潤稅約為15%，這一稅率也只是現行正常稅率（30%）的一半。如8年后外商將前8年內所賺取的收入用于在古巴再投資，將繼續享受全額免稅優惠。但該條款不適用于自然資源開采領域。新法還為外國投資者提供免征用（即不會將其企業國有化）的法律保障。新法鼓勵外資投資農業、基礎設施、制糖業、食品加工、鎳礦開發和建筑業等。新法規定外國投資需遵守保護和合理利用古巴人文和自然資源、尊重古巴主權和獨立的原則。新法允許在海外的古巴僑民回國投資。

第五，2013年11月22日，勞爾宣布古巴政府將開始逐步取消貨幣雙軌制，并強調這是古巴更新經濟模式的“重頭戲”。勞爾在古共六大上宣布將逐步取消定量供應的購貨本。

第六，在外交政策方面，最大變化是古巴與美國之間恢復了外交關系。2014年12月17日，勞爾·卡斯特羅和美國總統奧巴馬同時在各自首都宣布啟動古美關系正常化進程。2015年7月20日，古巴與美國正式恢復外交關系，兩國在對方的利益代表處升級為大使館。2016年3月，美國總統奧巴馬訪問古巴。勞爾等古巴領導人強調，關于古美關系，主張古美關系正常化，要求美國解除對古巴的封鎖，歸還關塔那摩海軍基地；指責美國搞滲透，美國對古巴和平演變的目標沒有變，變的只是方法和手段。2017年1月20日，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后，于6月16日在邁阿密發表演說，頒布了他對古巴的“新政”。特朗普對古巴“新政”主要有兩點：一是限制美國企業與古巴軍隊、情報和安全部門相關的企業，特別是軍隊經營的“企業管理集團”的經貿往來，切斷古巴政府的收入來源；允許美國企業與古巴私人企業和個體戶做買賣。特朗普在發表演說后，立即簽署了《關于加強美國對古巴政策的總統國家安全備忘錄》，宣布廢除奧巴馬2016年10月14日頒布的《古美關系正常化》政策的總統指示。這表明，特朗普任內，美古關系正常化的步伐將放慢，乃至有可能會倒退。endprint

古巴社會主義模式“更新”面臨的挑戰

古巴模式“更新”具有以下特點：其一，古巴更新模式的目的是鞏固和完善社會主義。古巴領導人強調，更新模式的目的是為了完善社會主義，而不是復辟資本主義。其二，古巴模式的更新遵循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相結合的原則。其三，漸進性。古巴模式的更新進程由古巴黨和政府統籌安排，漸進、穩妥、有序地先易后難地進行。勞爾敦促古巴人民“抵制那些堅持要求古巴加快改革步伐的壓力”，同時稱，古巴目前正處于推動經濟改革的“較為有利的時刻”。其四，美國因素對古巴更新模式的制約。古巴更新經濟社會模式是在受到美國半個多世紀經濟封鎖的條件下進行的，因此，所遇到的困難比較大。盡管古巴和美國已經于2015年7月20日復交，但是，美國并沒有取消對古巴的經濟、貿易和金融的封鎖。其五，古巴更新模式有著良好的社會基礎。古巴革命勝利后，一直實行全面免費醫療、免費教育，社會保障體系的覆蓋面很廣。因此，古巴更新模式有良好的社會基礎。其六，古巴一般不使用“改革”（西班牙語reforma，英語reform）的提法，而是使用“更新”（西班牙語actualizar，英語update to）。但是，在外國媒體或學者談論古巴的“改革”時，古巴一般也不予否認。

古巴的社會主義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取得了顯著的成就，但也面臨不少問題和挑戰，主要有：一是模式的更新效果不明顯。古共六大召開以來，古巴經濟增長緩慢，2016年經濟自1994年以來首次出現負0.9%的增長，今年上半年只增長1.1%。二是古巴的某些觀念還需要不斷更新，在一些古巴人中間，姓“資”姓“社”問題仍在爭論中。古巴著名經濟學家、前部長會議副主席、前經濟部長何塞·路易斯·羅德里格斯著文指出：“古巴不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歷史表明，所謂市場社會主義最后只剩下市場，沒有社會主義。”不少古巴人對市場在社會主義國家中的作用、非公有經濟的作用，仍有疑惑。在今年7月全國人代會上，不少人大代表擔心，隨著個體戶的迅速發展，古巴會出現貧富差異擴大、社會兩極分化、財富過于集中的現象。因此，人代會召開后不久，古巴政府出臺了一系列限制個體戶發展的措施。三是古巴體制的更新困難重重。如古巴政府已宣布將逐漸取消貨幣雙軌制，但貨幣雙軌制的取消，將牽涉到古巴工資體系、價格體系、社保體系、國民經濟統計體系等的改革等。勞爾表示，古巴模式的“更新”已進入最為復雜的階段。他還提醒說，不能指望貨幣雙軌制的取消會“神奇地”解決所有的經濟困難。四是古巴經濟基礎比較薄弱。古巴工業基礎落后，能源短缺（石油、電力），農業發展緩慢，大量耕地閑置，缺乏人力耕種。糧食、食品需要大量進口。傳統產品蔗糖產量降低。古巴需要進口的商品很多，而能供出口的商品很有限。因此，外匯收入不足，資金短缺嚴重；基礎設施落后。古巴領導人多次強調，只有把工農業生產搞上去，發展生產，使商品供應豐富，才能順利地進行模式的更新。五是從外部因素來看，特朗普的上臺，使美國取消經濟、貿易和金融封鎖已無可能。最近委內瑞拉的政治經濟危機也給古巴帶來了新的困難。六是人口老化和減少。據古巴2017年初統計，古巴60歲以上老人占人口總數的20.08%。由于人口老齡化和減少，已出現勞動力缺乏的現象。

總的來看，古巴模式的更新具有不少有利條件，古巴更新模式具有堅強的領導和正確的路線方針；古巴民眾對更新已形成共識，有緊迫感；古巴模式的更新有動力，有計劃，有步驟；有比較牢固的社會基礎；有可供參考的中國、越南等社會主義國家改革開放的經驗；古巴黨和政府能根據形勢變化，審時度勢，采取一系列更新模式的戰略舉措。展望未來，古巴的“更新”社會主義發展模式的進程將是漸進、穩步和謹慎的，古巴社會主義建設的道路不可能一帆風順，還會出現曲折，但古巴社會主義的前景是令人樂觀的。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榮譽學部委員，拉丁美洲研究所研究員）

責任編輯：彭安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