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正將坦桑尼亞塔蘭吉爾國家公園傍晚的天空染得血紅,這時,5頭雌獅子來到離我們帳篷不到50米處的一棵金合歡樹張開的大傘下面休息。迄今為止,研究的重點一直是在雄獅的行為方式上。關于雌獅,人們只知道,它們總是由一個包括2到4頭雄獅組成的小集團統治著。這些“大爺”們整天無所事事,它們的“妻妾”卻得替它們去打獵——顯然,這是一種男性色彩濃厚的觀點。
雖然已經有了無數關于這種大個頭兒貓科猛獸的大部頭著作,但對它們的行為研究還是不斷有新的發現:眾所周知,保護獅群靠的只是披著長長鬃毛的雄獅的爪子和牙齒,但這僅限于對付同性別的陌生同類??蓙矸傅年犖橥皇怯梢恍┐篇{組成的,那些“大爺”們當然不會去對付它們,因為它們只會使雄獅的“妻妾”隊伍更加壯大。至于它們的“后宮”里會發生什么事,它們才不管呢。
這些陌生的雌獅是從哪兒來的呢?
首先,別的獅群里總是有雌獅被驅逐出來,它們成了四處游蕩的獨行者,尋找著被新的獅群接納的機會,因為它們只靠自己是活不下去的。假如新的獅群里正缺“女獵手”——那可能是疫病或者饑荒造成的結果——它們的愿望就會實現;可要是獅群里已經有太多的嘴巴要填,或者也剛剛趕走多余的地位較低的雌獅,就不會接納它們加入。
其次,可能是“女鄰居們”打算擴大它們的狩獵領域。雄獅只和企圖霸占其領土及“女人”的陌生同類打仗,但為了擴大自己的疆域而發動征戰總是“婦女”的任務,抵抗這種入侵者的保衛戰也是同樣。
這類爭端可決不是小事一樁,“女將們”往往會在戰斗中受重傷,甚至有可能陣亡。我們常說的“雄獅般的勇武氣概”其實只在獅群中某些雌獅身上才看得到,其他的獅子則是不折不扣的膽小鬼,同伴上前迎敵,它們卻一味后退,偶爾也往前走上幾步看看情形,但馬上就又開小差兒了。它們純粹是在逃避兵役,但仍然保得住它們在獅群里受尊敬的地位,沒人因為它們的臨陣逃脫而怨它們。
謎一個接著一個。
要是一群獅子里只有一頭勇敢的獅子,那么它會一邊往前走一邊不斷回頭張望,看會不會有哪個跟上來支持它;如果沒有,它就放棄這次反攻。如果一群獅子全都是“兔子膽兒”,那就沒人會對敵人的吼叫做出反應,也沒人抵抗進犯者。
研究者進一步仔細觀察勇敢者和膽小鬼,又有了更多的發現。勇敢的雌獅可能個頭大,年輕力壯,但也有可能個小體弱,年紀一大把。反過來,那逃避責任的可能病弱體衰,但也有可能高高大大的。所以雌獅是勇敢還是膽怯,與它們的地位和體力并沒有什么必然聯系。一頭在與同類的戰斗中表現得膽小如鼠的雌獅可能在捕獵野牛、大角羊、疣豬等危險動物的時候勇猛無比。這可能也是其他獅群成員為什么不指責它們“逃避兵役”的原因。另外,不愿打仗的雌獅也有可能是慈愛的“母親”,當別的“女將”上前迎敵的時候在后方照顧它們的“孩子”。
相互援助是很少見的,為別人而讓自己受累冒險的情況原則上只在兩個前提條件下才出現:
一是作為報償:如果你為我做了什么,那我也會幫你!日常生活中是這樣,特殊情況出現時也是這樣。假如一頭雌獅曾救過另一頭雌獅的命,那后者會終生以實際行動向它報答。二是血親之間:如果我幫助了一個近親,那么這對于我自己的遺傳因子也有好處,使我的基因能夠在部族中存在下去。對雌獅來說還要加上一點,看它們是不是愿意接受外來者,是需要那些流浪者做獵手還是把它們僅僅視作又多出來的吃飯的嘴。對此,不同的獅群成員看法完全不同。一般來說,地位較高的雌獅不像地位低的那樣對吃的斤斤計較,因為它們本來就有權利要求分得吃的。所以,它們對新來的也就寬容一些,并且不愿意讓自己去冒險和它們作對。每頭獅子都根據情況的不同獨立做出自己的選擇——戰還是不戰。這,與其說是膽怯,還不如說是深思熟慮之后的明智決定。總的看起來這倒更像是全民投票。
所以,對一頭雌獅來說,兩種行為是由它選擇的:可以作戰,也可以拒絕作戰,它并不受本能的束縛。
但獅子還是有個死敵:刺腓蠅。大約每隔30年,雨季會格外漫長,雨量也特別大。無數食草動物的糞堆成了昆蟲孵化下一代的理想場所。這種昆蟲從外表上看和家蠅差不多,但叮咬起人畜來卻又狠毒又貪婪。
這些“小吸血鬼”在這種“人口爆炸”的時期便數以億計地圍著各種動物團團飛舞,獅子被害得最慘,嚴重的話,它們的脊背和腹部兩側簡直都被刺腓蠅“畫”成了黑色。它們幾乎沒有氣力動一動肌肉以驅趕那些折磨人的小妖精。一升一升地失血會使它們瘦成骨頭架子;傷口潰爛,一寸一寸地侵蝕著它們的毛皮。為了保護自己,獅子們爬到樹上,或者委屈自己鉆到鬣狗和疣豬的洞穴里去,可是什么辦法都不頂用。它們衰弱得無法去打獵,只好忍饑挨餓。1962年長達6個月的蠅災過后,當時的70頭獅子只剩下了10頭。
明尼蘇達大學的動物學家克萊克·帕克研究了這之后的恢復期并發現了新的令人震驚的事實:
活下來的4頭雌獅和兩頭雄獅到了那場災難過后的第二年,也就是1963年,要照料不少小獅子。又過了一年,兩頭從塞倫蓋提草原來的獅子越過公路,侵入火山口,殺死了這兒所有的雄性獅子。這決不是什么英雄行為,因為領地的所有者還很虛弱。很多幼獅也被殺死了。這樣一場大屠殺只有在“人口密度”突然減小的時候才有可能出現,通常情況下,這片樂土上的雄獅會聯合起來對付任何一個外來的入侵者——由于它們在數量上占絕對優勢,當然是戰無不勝?;鹕娇诘莫{子們組成了一個封閉的整體,只有在數量大量減少的時候才會給“外國人”鉆空子,為這里帶來新的血液。所以從整體上看,這里的獅子都是“近親結婚”。
1965年和1967年是它們大量生兒育女的兩年,唯一的一群獅子很快就過于“人丁”興旺了。于是小部分雌獅脫離了獅群,另立門戶,年幼的雄獅也加入進去。到了1972年,這里的獅群數量便又達到了飽和——6群,共100頭雄獅、雌獅和幼獅……就這樣直到下一個雨季漫長、刺腓蠅成災的時期。年輕的雄獅組成“兄弟會”,但不像在開闊的塞倫蓋提草原上那樣隨著食草動物一起漫游,因為這兒的食草動物始終待在火山口?!靶值軙笨偸窃诖蠹易宓耐鈬顒?,自己打獵,直到長到6歲——這時它們就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強大,可以三個一伙去征服一個獅群了。
這類征服戰一般不像在開闊的草原上那樣血腥——畢竟大家都是“兄弟姐妹”“父老子侄”嘛。很少有戰死的,戰敗者便越過火山口,遷移到塞倫蓋提草原上去。順便說一句,一頭雄獅“妻妾成群”的風光日子超不過兩年,就會被趕下臺去。
火山口這里近親繁殖很厲害,這就好比獅子們把自己關在一個大籠子里似的,其后果是嚴重的,如精子異常、行為障礙、缺乏對疾病的抵抗力等等。首先獅子們抵御蠅災的能力越來越差,研究者們認為,要是再來這么一次災難的話,說不定會使整個火山口的獅子死絕了的。而斑馬、角馬、羚羊在繁殖期頻繁地遷入遷出,不存在近親交配的問題,所以蠅災對它們幾乎沒什么影響。
克萊克·帕克將諾隆格洛火山口地區看作是非洲草原的縮影:由于“人口爆炸”,很多動物的數量越來越少,有些動物則被它們的同類逼到一個很小的地域之內孤立起來,造成近親繁殖和基因貧乏化,由此它們的生命力大大減弱,正像火山口的獅群在蠅災泛濫時期的命運那樣。
1992年以來,塞倫蓋提草原的野狗開始極容易感染狂犬病,以至于時至今日幾乎滅絕。已有數百只塞倫蓋提草原的獅子成了犬瘟熱病毒的犧牲者。在國家公園里,保護物種成了一個擺在我們面前的嚴峻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