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東北淪陷時期,作家石軍以其富有鄉土情結的作品展現了東北鄉民的生活。短篇小說《麥秋》表現了東北民眾遭受的階級壓迫和胡匪動亂;中篇小說《脫軌列車》刻畫了找不到命運軌道的都市群像;短篇小說集《邊城集》展現了處于生活漩渦中的落魄工人、苦難農民、理想破滅的知識青年以及封建家庭眾人的生活景象。
【關鍵詞】: 東北淪陷時期;石軍;鄉土小說
石軍(1912—1950),遼寧金州人,原名王世浚,筆名石軍,早期為“響濤社”和“作風”成員之一。石軍在《滿洲報》《泰東日報》《新青年》《明明》《藝文志》《文選》等刊物上發表詩歌、散文、小說、戲劇等作品,尤以小說創作見長,出版長篇小說《新部落》《沃土》,中篇小說《隱疚》,短篇小說《逃》《駝背嶺》《暴風雨》《黃昏的江潮》《窗》《麥秋》《擺脫》《鄰》《奔流》《債》等,以及短篇小說集《邊城集》。
石軍在旅順師范學堂念書時,便對文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閱讀了魯迅的《吶喊》、錢杏邨的《義?!?、徐蔚南的《春之花》等作品,并以“純真童心憧憬起學習寫作的雄圖……大膽提筆寫起稿子”。
石軍真正開始創作小說,是“在《泰東日報》活動的‘響濤社’成員夷夫向我催稿的信件,不絕于案頭,急得沒法,為充篇幅,便粗制濫造的繼續寫起小說”。石軍在《我與小說》一文中回憶自己的創作道路,起初的習作期創作“五花八門,應有盡有”,“一時曾迷醉于葉靈鳳、章衣萍、張資平、穆時英者流的肉麻的戀愛小說,而有意的摹仿他們的技巧……濫造一些盛極一時的戀愛小說”,或者“操縱著報復心理,盲目地對大地主和資產家,做著近于調笑般的攻擊和侮辱。以此畸形觀念閉門造車,捏造一群人和物,幻想一些時與地,生硬抽象的穿插在一起,編排著所謂小說”。其后,石軍的小說創作發生轉變,開始描寫東北農村的現實生活場景,刻畫東北生民的苦難形象,走上了鄉土小說創作的道路。正如他自己所說:“為摯愛著人類,為痛恨著人類,我的胸膛,從此時冒起‘正義感’的火焰,這火焰燃燒在幾近于原始的‘愛’與‘憎’的感情中間。我把每個人都固執的以‘愛’與‘憎’的標尺來打量。我暴露了一層層我認為黑暗的事象,也憫恤了一群群我認為可憐的人物?!?/p>
《麥秋》發表于1939年《藝文志》第2期,小說展現了在胡匪動亂、階級壓迫等多重困境下,東北貧苦農民的苦難生活,散發著濃厚的鄉土氣息。趙疤拉頭的三間矮泥房被胡匪燒毀,不得已進城求生,成了“背著木箱子成宿到亮,一個勁用他的銅嗓喊著賣生魚的一個家伙”。在陰辣險惡的城里受盡了種種侮辱、虐待、鞭策后,他毅然地決定回到鄉村。但是在鄉村,趙疤拉頭也失去了生活的資本,甲長以苛刻的條件欺壓農民,農民除了需要繳納保甲費和自衛團的晌錢外,還要被迫參與修官道。秋收時節,眼看著自己用血汗和蠻勁換來的麥子被賤價收購時,趙疤拉頭的心像烙鐵般慘痛,“鄉下也不能久呆了”的慨嘆“像一只石子擲在古井”,城里和鄉下都失去了農民生存的空間。
中篇小說《脫軌列車》于1944年收錄于《滿洲作家小說集》,是石軍由“創作期”到“轉變期”后的作品,作者重視“對于人間性的觀測和作為生活根據的哲理的探求”,“我漸漸探求起生活的原理了,我意欲磨亮眼睛透視現實,我不再一味執拗的暴露著黑暗、丑陋、惡德、卑鄙了。我要由世相的背后發掘光明、美麗、善良、正直了。我要新從人間性中,摸索雄渾偉大的人類共通的形而上的靈性了”?!睹撥壛熊嚒访鑼懥硕际兄斜滑F實社會擠壓的一群人,尤以蕭勁濤為代表。他“分辨不清楚夢里有人生,抑或是人生里有夢”,既酗酒、涉賭,被拘留、被徒刑,同時又以仗義和高尚的情操,籌錢為鄭大海治病,與同是下層苦難者的妓女鄭麗娟產生真摯的感情。在“沒有真情、只有利我”的社會中,蕭勁濤如同一列脫軌列車,尋找不到自己的軌跡。作者在揭露社會虛假與丑陋的同時,呼喚著人與人之間的真情。
1944年,石軍出版了短篇小說集《邊城集》,其中收錄《新境地》《深林地帶》《牽?;ā贰独O》《蕩動》《混血兒》《非超人》等7篇小說?!缎戮车亍访鑼懨簭S工人蘇小眼一家的貧困生活。蘇小眼“在和順煤場給人裝煤卸煤,一天只給八角錢,不管飯,還得起早貪黑,累得晃常腰腿發酸,沖一耳朵眼碎煤渣是每天的事”。在煤廠受工頭“瞎馬”馬大發的苛毒對待,在家受房東外柜“活閻王”耿成家的驅趕。大兒子蘇國梁因為缺乏營養“輕的像棵豆芽菜”,輟學后拾煤碴子、破瓶亂罐子賣錢,像牲口樣繃著磨桿推磨。蘇小眼好不容易在襪廠給兒子找到包件子活的工作,卻因為組合會“得要兩家有三千元以上的不動產的鋪?!钡囊幘囟髁T。煤廠關門停工,讓蘇小眼失去了工作;衙門收買洼地修洋樓,逼迫蘇小眼一家搬出了黑洞窟般的木板房。蘇小眼一家收拾“鍋碗瓢盆,破爛家具,鋪蓋行囊”,離開了住了八九年的城里,走上了江北柞木崗開荒的路程?!渡盍值貛А分v述了深林地帶中以燒炭為生的鄉民薛長富和董連珠的悲慘命運,刻畫了在艱難處境中人與人之間的情誼,同時細致描寫了東北深林孤寒、肅殺的獨特景致。董連珠原是貧苦的農民,“由放豬,打雜,而學粉匠,瓦匠,泥水匠而當半拉子,做月活,包秋活,最后熬到扛年做”,遭受“人家的白眼,口水,冷嘲,熱罵,虐待,毒打”。董連珠因和孫長富的沖突而出走故鄉,在深林挖窯燒碳求生,時刻受到林中獐狍、野鹿、狼群的侵擾。偶然間,他與不共戴天的仇人孫長富相遇,惡劣的環境使得兩人關系發生轉變,成為形影不離、相依為命的摯友。作者細膩展現了東北大漢的俠義精神,以及人與人在惡劣環境中相互信賴的情誼。孫長富外出打獵被狼咬傷了腿部,生命垂危,董連珠為了給他尋找點新鮮東西吃,“九死一生的攀登著高嶺,跋涉著泥塘,撥拂著荒草,穿透了密林”,到黑龍江沿買魚。就在董連珠被濃霧深鎖在人煙斂跡的密林時,薛長富的生命之燈也熄滅了?!稜颗;ā分械闹R青年徐曉嵐困憂于事業的泥沼,苦悶于理想的失落。他視“教育為最純潔高雅的神圣天職”,大學畢業后便“背著一些課本書籍和一顆火熱得都要爆炸了的心回到他的故鄉”,希望用新式教育理念來改變腐朽僵化的現有教育。但是他的理想卻遭到鎮子里“腐老的不可救藥的一些封建活尸”的竊笑和排擠。無奈之下,他逃離故鄉,在縣城覓得翻譯兼事務員的席位,成為眾多小職員中的一個。在親眼目睹辦公室頹唐而不長進的現狀后,他深感悲哀和恐懼。尤其在得知免費發放給百姓治療傳染病的藥品被官宦強行賣給百姓的行徑時,他憤怒至極,怒斥道:“你們明明是些冷酷陰毒的爬蟲動物,偏假裝為仁愛慈祥的正人君子,你們這些獸類,你們盡僅管在剝奪,剮割已沒有生活力量的弱者,你們正如一些蚊子和臭蟲,在不可抗爭的黑暗的角落里吸吮著人類僅有的一點血液啊”。《動蕩》描寫了封建大家庭因納妾引起的動蕩,借此披露了封建家庭的內部腐朽與必然滅亡的命運。吳家興原是部落中的部落長,更是封建大家庭的一家之長,曾受過“六年間的懸梁刺股或囊螢映雪為勉學的最高且極令人崇拜的手段的私塾教育”。為了傳宗接代,在晚年娶了放蕩不拘的半老徐娘吳姨太太,因此引起家庭動蕩。家興嫂因為丈夫的納妾行為,由誠篤的農家主婦變為了“破罐子破摔”的潑婦,在吵鬧無效后,最終選擇離家,并加入了城里的道德會。面對家中的混亂局面,身為封建大家長的吳家興束手無策,早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威嚴,而吳家丑聞也成了部落的談資和笑柄?!哆叧羌芳姓宫F了處于生活漩渦中的落魄工人、苦難農民、理想破滅的知識青年以及封建家庭眾人的生活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