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學誠對“文”、“道”的看法：以《文史通義·言公》篇為中心

【摘要】：對章學誠的《文史通義》的討論多止步于其文史校讎的理論或者史學與經學的關系，而對于其中文學與“道”的探討未被充分注意。章學誠的文學理論如同其史學理論一樣，都是為了“求道”而作，在《言公》三篇中章學誠講述古人著述是為了公共的是使用；同時在文中也探討了“文”與“道”的關系。本文試圖通過對章氏《言公中》的解讀，分析章學誠對于文與“道”關系的看法。

關鍵詞：章學誠；《文史通義》； “文 ”；“道”

章學誠，字實齋，號少巖，浙江會稽（今紹興）人。生于清乾隆三年（1738），卒于嘉慶六年（1801），終年64歲。 章學誠年少時多病，讀書也很遲鈍；二十歲后，知識漸通，好泛覽，“縱覽群書，尤好史部”；四十一歲時，成進士，但自以迂疏，不敢入仕；五十七歲時，修《湖北通志》，自后遂歸浙，以老[1]。

章學誠生活與從事學術活動的年代，正值乾嘉考據之學風靡全國之際。章學誠一面與戴震對抗，另一面在學問上奉戴震為典范。東原的考證和經學結合，實齋的學術基地則在史。在求道途中，戴震是通過經學來抵達，而章氏通過歷史來抵達。

章氏的卓越之處在于其“六經皆史”說的提出，其認為六經為某一階段（即古代）之史， 而非史之全程。章氏以“道”在歷史進程中不斷展現，六經即只是古史，則只能透露一些“道”在古代發展的消息。至于“事之出于后者，六經不能言”，三代之后便只有求之于三代以后之史。這樣，在這里，作為史學已經囊括了六經，而且把史學凌駕于經學之上。實齋在“聞道”的過程中又以“道”為武器，對文學進行批評，認為只有那些有志聞道的書籍才足傳世，而那些徒善文辭而無補于道的書籍，適足為病。

章學誠的《言公》篇共有三篇（上、中、下），是章學誠的得意之作，是章學誠整個理論建構的基礎。三篇內容博雅古奧，本次探討也僅以《言公中》為中心進行探討。

一、“道不足而競于文，實不足而爭于名”

“古人之言，所以為公也，未嘗矜于文辭，而私據為己有也。志期于道，言以明志”[2]，這句話指出，在上古時代文字著述的社會功能上，古人語言與思想在于為了公共的使用，以實際見諸行事而為其終極目的，而不是據為私有并表現自己的文采。在《言公中》的開篇，章學誠就說：

“嗚呼，世教之衰也，道不足而爭于文，則言可得而私矣；實不充而爭于名，則文可得而矜矣。言可得而矜，則爭心起而道術裂矣。古人之言，欲以喻世；而后人之言，欲以欺世”[3]

在這里，章學誠認為世道衰微，人們不去追求“道”，而是爭論“文”。章學誠認為，文字的起源在于“治”和“察”，古人未曾專門用文字來做著述，著述來源于官師分職、治教分途，古人言公以求道的思想無由再復，官師分職后，著述變得更為私人化，進而追求文辭之美：

文字之用，為治為察，古人未嘗取以為著述也，以文字為著述，起于官師之分職，治教之分途。[4]

在章學誠看來，著述一旦忘記言公之旨，脫離公共的用途，就失去了意義。

二、以“道”之在否，辨文之竄易附會

章學誠借聞道把史學提到了一個和當時的經學抗衡的地位，并明確以道之在否，辨文之竄易附會。以下分三條析之。

其一，古人認為“文”的目的要能明“道”，只要“文”能明“道”，便不在乎“文”是否出自我之手或是否為我所有。章學誠又說，古人認為只要“道”是相同的，則別人的話只要得我心之所同然，便等于是我的，后人能得其說加以變通發揮，也等于是我的，只在乎是否可以明“道”。

其二，章學誠以是否知言公之旨來分析盜竊作偽，認為“盜竊者必竄易，作偽者多附會”。竊的原因都在于追求名和利，忘了道之所在，“不知言公之旨，而欲自私自利以為功，大道隱而心術不復問矣”[5]。

其三，章學誠分析了古人“無意于文而文存，有意于文而文亡”的現象，認為文存、文亡的關鍵在于是否有“道”在后面做支撐。在這里，章學誠主要講了三個例子來進行說明。

（1）不朽有法，即在言公：“學者莫不有志于不朽，而抑知不朽固自有道乎？言公于世，則書有時而亡，其學不至遽絕也。蓋學成其家，而流衍者長，觀者考求而能識別也”。章學誠舉例說，比如劉向的《洪范五行傳》和劉歆的《七略》現在都已經不傳世了，但現在的《漢書·五行》出自劉向《洪范五行傳》，《漢書·藝文志》出自劉歆《七略》，所以劉向、歆的史學借助班固而得以保存。

（2）有道同術近，其書不幸亡逸，藉同道以存：比如關于《列子》，我們知道的殘缺不全，但通過《莊子·列御寇》我們可知一二；關于楊、朱的書多亡逸，但通過《韓非子·說林》我們也能知曉。這是因為莊子、列子同出于道家，而楊朱都是為我的思想，和法家接近。

（3）有才智自騁，未足名家，有道獲親，幸存斧琢之質：比如惠施關于白馬三足的看法，因為《莊子·天下》而獲存。 這是說盡管才智之士恃才論辯，但還是要靠道才能保存一些自己的內容。

三、徒善文辭而無當于道 ，適足為病

關于文章修辭，章學誠特別指出，如果不懂得修辭立其誠和立言明道的宗旨，而以文章做為爭名奪利的工具，那么文章可以明道，也可以叛之。以下分三點析之。

其一，應取其辨理當事，不工于文字之末。章學誠批評當時的學者，為鄉民寫訴狀時，“ 求工于文字之末，而欲據為一己之私者”，認為對于這樣的人，“其亦不足與議于道矣”。

其二，文欲其工，所以求達其誠。有些批評者認為“言之不文，行之不遠”，強調修辭的重要性。章學誠認為，當我們使用文辭時，不是為了文辭而刻意雕琢，文辭的出現都有原因，“學者有事于文辭，毋論辭之如何，其持之必有其故，而初非徒為文具者，皆誠也”，有了這樣的原因，才會用修辭，“有其故，而修辭以副焉，是其求工于是者，所以求達其誠也”[6]

其三，徒善文辭而無當于道，適足為病。章學誠在《言公中》的最后再次探討“文”、“道”關系，認為“文”是虛的，“道”是實指，并用弓箭喻文，文辭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但是如果只是會做俘侈艷麗之文，那么對于“道”的追求可能會南轅北轍，“然則徒善文辭，而無當于道，譬彼舟車之良，洵便于乘者矣，適燕與粵，未可知也。”[7]

綜上所述，章學誠在向戴震的批判和學習中，也提升了史學的地位，認為可以通過歷史來求道。在當時，以桐城派為代表的正統文學派對章氏也構成了挑戰。章學誠則抓住桐城派的軟肋，指出文章文辭之學固然可以聞道，但如果忘記言公之旨，徒善文辭，只會適足為病。

注釋：

[1]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一）》，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415頁。另，章氏生平詳細事跡可參見倉修良、葉建華著《章學誠評傳》，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第33頁至第110頁。

[2]章學誠：《文史通義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199頁。

[3]章學誠：《文史通義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214頁。

[4]章學誠：《文史通義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162頁。

[5]同上。

[6]章學誠：《文史通義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218頁。

[7]同上。

參考文獻：

[1].章學誠.文史通義[M].北京：中華書局，2011

[2].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

[3].倉修良 葉建華.章學誠評傳[M].江蘇：南京大學出版社，1996

[4].王汎森.權力的毛細管作用[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

[5].錢志熙.論章學誠在文學史上的貢獻[J].文學遺產.2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