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桑青與桃紅》是聶華苓的代表作,整個小說講得是一個外鄉人到處逃離的故事,走到哪里都找不到故鄉,永遠是無根的漂泊,同樣被邊緣化的“桑青與桃紅”正是這樣一種不斷被一波又一波更強大的認同危機所蠶食所分裂的一個文化符號。
關鍵詞:聶華苓;身份認同;現代性
《桑青與桃紅》是聶華苓的代表作,同時也帶有聶華苓自己的影子。整個小說講得是一個外鄉人到處逃離的故事,走到哪里都找不到故鄉,永遠是無根的漂泊,正如聶華苓本人,從大陸到臺灣再到美國的愛荷華,她說自己在別人眼里永遠是一個外人,在臺灣人眼里是外省人,在外省人眼里還是外,永遠都是外外外,“我是誰”成了一種身份認同的焦慮。四處漂泊,同樣被邊緣化的“桑青與桃紅”正是這樣一種不斷被一波又一波更強大的認同危機所蠶食所分裂的一個文化符號。
關于《桑青與桃紅》,我想說兩個關鍵詞:“身份認同”與現代性。
所謂認同,簡言之就是“我是誰”的問題,斯圖爾特·霍爾指出:我是誰?“真正的”我實在多種異己的敘述關系中形成的。迄今為止存在著兩種文化身份觀,一種我們熟知的本質主義身份觀認為,身份是一個民族的“穩定、不變和連續的指涉和意義框架”,意味著一種集體性的真正自我,人們可以在所屬民族歷史傳統中獲得固定源頭和自我感覺,另一種后現代身份觀主張,身份是一種不斷流動、變化和建構的過程,因而它缺乏終極的結論。兩種對立的觀念之間,還存在著游移、過度、交叉、渾融等認同狀態。拔根移植新土的跨文化經驗令移民的身份認同問題更形復雜。在小說《桑青與桃紅》里,第一句話就是桃紅對移民局檢查身份時的大聲抗爭:“我不叫桑青!桑青已經死了!”在桃紅的敘述里,“我是開天辟地在山谷里生出來的。女媧從山崖上扯下一枝野花向地上一揮,野花落下的地方就跳出了人。我就是那樣子生出來的。你們是從娘胎里生出來的。我到哪兒都是個外鄉人。但我很快活。這個世界有趣的事可多啦,我也不是什么精靈鬼怪。”在桃紅的潛意識里,努力拒絕另一個個體的存在——桑青,努力強調自己是桃紅而不是桑青,桑青是膽小的、憂慮的、閣樓上的被壓抑的女人,而桃紅是大膽的、放縱的、野性的,尋歡作樂、暢快的,二人是一個月球的不同面,一面明亮,一面陰暗。很顯然,在小說人物的處理上,這是一個精神分裂的人的不同面相,而導致精神分裂的原因就是“身份認同”的危機,走到天涯海角都不能逃離身體的檢查、異已族群的邊緣化,且一次比一次激烈,終于導致了人的精神走向分裂。小說中反反復復地強調一個“外”字不外乎如是:
“我在沈家仍然是個外鄉人。“
“在紐約呢,你只不過是一個疲倦的外國人!和千千萬萬的外國人一樣。”
而身份的焦慮表現在桑娃的身上尤其強烈,她明白閣樓的世界與外面世界的唯一差別就是外面的一切有身份證,而閣樓的人沒有身份證,沒有身份證是會被人吃的,只有極樂世界才能不用身份證和吃人。這種焦慮外化在她“用灰面口袋做了許多洋囡囡,每個洋囡囡掛一個身分證項鏈”,她恨媽媽帶著身份證每天晚上出去拋棄“我們”。
小說的“無根”又同時是與歷史時局的動亂聯系在一起的,因而有了現實的政治歷史指涉。桑青被無情地拔去根自有其歷史原因:抗日戰爭、國共內戰、臺灣戒嚴對于戶口的嚴查、美國移民潮。首先是關于戰亂,在桑青的第一部日記關于瞿塘峽的漂流中,在擱淺河岸時的幾個人的近乎狂歡的放縱中,發生了關于根的探討:“人都有個根呀!過去是你的根,家是你的根,父母是你的根,這次打仗咱家的根都給拔了?”
“一個人吊在那兒,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四面是黑壓壓的山,下面是轟轟的水。你好象是從開天辟地就吊在那兒的。你就會問自己:我到底在哪兒?我到底是什么人?我活著為什么?你要找肯定的答案,就是為了那個去死你也甘心的。”
瞿塘峽之險同時也是對人生無定的隱喻,一切都在變動不居中,擱淺、生死一切都是無常,而個體關于“我是誰”“根在哪”的問題就更難以得到解答。
其次是國共內戰,原本桑青嫁給沈家綱可以過起正頭奶奶的生活,而國共內戰再次把桑青推向了逃離。北平城的古老和腐朽的文化氣息也在壓抑著桑青的個性,桑青帶著最后一件可以變賣的皮裘,又北平逃向了南方,再到臺灣。臺灣則更是一座孤島。為了逃避戶口檢查的桑青一家過起了閣樓生活,而閣樓往往與“瘋狂”聯系在一起。第三部分的閣樓敘述顯然是帶有現代性的敘述策略表達,大量的閃爍、跳躍、隱喻的語言,意識流的連綴,瘋狂的話語。幽閉于閣樓與“臺灣”當時的政治處境也是一致的,當時國民黨撤離臺灣后,孤懸一島,處處敏感而被邊緣與孤絕。所以小說反復地敘述“臺灣是一只綠色的眼睛。孤零零地漂在海上”。關于臺灣的敘述僅限于閣樓里的旁觀和想象。在閣樓里,桑青看到“他們說著上海話。京片子。南京話。溯南話。不同的人聲。不同的方言。談的是一件事”,在舊報紙上看到各種八卦新聞:三峰真傳固精術、荒山黃金夢、掘寶掘墓、分尸案——這一切構成了關于臺灣當時社會的描述。在閣樓里,沒有普遍意義的時間,只有觀念上的時間,人能感受到的時間:“遠處的火車叫看過去了。下午三點半。 交通車在巷口停下了。三三兩兩的公務員在巷子里走過去了。下午五點半。 唱歌仔戲的女人不知在哪個街頭突然為愛情哭起來了。傍晚七點。 吁——吁——吁——盲目的按摩女在黑巷子里朝天吹起哨子。午夜時分了。許久以來午夜以后沒人查戶口了。”最后是移民美國。到了美國依然逃離不了沒玩沒了的身份追問,在這不斷的身份檢查中,桑青裂變成了桃紅,縱欲、邊緣化。她成了一個到處流浪的“東南西北人”,隨便去哪里,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地,隨遇而安,永遠在路上而不再追問“我是誰”。
另一個關鍵詞就是“現代性”。
《桑青與桃花》是一部頗具現代性敘述技巧的小說,從結構上來講是兩個平行結構,桃紅的流浪與桑青的不同時期的日記。桑青三部不同時期的日記造成了小說的跳躍性,沒有一脈相承的傳奇情節,敘述也不是浪漫的,較少人物心理的刻畫和人物性格的塑造,更多的是對客觀事物零度的描寫和直陳。尤其是第三篇日記中,直接地援引了意識流的技法:“走過補習學校。招牌上寫著升大學。升高中。文理醫農。實驗班。精修班。專修班。選修班。出國必修托福班。走過私人婦產科醫院。門口掛著白底黑字招牌。注射避孕。科學避孕。免費指導避孕。流產治療。產道整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