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喜歡買書,最喜歡的一本卻是長輩送的。那是一本由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于1959年出版、1978年重新校訂印刷的《宋詞一百首》。書開本很小,比字典略大,比現在尋常的32開又窄小了不少。我把書放在包里十幾年,這期間,我換了無數個包,但每次包里裝的東西都不會少了這本書。書與其他物品在長時間的碰撞摩擦中,漸漸被劃去了封面、封底和扉頁,只剩下赤裸裸的泛黃內頁在提醒我時光的一天天流逝。
書中精選了一些廣為流傳的宋詞,我最勤奮的時候可以背誦其中的七十多首,當時我數著剩下的二十多首,想著全部背完后就給送我這本書的舅舅打個電話。
《宋詞一百首》,雖說書名稱只有一百首,可是其中卻有一闋《九張機》,為了方便背誦時計數,我將其分成九首分別記憶。
一百零八首中,讓我印象最為深刻的是林逋的《長相思》。“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一對有情人互述衷腸之時,潮已漲平,離別的行船等不及地催促,那種無奈就好似不管離人恨的春風,依舊青青到了柳條。
高中時,同桌喜歡讀《人間詞話》,閑暇時借來翻閱,發現書中所談及之詞我聞所未聞的甚多。其中就有林逋以及他的《點絳唇》。“金谷年年,亂生春色誰為主?余花落處,滿地和煙雨。又是離歌,一闕長亭暮。王孫去,萋萋無數,南北東西路。”昔日繁華的金谷園,芳草萋萋,落花滿地。煙光雨露中,一曲離歌蕩氣回腸,天涯別恨,一如綿延的春草,凄婉綿長。
之前對林逋的印象除了《長相思》,就是那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本以為林逋是一個寫著小女子相思的婉約派,沒想到林和靖還擅長詠草,更不娶不仕,二十年足不及城市,種梅養鶴,終老西湖孤山,被譽為兩宋第一高士。
一面仔細翻看《宋詞一百首》中林逋的生平介紹,一面對自己的不求甚解、淺嘗輒止懊惱不已。深入了解之下,發現林逋詩詞書畫不僅深得文人推崇,更獲宋真宗認可,范仲淹、梅堯臣曾與其有詩唱合。但林君復每每吟詩作畫,卻隨就隨棄,從不留存。友人不解,他解釋道“我現在隱居山林,不想以詩歌獲得現世名聲,又怎會在乎后世之名呢?”因著這個緣故,林逋書稿多散軼,留存傳世的詞僅有三首。
金滅北宋后,南宋將國都遷至杭州,并在杭州附近孤山修建寺廟。孤山上墳墓、亭臺全部被拆除,唯獨留下了林逋墓,而這也為林逋帶來了最后的災禍。后世盜墓人認為林逋如此得皇室賞識,墓葬之內肯定諸多珠光寶氣。誰曾想到,打開棺槨,映入眼簾的陪葬之品只有一方端硯,與一支玉簪。
林逋終生未娶,玉簪為誰而留?那首《長相思》中依依不舍說的又是誰的柔情別淚?
都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林逋終其一生,仍未找到解藥。
而我,在歲月荏苒中,已從一個浮躁的黃毛丫頭成為了成熟穩重的妻子、母親,雖然還是只記得那巔峰時期的70多首,但不想等到全部背完,我就撥通了舅舅的電話。
兩年前,舅舅檢查出患有中度阿爾茨海默癥,想必現在,他也聽不懂我想要和他訴說的輾轉光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