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宋元之際,遼闊的北中國的大地上戰亂不斷,民族紛爭,朝代更迭。正如清代趙翼所說“國家不幸詩家幸”,歷史的烽煙給亂世中的詩人創造了豐富的題材。于是,一位文化巨人般的歌者走來了,他就是生于金代,卒于元代的偉大詩人元好問。
元好問(1190——1257),字裕之,號遺山,太原秀榮(今山西省忻州市)人,其先祖是北魏鮮卑貴族拓跋氏。元好問生活的前半生是金代最為昌盛的時期,他的一生不僅創作了數量豐富的詩詞曲賦,著有詩集《遺山詩集》十卷,詞作有《遺山樂府》一卷,同時培養了一大批文化學者,蒙古聯合南宋滅金后,這些學者有幸被保全下來,在蒙古文明化的進程中,保存和發揚了中原先進的文明,為元初的文化建設做出了重要貢獻。除此之外,元好問的一生還致力于收集保存有金一代的重要文獻。他的《瀚苑英華中州集》十卷共收錄金代240位詩人的代表作2026首;另外,《河汾諸老詩集》共收八位詩人作品。在社會巨變的時代,元好問以其深厚的傳統文化修養和獨特的少數民族英雄氣質,在金元亂世之際譜寫出一部部反映歷史現實的作品,他的目光所投投之處,是人民的苦難,是國家的破亡,是歷史的巨變,因而,他的詩歌就具備了史詩的特征。
元好問是學習杜甫最成功的作家。他的詩在藝術上格律嚴謹,功力深厚,七律寫得尤為出色。他對杜甫有著相當深刻而透徹的認識,專著《杜詩學》雖然已經亡佚,但其著名的《論詩絕句》就是效法杜甫《戲為六絕句》而作的組詩。《論詩絕句》評述了從建安到南宋以來的各個詩人、詩派,并提出自己的詩歌主張:提倡雄奇豪邁,淳樸自然,反對襲古摹擬,綺麗軟媚。奠定元好問文學史地位的,是他的喪亂詩。詩人常常借景抒情,抒發國破家亡的悲憤,深刻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和人民的疾苦,是元好問詩歌的最高成就。例如《壬辰十二月車駕東狩后即事五首》選其中兩首:
慘淡龍蛇日斗爭,干戈直欲盡生靈。
高原水出山河改,戰地風來草木腥。
精衛有冤填瀚海,包胥無淚哭秦庭。
并州豪杰今誰在,莫擬分軍下井陘。
壬辰年正月,蒙古軍隊圍攻汴京。十二月,在彈盡糧絕的困境下,金哀宗率兵東征。第二年正月,在黃河北岸打敗而退走歸德。當時元好問任左司都事,也在圍城之中。城中境況慘不忍睹。因為有切身感受,所以這組詩真實感人、悲憤絕望之情溢于言表。 首句“慘澹”二字將殘酷的戰爭場面推至讀者眼前,頷聯“草木腥”就不僅僅有畫面感了,殺戮的場面必然是血腥的,連草木都是濃烈的血腥氣,讓讀這首詩的人五臟六腑都被攪動。頸聯連用精衛填海和申包胥的典故,使得詩歌更加厚重,充滿了歷史感。尾聯是在走著的大聲疾呼中結束的,雖然國破家亡,但是戰勝的意志猶存。
萬里荊襄入戰塵,汴州門外即荊榛。
蛟龍豈是池中物,饑虱空悲地上臣。
喬木他年懷故國,野煙何處望行人?
秋風不用吹華發,滄海橫流要此身。
首聯二句從大處落筆,詩人選取了曾經最繁華的荊襄和汴京兩地,通過戰后的荒蕪和戰前的繁華之突兀對比,展現了山河破碎,滿目荒涼的景況。頷聯用蛟龍和饑虱比喻皇帝和臣子,可憐之感油然而生。頸聯寫詩人看到高大的喬木思念故國,只是四處飄著野煙,哪里去尋到一個人影呢?讀來凄涼哀婉。尾聯橫空出世,將詩人的胸間豪氣迸發出來,在這時代滄桑巨變之際,詩人還要作為一番。掃空一切悲切低迷的情緒,詩歌更顯精氣。
這組詩感情沉郁,筆調凝重,寄意幽遠,堪比杜甫詩歌的慷慨蒼涼。
又如《淮右》:
淮右城池幾處存?宋州新事不堪論!
輔車謾欲通吳會,突騎誰當搗薊門!
細水浮花歸別澗,斷云含雨入孤村。
空馀韓偓傷時語,留與累臣一斷魂。
此詩作于蒙古與宋聯手破金之際,人愛國心切,憂心如焚,眼看著蒙古直逼南下,詩人倍感屈辱又無可奈何。金朝的繁華似乎已經成為隨波逐流的落花,風雨飄搖的孤村。最 后一個“空”字,將詩人巨大的悲慟置于表面的平靜之下,這首詩這首詩風格剛健,語言質樸含情,章法嚴謹有度,平淡中有奇崛,淺顯中見沉郁,情意真摯,凄楚感人,頗能反映喪亂詩的特點,因而這首詩是元好問“詩史”之代表作。
在情感上,元好問的詩歌格調沉郁悲痛,情感真摯凄切,較之于杜甫的沉郁更添一層哀凄。這是因為杜甫經歷的“安史之亂”是唐王朝的轉折,盛氣依然可以延續。而元好問面對的是金代在蒙古鐵騎的踐踏蹂躪下山河破碎,故國難收,這較之于杜甫的悲痛要更慘烈,更哀痛,因而元好問在詩歌中常常流露出絕望而又不甘心,故作瀟灑又耿耿于懷的情緒。在家國破碎,河山易主,民族收入的歷史風云里,由于元好問把目光和筆觸放置于受苦難的人民身上,放置于生于斯長于斯的廣闊山河之上,所以他詩歌迸發出了石破驚天的藝術力量,也正是由于經歷了國家的繁榮昌盛,也參與了改朝換代的血腥戰爭,元好問的詩歌才更有歷史的厚重感。正所謂“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元好問將個人心靈苦痛與時代融為一體,不愧為金代文學的杰出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