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與臺灣“留學生文學”主題意蘊之比較

（北京語言大學，北京 100083）

【摘要】：“留學生文學”是兩岸都涉及的文學主題，無論哪個年代的“留學生文學”都有相似的主旨及內涵值得總結，為下一代“留學生文學”提供參考價值。大陸與臺灣的“留學生文學”更有一些相似之處，本文旨在發掘兩岸“留學生文學”的不同主題意蘊，從而探究同一種文學題材在不同地域的表現以及產生這些不同的原因。

【關鍵詞】：大陸；臺灣；留學生文學；“根”；祖國意識；覺醒一代

一、無根與有根的本質不同

臺灣留學生文學作品中的主人公，他們不僅在美國沒有根，在臺灣也沒有根，由大陸到臺灣，再由臺灣到國外，二度漂流成為精神上的孤兒，陷入“無根”的煩惱與迷惘之中。於梨華在《又見棕櫚，又見棕櫚》講述了主人公牟天磊歸國后，自己的想法與現實的一系列矛盾。從他回國的第一天，一聲少爺就讓他感到非常不習慣，在美國他為了生計賣過保險，當過服務生還險被開除，這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為了擺脫這種痛苦，他回到臺灣，希望找到一處歸宿，可回去后發現自己原來是個“客”。他和親友、戀人甚至父母之間存在著隔膜，思想、觀念、習慣都格格不入。他回國的目的就是想要親情、愛情。他的父母在他離家的日子靠看著他的相片過日子，但卻斷然拒絕天磊留在國內的想法，理由是不妨害他的前途，在當時國內人的眼中，美國處處是好的，甚至連車夫都要拼命掙錢把孩子送到國外。沒有人理解主人公在美國讀博士，為了拿到一紙聘書，其中飽含的物質上和精神上的艱辛，留學期間洗過碗、掃過女廁所，倍嘗人間辛酸。在美國時，無法融入那里的圈子，沒有拿到博士學位更是低人一等。成功之后“不是被得意中昏了頭，而是被一種達到了目的之后的空洞填滿了心”。[1]這讓天磊非常苦惱，一方面不想讓父母失望，另一方面，他又希望留在國內，起碼和自己的同胞生活在一起，而不是在美國過著無根、精神無所依的日子。

那個年代的許多留美學生們都和牟天磊一樣，滿懷希望去美國\"憧憬并追求西方文明，但現實卻是他們只能處于美國社會的邊緣，無法進入主流社會。而強有力的母體文化讓他們在外國人面前仍舊是中國人。但西方文化的強烈沖擊又讓他們無法完全認同母體文化。矛盾沖突中他們成了無根漂泊的零余者。於梨華在《又見棕櫚！又見棕櫚》中通過現實與回憶兩條線展開情節。一邊是牟天磊回國后的現實與不適，一邊是從前在臺灣的快樂生活，形成對比，棕櫚樹就起著象征性的意義，星星還是那顆星星，棕櫚樹還是和以前一樣茂盛的生長，而他從美國回來后，卻已經失去了從前的活力與樂觀。作者以女性的視角把關注的焦點放在留學生的切身問題上，圍繞他們的學業、工作、愛情、來自本國和異國的精神及生活壓力、種族歧視等，成功地塑造了牟天磊這個藝術形象。由此可以看出，臺灣留學生文學是通過“無根”的煩惱與“尋根”的迷惘來體現對祖國的思念與哀怨的。

而大陸學子是有“根”的一代，雖然他們也是留學海外，但是最終還是要回國成就自己，不管是魯迅、郁達夫還是其他學者，他們最終都選擇了回國，因為他們的根在這里。因此除思念、鄉愁，大陸留學生文學更加關注的是對個體生存現狀的審視與反思。比如郁達夫的《沉論》雖然并未具體寫出主人公“他”在日本受到的歧視，但可以從字里行間讀出“他”所處環境的冷漠與壓抑。“他”患上了憂郁癥，忍受著生活及性帶給他的苦悶。他在面對日本女學生時表現出強烈的不自信，甚至害怕她們知道自己是中國人：“呆人呆人，她們雖有意思，與你有什么相干？她們所送的秋波，不是單送給那三個日本人的么？唉！唉！她們已經知道了，已經知道我是支那人了，否則她們何以不來看我一眼呢！復仇復仇，我總要復她們的仇。”這些都顯示了他與日本生活的格格不入。生活的困窘、人性的淡漠、周遭的歧視終于讓這樣一個“弱國子民”用自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苦難的生活。由此可見，這個時期的中國人，在留學過程中經歷的不僅是生活的困苦，更要承受來自精神的壓迫與欺凌，他們更加希望的是祖國能夠更加強大起來。因為他們“有根”，因此也是有努力的目標和方向的。

二、對祖國意識的不同表達

回憶不是一種消極情緒，而是理性的重構。在臺灣作家白先勇、放梨華等作家的筆下，留學生大多屬中產階級，有的是落難的少爺、小姐。白先勇《紐約客》前兩篇《謫仙記》、《謫仙怨》主人公李彤和黃鳳儀在國內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可是離開了故鄉到了紐約，都成為“謫仙”，由天上的仙境到了落魄的人間，是她們共同的人生軌跡。這些人物到了美國后才一下子被擲進一種要自求生存的環境。在沉重的社會現實壓力下，他們體味到了人生的蒼涼，便油然而生出哀怨、自憐與失望的心情，所以煩惱與悲哀是臺灣留學生文學的主旋律。祖國意識是兩岸留學生文學共有的思想情緒，但它們的具體表現并不相似。臺灣留學生文學通過“無根”的煩惱與“尋根”的迷惘來體現對祖國的思念與哀怨，這幾乎是同類作品“祖國意識”的全部內涵。

而大陸留學生文學更多的是對西方文明的反思與審視。20世紀20、30年代的留學生形象也可大致分為兩類：一是零余者形象，一是道貌岸然、數典忘祖的“假洋鬼子”形象。一方面他們跳出圈子審視自己的祖國，剖析哪些東西是好的，哪些東西是壞的。希望祖國可以更加強大起來。盡管他們置身于他鄉，而心還是和祖國的命運聯系在一起的，另一方面，他們走進圈子考察別國的社會，審視那一片天空下的文明。錢鐘書的《圍城》中描寫了各色類型的留學生，不學無術，對于中西文化只曉得梅毒、鴉片之類的方鴻漸；偽造博士學歷招搖撞騙的韓學愈；道貌岸然，居心叵測的酒色之徒高松年等等。其中形形色色的留學生都是一些并不光彩的人物形象，目的也是在于用諷刺的手法來喚醒大陸人民的“祖國意識”，揭示那時的留學生的真實面貌，從而讓讀者客觀的思考先進國家文明的利弊。顯然比臺灣文學中的“愛國情懷”的內涵更加豐富一些。

三、結局所蘊含的深刻意義

臺灣留學生文學的題材是豐富多彩的，除了抒發“無根一代”的煩惱及挖掘造成這種煩惱的根源，象《玉米田之死》、《又見棕櫚》這些小說中都出現了向往祖國，愿意回歸祖國的“覺醒一代”。

《玉米田之死》運用記者采訪式文體，帶讀者走進了一片玉米田。以第一人稱的口吻開始探究一宗陳溪山自殺案，主人公“我”在報社工作，而且越來越受倚重，但自己卻覺得是在“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墮落下去。”作者將陳溪山與“我”的生活軌跡相互交錯，不斷重疊。“我”出于無聊想知道陳為什么自殺，于是開始對死者周圍的人進行采訪，妻子、女兒、朋友每一個被訪者敘述的都是陳的一個側面，在陳的妻子眼中，她不明白丈夫為什么會死，丈夫想回臺灣，而香港人妻子是決心留美的。在女兒小薇眼中，爸爸喜歡種菜，玉米田像爸爸童年記憶中的甘蔗園。眾多敘述者的記錄整合起來，陳溪山這個人物就立體化了。發現，陳溪山即出走的“我”，兩位主角都是異鄉癥候群的嚴重患者，玉米田象征瑣屑生活里最甘美的活水源頭，代表故鄉、童年與回憶。“我”的死（并不是真正的死）與陳的死都歸結于一種使命感，那就是要回到故鄉找到自己的根。”玉米田藏著陳永遠不能實現的夢，因為在這片田里永遠找不出他要找的過去。如“我”一樣，“美國是一場繁華的夢，婚姻是一場荒謬的夢，至于釣魚臺呢，那大概是一場時空交錯的夢。”[2]

可以看出，采訪調查陳溪山像謎團一樣的死因的過程正是“我”不斷深人地反省、審視自我婚姻、家庭、工作的過程，是一個人生的迷失者尋找自我歸屬的過程，所以我剛剛指的就是，迷失者“我”已經死去，全新的我已經誕生。陳的死警醒了“我”因此“我”不至于走上如他一樣的絕路，所以當調查結束之后，我決定廢棄虛而不實的事業，離開同床異夢的妻子，毅然返國。但我們提出的問題是，玉米田之死是否意味著甘蔗田就可以重生？玉米田的苗回到甘蔗田可以生長嗎？在異鄉得了懷鄉病的游子，碰得焦頭爛額的中年人，只要殘損的身心回到故土就可以起死回生了嗎？

無論怎樣，“覺醒一代”的出現標志著臺灣留學生文學創作的轉機，說明隨著社會的發展，作家的思維情感方式也有了變化，經歷過殖民統治之后，對祖國有了更加強烈的認同感。同樣是出走，同樣為我們留下了一個背影，但於梨華和平路的是似乎有希望的。《又見棕櫚》天磊最終決定去挽留意珊，和他一同留在臺灣。《玉米田之死》中的“我”，也毅然決然踏上歸國之路。而《圍城》的背影則似乎是無望的，在工作中，方鴻漸沒有能力也得不到他人的認可；在生活中，他也是步步退讓，走進了孫柔嘉給他設的圈套。

通過對比大陸與臺灣的“留學生文學”，我們發現跨文化語境對不同地域的文學作品造成的差異，以及臺灣“留學生文學”相較之于大陸的獨特性在于，一是他們的“祖國意識”二是他們的“覺醒意識”；同時大陸的“留學生文學”又有除鄉愁、個體苦悶之外的對個體以及對當時中國的反思方面的更加具有深度的一些內容。

注釋：

[1]於梨華：《又見棕櫚，又見棕櫚》，江蘇文藝出版社，2010年12月第一版，第14頁。

[2]平路：《玉米田之死》，印刻出版有限公司，2003年11月初版，第42頁。

參考文獻：

[1]平路：《玉米田之死》 ， 印刻出版有限公司，2003年11月初版。

[2]於梨華：《又見棕櫚，又見棕櫚》，江蘇文藝出版社，2010年12月第一版。

[3]白先勇：《紐約客》，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10月第一版。

[4]沈慶利：《現代中國異域小說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1月第1版。

[5]張伯存：《評<玉米田之死>兼及一個文學主題的終結》，世界華文文學論壇，1998年3月。

[6]王慶華：《90年代留學生文學評述》，《學海》，2006年第6期。

[7]帥震：《20世紀60年代的臺灣留學生文學》，廣西社會科學，2003年第6期。

[8]方華蓉：《論中國現代文學中的留學生形象》，沙洋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10年6月。

[9]朱美潔：《跨文化語境下20世紀中國留學生文學形象研究》，西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3年。

[10]方道文：《從“無根一代”的煩惱到“大陸學子”的抗爭》，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