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央美畢業生,你當然頂級優秀。但某種程度上說,作為畢業生的你,依舊是吃瓜群眾。
2017年6月1日,中央美院畢業季在一片瓜地中成熟。
凌晨1點,來自北京大興的數輛卡車將3000多個成熟的西瓜運到中央美院花家地校區的草坪空地上,連瓜帶秧地擺好時,已是凌晨4點。一覺醒來的學子們,做夢也想不到,起來就是吃瓜的“六·一”。不過,第一波吃瓜的興奮還沒結束,下午4點,10輛順豐快遞車以及穿戴整齊的快遞小哥,又把學校快遞給1214名畢業生的1214個快遞箱,整齊地碼放在瓜地旁邊。箱子里,是學校給畢業生的禮物,其中不乏名師之作。于是,畢業生們收到了這樣一條短信:“親愛的畢業生,你好!你的母校為你準備了一份畢業禮物,請你到西瓜地前簽收,謝謝。”即使不在現場,我也能感受到那一天,學子、老師、員工以及央美之外天下網民們的驚喜。
無疑,這是一件頗有創意的畢業作品。可是它的“意”究竟在哪里?
首先,它從當下消費社會追求快感入手,創造了德波所說的“奇觀社會”。瓜地和校園,自由市場和學術殿堂,本是兩不相干的社會。但是,當藝術家把瓜地搬到殿堂般的大學校園時,就如同杜尚把小便池擺進了美術館,不僅創造了“奇觀”,而且打破了自由市場和學術殿堂間的門檻禁忌:作為瓜地的市場,不再出售具有商品屬性的西瓜;而強調精神的殿堂則從形而上回到形而下,借助商品形象,闡述“一味百年心”的厚愛。按照德波的理解,形象即商品。央美在剝去作為商品的西瓜的商品屬性時,又借助順豐快遞小哥的本色出演,成功塑造了自己的學院形象。因為“形象就是商品”,所以,央美在當下消費社會的這次貌似遠離市場的推銷,卻有了難以估量的商業價值與美學意義。
其次,我們再回到西瓜本身的意義。
第一, 西瓜有消暑之效,故其最早的名字是寒瓜。因其是從非洲傳入我國新疆,才叫西瓜。作為消暑佳品,西瓜單體個頭很大,一人很難獨自享用。所以,享受西瓜美味時,往往是一家人或朋友們共同享用。西瓜也因此有了家,有了和家有關的團圓、和美之意。
第二, 成熟的西瓜果肉鮮紅,但其紅顏色的色度比大紅色淡些,稍帶桃色,屬于暖色系,卻又非常明亮。西瓜紅不是紅得出挑的一種顏色,它把不易察覺的一絲張揚藏在色調里。由于西瓜紅比較襯托膚色的顏色,而且會給人一種非常柔和的感覺。于是,西瓜因其特有的色調,而在設計界有了另一種意義:溫暖,襯托,從容,不卑不亢。這也是設計師特別愛在鞋帽設計中,使用西瓜紅的原因。
第三, “瓜秀”作為畢業季的主打,種瓜得瓜,瓜熟蒂落等意義,也是摟草打兔子——順手的收獲。劉驍純先生啟發我說,“瓜秀”,既喻瓜熟蒂落,又喻尚在童年。瓜陣伴隨“六·一兒童節”的特殊時刻,強化了“童心”。但他認為更重要的意義在于:“瓜秀” 推倒了大學的院墻。這是對學子的開悟,也是進一步教改的信號。
但是,我關注的還有另外一個或說更為重要的意義,即網絡語言:吃瓜群眾。作為教師代表,饒毅在北大畢業禮上,有個引起反響的演講。其中的一句讓我感慨。他說:“在祝福裹著告誡呼嘯而來的畢業季,請原諒我不敢祝愿每一位畢業生都成功,都幸福。因為歷史不幸地記載著:有人的成功代價是喪失良知;有人的幸福代價是損害他人。”從北大饒毅的演講回到央美的西瓜,我看到,中央美院在畢業季送上西瓜,有一個不亞于饒毅“否定式提醒”的提醒:作為央美畢業生,你當然頂級優秀。但某種程度上說,作為畢業生的你,依舊是吃瓜群眾。作為母校,用一件藝術品作為“最后一課”,并以此告誡畢業的學子們不要得意忘形,而要認清社會和自己,意深情厚。
身為視覺文化研究大本營,中央美院在2017畢業季,巧妙而又大張旗鼓地通過一件類似于大地藝術品的視覺表意實踐,完成了米歇爾所提倡的視覺經驗建構的二元結構關系:“視覺領域的社會建構”和“社會領域的視覺建構”。北京大興的瓜地、中央美院、瓜農、卡車司機、順豐公司、快遞車、快遞小哥、教師、學子等構成的視覺符號表征系統,“蘊含了許多隱而不顯的體制、行為、意識形態和價值觀。”“視覺并不是自然和生理性的,視覺領域中發生的任何視覺行為或表意實踐都是社會性的,視覺蘊含了豐富多樣的認知、情感甚至意識形態意義;另一方面,它又暗含了一個重要的方法論,那就是在社會領域里,較之于其他感官,視覺乃是最重要的認知方式和感知通道,我們對社會的認識和理解絕大多數是通過視覺進行的。”
維特根斯坦在《哲學研究》中說,想象一種語言意味想象一種生活方式。中央美院通過畢業季的一件融合大地藝術、行為藝術以及娛樂事件的“西瓜秀”,把想象的祝福、囑托、告誡以及創造意識,送給畢業學子,也送給所有熱愛藝術的人們,功德無量。而“西瓜秀”本身也因此有了接地氣的“手搭命脈”的意義。馬拉美說,世界是被創造出來的。果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