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豬林》中“情”“技”與“氣氛”的營造

曹先哲

〔摘 要〕《野豬林》給予了每個角色有血有肉的詮釋，在舞臺程式展現的基礎之上注入了深刻的“靈魂”而使戲充滿活力。演員運用大量的京劇傳統程式來體現林沖的精神氣質和精神世界的變化，這是其他藝術形式難以表現出來的。氣氛需要演員、音樂、舞美等因素緊密結合在一起才能迸發出來，只有上下一心才能呈現出最符合故事劇情，最符合人物性格的舞臺效果。

〔關鍵詞〕情 技 氣氛 靈魂

《野豬林》是寫林沖被逼上梁山的戲曲劇本，最早有明嘉靖年間李開先的《寶劍記》傳奇，萬歷時，經陳與郊增刪、潤色，改寫成《靈寶刀》傳奇。20世紀30年代，溥緒（清逸居士）又改編這一故事為京劇《山神廟》（亦名《英雄血淚圖》），由著名表演藝術家楊小樓、郝壽臣合作演出。1950年，經李少春重新改編，易名《野豬林》，由李少春、袁世海等演出。1959年出版了《野豬林》單行本，并收入《中國地方戲曲集成·北京市卷》。

《野豬林》描述北宋東京80萬禁軍教頭林沖，攜妻張氏至東岳廟逛會，遇落發為僧的魯智深倒拔垂楊柳，結拜為異姓兄弟。改編本參照《水滸傳》小說第7回至第10回有關情節，對原京劇劇本做了調整、增刪，突出兄弟結拜、白虎堂、野豬林、山神廟幾場戲，著重刻畫了林沖、魯智深反對封建迫害的斗爭精神。劇本對林沖的思想矛盾，決心投奔梁山以前所走的曲折道路和坎坷遭遇，有很動人的描寫。對魯智深的豪放不羈、肝膽相照、疾惡如仇也有生動的刻畫。此劇充分發揮了京劇唱、念、做、打的長處，演員在表演藝術上有較高造詣。1962年，《野豬林》攝制成戲曲藝術影片。日本前進座曾以此劇為藍本，改編為歌舞伎《水滸傳》。

這出由李少春、范鈞宏創作的新編歷史戲，在20世紀50年代由中國京劇院演出后，轟動劇壇。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李少春在劇中扮演林沖，文唱武打，技藝精湛。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杜近芳在劇中扮演林娘子，唱做俱佳，絢麗多姿。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袁世海在劇中扮演魯智深，文武兼備，功力獨到。名家薈萃，滿臺生輝。本劇反派角色表演到位，尤其是陸謙扮演者著名京劇丑角演員駱洪年的上佳表演，為該劇增色不少。此劇不僅在表演藝術上給人以美的享受，而且為演員之間的密切合作、同臺獻藝，樹立了光輝的榜樣。該劇曾由中央電影制片廠拍成戲曲片公開放映。

首先，我來談談《野豬林》中引人思索和探究之處，林沖身為八十萬禁軍教頭，因陷害導致家破人亡，逼上梁山，揭示了古代社會權力腐敗、官僚主義橫生的現象，當權者以各種卑鄙手段，對善良百姓恣意踐踏和殘忍絞殺，最后導致無辜受屈者鋌而走險、解冤報仇。此劇的目的就是在于喚起行惡者的良心發現，更是激起群眾對善與惡的認知，這也是此劇的構思魅力之所在。

其次，《野豬林》給予了每個角色有血有肉的詮釋，在舞臺程式展現的基礎之上注入了深刻的“靈魂”。此劇中林沖從最初對高衙內的隱忍，對官府充滿幻想到被害受刑，無辜發配，妻離子散仍然再忍，直至風雪草料場后滿含悲憤血刃陸謙逼上梁山。這個過程演員運用大量的京劇傳統程式如舞劍、絞柱、吊毛、把子等以及念白與唱腔變化來體現林沖的精神氣質和精神世界的變化，這也是其他藝術形式難以表現出來的。魯智深是此劇中的另一主角，這是架子花臉的一出重頭好戲，袁世海通過程式化的動作體現魯智深粗獷豪放的個性，同時又突出魯提轄一貫的疾惡如仇、篤守信義。林娘子的賢淑堅貞、陸謙的刁詐兇狠、高衙內的荒淫無度、高俅的陰險毒辣，都通過演員們豐厚的藝術底蘊完美體現出來。

《野豬林》全劇共十五場，其中“結拜”“白虎堂”“長亭”“野豬林”“山神廟”五場最為精彩。“結拜”是這出戲的開始，編劇將最為精彩的部分放在全劇的開始，將觀眾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結拜中魯智深和林沖的表演上。曾經拳打鎮關西、大鬧五臺山的魯智深，在東京大相國寺的菜園里，收服了偷菜的潑皮，并收他們為徒，教化他們改惡向善，應徒弟之邀，舞動禪杖演練武功，魯智深樸實可愛，當聽到墻外林沖的喝彩時，請他菜園內交談，兩位馳名江湖的大英雄菜園相會，相會時表現出的“相見恨晚”的神情和動作，驚喜和意外溢于言表。李少春先生生前談到此處時說，他演的《野豬林》 ，在林沖、魯智深結拜之前，互通姓名，傾訴了仰慕之誠，兩個英雄都被對方的俠情所動而同時豪邁地大笑起來，現場演出時，有時觀眾被人物的豪爽情感所動而興奮地鼓起掌來，有時觀眾卻靜止凝視，不鼓掌。這里他念的臺詞就有了個分別。沒有掌聲時，問題很簡單，林沖可以緊接著說出自己要求結拜之意，而魯智深欣然表示贊同， 這樣由相識到結拜一氣呵成，表達出人物明快爽直的英雄性格。但掌聲一起，難題就來了。如果為了戲的“圓”而不斷，林沖照直念下去，掌聲就會淹沒了話白，觀眾根本聽不見；如果等觀眾掌聲靜下來，他們再聽林沖和魯智深的對話，就不能像剛才一陣豪邁大笑緊接著就磕頭結拜那樣感到有力， 因而也就使觀眾對水滸英雄那種好漢相惜、一見如故的草莽氣質和英雄本色感染不深。碰到這樣的情況，林沖的臺詞就要做些改變。原來的臺詞是：“我有意與兄長結為金蘭之好，不知意下如何？”現在林沖先向魯智深提出：“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引起魯智深的反應后，林沖再說出結拜之意，多了一層反復。雖然只是簡單兩句話，但卻是在一陣鼓掌之后重新把握了觀眾，使他們可以注意到人物的精神面貌和關系的變化。這樣變化同樣令人感到明快有力，圓而不斷。

此劇融入了大量的技巧，環境及布景的搭配十分協調、精美。而這些都與劇中人物、故事緊密聯系著，不像有些戲曲舞臺和電影只為追求畫面的精美度與觀賞性，設計出來的舞臺及畫面似乎與本來的人物、劇情無太大的關系，顯得空洞多余。此劇的技巧運用與人物本身性格、情感恰到好處相結合，如魯智深舞動禪杖的那一段，魯智深雖魯莽但對于禪杖的運用如此靈活，體現出他不是空有蠻勁，他是精通武藝的，魯莽而又不失細致。倒拔楊柳的那一段體現出了魯智深的性格特點。林沖帶刀誤入白虎堂被抓那段，八個牢子手分上下場門十字靠一個一個先后臺，每一個牢子的步伐和形體動作節奏看上去大致相同，但是幅度不一，服裝盔頭統一但是化妝各不相同，要用每一個牢子手的形體表情來體現出白虎堂的威嚴。林沖被捕后的幾次用刑中形體技巧上用到了跪搓、甩發、翻身，與高俅對話時語言節奏上的把控，完美地表現了林沖當時內心的憤怒，無助和身體本身的痛苦，這些技巧的運用使林沖的內心活動更加外化，也將他與陸謙之間的矛盾刻畫得愈加深刻。給我印象深刻的還有“火燒草料場”的那一折，也是《野豬林》的最后一場戲。舞臺上打著紅色的燈光，天上還下著鵝毛大雪，一紅一白，一冷一熱的環境設定，勾畫了兩種人物截然不同的性格，揭示了兩者之間矛盾的極端。當林沖見到仇人陸謙時，周圍的紅光（火燒草料場的火焰光）映在了林沖的臉上，體現了林沖內心的溫度如火一樣的燙，舊時的仇與恨在那一刻在火光的照映下淋漓盡致地流露出來，而陸謙的臉卻像雪一樣的慘白，將他內心中的恐懼與軟弱體現了出來。這樣的氣氛營造無疑更好地體現人物內心的活動。該劇將情、技、氣氛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相互融合，而不像有的劇為了展現演員功底，安插無用的技巧，為了畫面的美觀而去制作無謂的布景。

氣氛需要演員、音樂、舞美這些單方面因素緊密結合在一起才能迸發出來，只有上下一心才能呈現出最符合故事劇情，最符合人物性格的舞臺效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