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毅鳴
町町單車失敗的重要原因在于不清楚自身定位,以及沒有找到與同類競品的差異點。
今年4月,丁偉還是共享單車公司町町單車的創始人。話雖如此,為了節省開支,白天只要有時間,他會和聯合創始人一起修車。
那天,丁偉像往常一樣在南京公司的樓下干活,突然從老家泰州來了幾個面相兇悍的大漢,上來就問他認不認識丁萬青。丁偉當然認識丁萬青,那是他父親,那天后者正在天津采購單車。他抬起頭,狐疑地看了對方兩眼,回答說:“認識,那是我爸,你們有什么事?”
啪!沒等丁偉反應過來,已經被對方重重扇了一記耳光。
丁偉徹底懵了。緩過神來,他馬上給母親打了電話。從話筒里斷斷續續傳出來的哭訴聲中,他才知道自己家出大事了。
1994年,丁偉出生于江蘇泰州。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家里有別墅,自己有兩輛保時捷、一輛卡宴,憑心情選擇開哪輛。
他父親丁萬青以投資理財發家,主營業務包括P2P,后來還投資開辦了服裝廠和食品廠。
丁萬青很寵溺兒子,不僅在生活費上毫不吝嗇,還將丁偉設立為旗下很多公司的股東(這也為日后的風波埋下了伏筆)。他送丁偉出國念書,后者并沒有念完就輟學回了國,于是他又出錢讓兒子在上海開了一家珠寶店。
在丁偉的回憶里,珠寶店就是一樁中年人做的生意,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根本待不住。他每天也就到店里逛一逛,然后就去吃喝玩樂混圈子。
去年10月,丁萬青到上海來看兒子,發現兒子每天都騎摩拜單車上下班。那時候,共享單車在北上廣還是一樁新鮮事,丁萬青在江蘇也沒見過這東西。他聽丁偉解釋完什么叫共享單車之后,突發奇想:“兒子,我覺得我們爺兒倆可以搞這個。”丁偉立馬就答應了。其實他早就被珠寶店給搞煩了,而對于共享單車,他倒確實有想法要好好搞一搞。
丁氏父子的效率也還可以。
丁萬青迅速打給丁偉2000萬元作為啟動資金,由丁偉全權運營町町單車。不過一開始丁偉在媒體的采訪中并沒有道出這層關系,并被大家吹捧成了下一個“90后”天才創業者。被采訪,被報道,參加政府會議,丁偉開始享受明星創業者的待遇。
町町單車是南京真正第一批共享單車,所以前期發展非常順利。
今年春節來得特別早,又有大量的單車訂單來不及生產,導致丁偉在年前只投放了500輛車。可這500輛車卻給公司帶來了8000個用戶。
從町町年前發布會上說出的“豪言壯語”里可以發現公司原本預計在今年上半年投放7萬輛車,但最后只投入了1萬輛,因為從今年2月開始,町町單車的母公司,也就是丁萬青的公司,出了問題。
當時,泰州有一家挺大的P2P公司突然倒閉了,創始人去公安局報案自首。泰州不大,一傳十,十傳百,一夜之間老百姓都不相信P2P了。
導致的結果就是,不管到期沒到期,客戶都跑到同樣在做P2P的丁萬青的公司里要求退款。可公司哪里有錢?按照正常的運營節奏,這些錢大部分都被拿去投資以及分給旗下的7家公司去放貸了。
事出無奈,丁萬青只得拆東墻補西墻去要回款。一些放貸公司一看母公司快不行了,都耍賴不還錢,選擇繼續放貸。愿意還錢的公司也趁機壓低還款金額,只還一半。
“那為什么不報警,不告他們呢?”創業邦(微信搜索:ichuangyebang)問丁偉。他的解釋是,法律流程太長,當時客戶都跑到自己家揪著他父親的衣領催款了,根本等不及法院來執行。他父親一時糊涂,去借了高利貸還款,最終把畢生積蓄和家產都給搭進去了。
然而,在文章開頭提到的那一巴掌前,丁偉完全不知道家里出的這些事,因為丁萬青從來不會在兒子面前說這些。不過,他們家里資金緊張這件事已經初露端倪。
因為融資不順利,町町單車的運營一直由丁偉的父親丁萬青投錢。可今年2月,丁偉突然被母親提醒要省著花錢,并且家里也停止給他打錢了。剛開始丁偉還能靠此前剩下的幾十萬零花錢讓公司正常運轉,可到4月他真沒錢了,只得問父親要——他得發工資。
而那時的丁萬青已經被債務逼得快走投無路了,別說發工資,他甚至想著給町町單車找投資公司接盤。
這時候,丁偉才第一次意識到家里債務危機的嚴重性。他馬上想到了單車押金:當時町町單車已經積累了15萬用戶,按照單個用戶199元的押金計算,整整有3000萬元。
丁偉突然開始害怕父親把這筆錢給挪用了。那樣,作為公司法人,等待丁偉的將是漫長的牢獄之災。他連夜逼問父親,要求父親拿出存有押金的公司銀行卡,卻被拒絕了。
一怒之下,丁偉帶著自己的創始團隊離開了町町單車,徹底撒手不干。而町町單車這家“家族創業公司”,也隨著實際管理人的離開逐漸淪為一個空殼。
隨后的4月到6月,丁偉再也沒見過父母,他整天只是喝酒、買醉,—直到危機徹底爆發。
6月,丁偉的父母被警察帶走。他自己也因為町町單車股東身份成為犯罪嫌疑人,在7月初被帶走協助調查。
而此時的町町單車,已經因為《揚子晚報》等媒體的文章成了大眾眼中非法集資、創始人卷款而逃的騙子公司。媒體還揭露出丁偉是“富二代”,更是讓他被大規模口誅筆伐,且用詞都很難聽。
然而這些話當時丁偉都沒有看到,因為他已經因為父親的案子進了看守所。
10月上旬,丁偉身上的嫌疑被洗清。他從看守所里出來后立馬開始打聽那筆達3000萬元的押金的去向,后來姐姐告訴他,其實父親退還了14萬用戶的押金,剩下1萬用戶的押金共計200多萬元,家里實在拿不出錢了,至今沒有解決。
丁偉這才明白為什么看守所里警察對于町町單車的事情并沒有問太多,因為比起實際的投入來看,目前這200萬元的欠款很難構成詐騙罪,警方沒法立案。endprint
最終,丁萬青還是保住了兒子。
町町單車的故事到這里也就差不多了。
今年4月,町町單車的注冊公司——南京鐵拜網絡科技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已經從丁偉變更為其他人,所以丁偉接受創業邦(微信搜索:ichuangyebang)采訪時所講的這些無法作為官方回應。
然而,從町町單車的悲劇中,我們還是可以找到一些關于創業失敗的教訓:
第一,丁偉最嚴重的問題在于,作為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和實際CEO,他手上卻沒有公司的賬目。
那張管理著押金的公司銀行卡一直在丁萬青的手上,導致丁偉在公司遇到危機時非常被動。整個公司的財務則被交給了丁萬青派來的一個人監管,而此人是一個十足的兩面派,在丁萬青不在場的時候經常拖欠賬款。
第二,由于是“富二代”,又是家族內部創業,丁偉顯然低估了共享單車需要投入的資金量。
據說有一個實體商貿集團從去年年底就一直對町町單車有投資意向,雙方也基本敲定了投資協議,然而到了今年4月,對方公司高層因向政府行賄被調查,導致投資泡湯,町町單車瞬間陷入極大的財務危機中。
第三,丁氏父子在公司運營理念上差異較大,而丁萬青才是公司真正的決策者,丁偉只是執行者。
町町單車的聯合創始人Z先生告訴創業邦(微信搜索:ichuangyebang),實際上公司還是丁偉的父親說了算。舉例來說,因為一開始數據表現不錯,團隊想迅速鋪設到南京全市來爭奪用戶流量,然而丁萬青從傳統生意的思維方式出發,提出了一個“奇葩”戰略:先在商業區集中加大投放密度,把這個點做透。這其實是和互聯網流量思維完全相反的。
第四,町町單車最重要的失敗原因在于,其實它從創業初期就沒有想清楚它自身的定位以及與摩拜、ofo共享單車等同類競品的差異點,而且創始人本身并不具備相應的能力,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合伙人。
丁氏父子一開始所想的只是把共享單車的生意復制到南京罷了,然而地域性并非是共享單車這種互聯網模式的壁壘,丁偉自恃的“高質量單車”也不是共享單車獲得成功的關鍵點。
共享單車生意看起來門檻低,其實并非如此,加上丁偉本身能力不足,又是在沒有想清楚的情況下就貿然選擇進入,最終導致了這場悲劇。
如今,不管丁偉說什么,非議和指責都會一直存在,并且因為他和丁萬青的關系而永遠得不到正面的回應。南京街頭至今停留著的1萬輛町町單車也是一樣。
丁偉也想過如何處理這些單車。因為造價不菲——一輛車的成本接近1500元,丁偉希望可以把這些車送給沒有退到押金的用戶作為補償。不過,按他現在的能力也沒法去找到這些失散的車。
若干年后,這些車或許已經報廢,躺在橋洞下的廢銅爛鐵中。但它們也會成為一種象征,時刻提醒丁偉還有1萬多用戶的押金沒有被退回,以及告訴后來者盲目追逐風口的慘痛教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