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生態農業 從森林到餐桌

襲成

不用澆水施肥除草，就能種出豐富的食物，還能恢復環境和營造社區的農業方式正在全球興起，它就是——

提到農業，我們首先想到的往往是一望無際的田野；提到林業，我們眼前浮現的往往是郁郁蔥蔥的樹林；提到果園，我們腦海中出現的是一排排的果樹。直觀來看，這三者的外在表現形式是完全不同的；但在國際上，把這幾者結合的農林生態體系近幾年越來越流行，它們也被稱為“混農林業”。這其中，森林生態農業是層次比較豐富的農林生態體系，也被稱為“食物森林”。

什么是森林生態農業

什么是森林生態農業呢？簡言之，森林生態農業就是模仿森林來種植可食植物。

我們可以想象自己身處這樣一個森林中，所見之處都是食物：頭頂上，蘋果、梨、櫻桃、山核桃、板栗等堅果和水果正逐漸成熟，葡萄、百香果、獼猴桃的藤蔓攀援著果樹；低矮一些的灌木上，點綴著藍莓、樹莓、榛子和其他美麗的果實；向陽的菜畦里，菠菜、草莓、西瓜、蘿卜等蔬果正在茁壯成長，還有種類繁多的香草散發著清新的氣息；五彩繽紛的野花吸引著蜜蜂及其他昆蟲采蜜，蝴蝶在飛舞，鳥兒在吟唱；樹蔭下，還藏著各種多肉的蘑菇和叫不出名字的草藥；林中處處是豐富的食物與藥材……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味道和植物的芬芳，令人心曠神怡。

更為神奇的是，如此豐富的食物與藥材全部可以通過與自然協作而獲得，根本不像想象中那樣辛苦。

這種食物生產體系就是森林生態農業，它結合了生態農業和樸門永續的理念，活用多年生與一年生作物，通過多層次、多物種的生態設計，最大化地利用陽光，實現水和養分的循環。

在森林生態農業系統中，不同生物之間相互協作，充分利用自然的力量代替來自人類的投入和管理。例如，將具有固氮作用的植物作為施肥作物，代替合成氮肥的使用；利用礦工作物分解土壤中的礦物，將土壤中的養分提供給其他植物；種植能夠吸引傳粉者的植物，它們不僅可以吸引蜂蝶前來傳粉，還能吸引各種益蟲，與系統中的其他動植物一起形成多樣化的完整食物鏈，并且可以防治病蟲害。

隨著森林生態農業系統的成熟，系統產量會越來越高；最終，維持系統運轉所需要的人力投入主要就是收獲這些果實。

對比傳統的種植方式，不難發現，目前的傳統農業方式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一年生作物的單一種植，整片農田都是小麥、玉米或水稻；水果也往往是單一種植，果園里一行又一行相同的果樹，結著同品種的果實；溫室里全是單一一種蔬果。毫無疑問，當一片土地僅種植一種作物時，最終計算出的產量一定是一個美妙的數字；但這也意味著，我們放棄了很多本來可以種植在一起、相互有促進作用的植物。而今，當不同作物生長在同一片土地上時，我們收獲的不是單一一種食物，而是一籃子品種豐富的食材，甚至可以做到四季不間斷供應。想想看，這將是一個多么美妙的前景。

那么，與傳統種植方式相比，這種新的生態系統的產量又如何呢？

說到產量，我們就要問，農業的本質是什么？所謂農業，其實就是把陽光通過光合作用直接或間接轉換到食物中的過程。假如我們利用能量轉換率來衡量農業的效率，多層次的立體森林生態農業的轉換效率肯定比單一化的平面農業要高得多。

很多人以為森林生態農業是一個新事物，事實上，森林生態農業是最古老的土地資源利用形式，也是最具可持續性、抗災力最強的農業生態系統。最近的一項科學研究發現，地球的綠肺——亞馬孫熱帶雨林曾被古時的原住民遵循森林生態農業的理念來維護。

森林生態農業系統怎么建

一個簡單的森林生態農業包括三層——樹、灌木和地表植物；復雜一點的森林生態農業可以有7層，包括大型喬木層、小型喬木層、灌木層、攀援植物層、草本植物層、地被層以及根際植物層。每個層次都可以因地制宜地種植很多植物，如表1所示。

森林生態農業系統中的植物不僅可以食用和藥用，有的還能給其他植物施肥。自然界中有超過1.6萬種固氮植物，所有的豆科植物都具有固氮能力——將空氣中的氮氣變成土壤中免費的氮肥。我們為何不利用它們來提供氮肥呢？

毋庸置疑，作為與生命打交道的行業，在不同氣候與地域環境下，森林生態農業選擇種植的作物需要因地制宜。即使農場以種植某一種或多種經濟作物為核心，也可以采用森林生態農業的模式豐富作物的多樣性與立體層次，以提升農場的能量轉換效率。

森林生態農場什么樣

對普通人來說，森林生態農業并不是遙不可及的。

Forested位于美國馬里蘭州，距離華盛頓僅有30分鐘車程。它是美國第一座社區支持的森林生態農場，也是森林生態農業研究教育基地，曾被美國《國家地理》雜志等媒體報道過。這座農場在6年前還是一片土壤嚴重退化的土地，因為曾連續種植煙草350年，其后使用化肥和農藥輪作種植玉米以及大豆近70年，導致當地土壤中所有能夠測量的肥力因子消失殆盡，土壤嚴重板結，部分土壤的有機質含量連0.1%都不到。

就是這樣一塊土地，通過森林生態農業與堆肥，只經過短短6年，就變成了一片生機勃勃的食物森林。數千種具有食用、藥用、建筑和生態價值的草木、動物和菌菇在健康的生態系統中繁盛生長，它們不需要人為灌溉或施加任何合成肥料或農藥。

建設森林生態農場的第一年，管理者根據地形、光照、水源和人與農場的關系等因素進行了規劃和種植可食植物。

第二年，農場開始自然地長出雜草，它們為森林生態農場增加生物質含量，幫助土壤恢復健康。只要不影響農場所規劃的可食植物的生長，這些雜草無需去除。

之后，植物越來越豐富，農場在60畝土地上共規劃和種植了上百種可食植物，許多都是適宜當地環境的作物。

森林生態農場種植了本地作物Pawpaw，一種味道像是混合了木瓜、芒果和香蕉的奇妙水果。這種水果在超市是買不到的，因為儲存周期太短，只有在森林生態農場可以吃到。

農場的堅果樹和水果樹為大家提供了長期收益，蔬菜則為人們提供了短期收益。在菜畦里，當地人根據植物之間的互補作用，利用“好朋友種植法則”種植蔬菜。

為保證作物的正常生長和營養，農場種植了不同的固氮作物，從地被層的三葉草到喬木層的槐樹，高高低低。它們是農場的天然氮肥來源，為周圍的植物提供了充足的養分。

動物也為農場提供了大量天然氮肥。20多只鴨子和兩只鵝在農場中輪牧，自由嬉戲，除蟲除草。

此外，每棵可食植物的旁邊都會種植一棵礦工作物，如聚合草。礦工作物主根深長，生長迅速，可以把深層的土壤分解，將營養物質輸送到表層，供給周圍的植物使用。

為保護土壤，農場種植了覆蓋作物，或使用硬木屑、稻草、樹葉和硬紙板等覆蓋物來覆蓋土壤，抑制雜草，以盡可能減少對土壤微生物的干擾，保持土壤肥力。同時，森林生態農場還收集本地的有機垃圾來制作堆肥，恢復和改善土壤。

森林生態農場中有不少本地野花和其他吸引傳粉者的植物。各種采蜜昆蟲的到來還引來小鳥等其他小動物，形成完整的生物鏈，自然地解決了作物病蟲害問題。

在農場一片比較低洼潮濕的林地上，還種植了一些蘑菇。由于森林生態農場的生物多樣性異常豐富，常常會意外出現珍貴的菌菇。

森林生態農場在銷售上采用社區支持農業（CSA）模式。會員家庭在每年農季之初支付會員費，定時來農場取菜。隨著四季更迭，消費者們可以感受到大自然不同的慷慨饋贈。

為構建和諧社區，農場每年都會舉辦“從農場到餐桌”活動，和本地名廚合作，舉辦一場豐收晚宴，現采、現做、現吃，晚宴上的食材全部來自森林生態農場。大家聽著大自然的聲音，聞著大自然的味道，享用大自然賜予的食物，感受著社區中人與人之間的溫暖。

可能有人會問，森林生態農場種植如此多的植物，是否需要很多人力呢？事實上，大部分工作都由大自然完成了，農場管理者需要投入的人力很少。60畝土地上只有兩位管理者，他們也并非全職員工。此外，森林生態農場還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志愿者，因此農場開設了志愿者日，以便讓更多對森林生態農業感興趣的人前來學習。

作為森林生態農業研究教育基地，Forested森林生態農場培育著越來越多的新農人，探索與自然和諧共處、支持社區的農業發展道路。農場推出了一系列課程，將森林生態農業普及到更多人中。

食物森林也是可以商業化盈利的。

美國威斯康星州的商業化森林生態農場New Forest Farm成立于1994年，占地110英畝（約4.05公頃），屬于美國最成熟、生產力最高的可持續農場之一。這里商業化生產的作物包括栗子、榛子與蘋果等，同時還生產核桃、山核桃、松子、梨、櫻桃、蘆筍、南瓜，還有放養的牛、豬、羊、火雞和雞。農場不僅有著良好的、多樣化的盈利，還帶動了威斯康星州的榛子產業鏈的發展。

城市里的食物森林

不要以為森林生態農場只能建在農村，其實，城市中也可以建造食物森林。

社區食物森林從2008年開始在美國流行，它的建立有助于構建可持續社區、加強糧食安全、提升社區的適應力與抵抗力，并促進社區、環境與健康協同發展。社區食物森林的理念是：每個人——無論經濟與社會地位如何，都應該能享有買得起的、新鮮的、在本地用生態種植方式種植的食物。

社區食物森林往往由不同的利益方合作推動，不僅給居民提供共享的食物，也是居民休閑娛樂的好去處，同時，還可以為城市蓄水防洪留出空間，為野生動植物提供棲息地，凈化城市的空氣、水源和土壤，美化城市，等等。

學會與自然萬物共處

森林生態農業讓我們意識到，關于農業和食物的一切問題，從環境破壞、旱澇病蟲，到食品安全、營養不良，都源于自然的失衡。只有充分尊重自然規律，讓自然發揮巨大的潛能，我們才能擁有豐美的良田和富足的生活。

自然是多樣的，這種多樣性是幫助農民預防、抵抗自然災害和市場波動的關鍵。單一化的種植往往會因季節、氣候、病蟲害爆發等原因而讓農民蒙受巨大的損失。譬如，一棵植株染病，就可能蔓延至整個農場，導致不得不訴諸農藥。森林生態農業通過種植多種不同的植物，大大降低了風險。2016年春，正是蘋果花盛開的時節，寒流突襲美國東部，Forested森林農場的蘋果樹也受了霜災。幸運的是，農場所種植的不同品種的果樹中，有些竟然能抵抗寒霜，農場的蔬菜和菌菇也沒有受到影響，農場整體經濟損失非常小。附近種植單一品種的果園都受到重創，有的甚至損失了90%的收入。森林生態農業的多樣化種植模式大大減少了農業風險，保障了農民的經濟收益。

自然是協作共享的，這種協作可以幫助農民減少水、肥、農藥的投入，省錢省力。一個森林生態農業系統，不僅有地表之上我們看得見的植物世界，還有地表之下我們看不見的微觀宇宙。地球的“皮膚”——土壤之中，一小勺健康土壤里就有約7.5萬種不同的細菌和2.5萬種不同的真菌，微生物的總數更是超過了地球上的人口總數。土壤中的微生物，尤其是真菌，與植物的根系構成了龐大的物質與信息網絡，就好像我們的神經系統一樣，密切監控養料的所在、水分的多寡和病蟲的入侵，并協調網絡中的所有生命共同應對。這個菌根網絡之大、分工之細、各成員的角色之靈活，遠遠超出了科學家的想象。近幾年來，科學家們才開始認識土壤中的龐大生命網絡，了解到植物之間竟然可以相互交流。茂密森林中的小樹苗照不到陽光，更沒有人給它澆水施肥，它們依然可以長大，就是依靠森林里的互聯網——菌根網絡。

自然滋養著萬物，當然也包括我們人類。目前，全世界有20億人隱性饑餓，不少人雖然可以吃飽，仍然缺乏某些礦物元素。這不僅與飲食結構的改變有關，也與單一化的生產模式導致食物營養含量下降有關。食物的營養來自土壤。在土壤健康、多樣性高的森林生態農場，微生物將土壤中的礦物質分解成植物可以吸收的形式，并通過菌根網絡將養分源源不斷地輸送到作物中，使得農產品的營養密度更高，滋味也更豐富。相比之下，單一化的農業依賴化肥、農藥，導致土壤微生物活力大大下降，地力貧瘠，長出來的蔬果不僅沒有味道，也無法讓我們獲取充足的營養。

對農業生產來說，難以預測的天氣可以算得上是最大的威脅，但氣候變化的解藥之一也是農業。土壤中的微生物通過菌根網絡滋養作物；作為回報，作物會將光合作用生成的糖類分給微生物，用于繁衍更多微生物、強化菌根網絡。這些糖就是利用大氣中的二氧化碳合成的。因此，恢復土壤健康也是在減少溫室氣體、緩解甚至扭轉氣候變化。

與自然協作來生產食物，還將教會我們與萬物共處，優化我們的社會運轉模式。當我們謙遜地向大自然的規律學習，遵循自然的規律生產與生活，我們才能夠真正實現生態文明。

食物森林離我們有多遠

筆者在今年初回國，參訪了不少生態農場，其中有兩個尤其令人印象深刻。

一個是福建漳州的一家有機茶園。2400多畝有機茶園里種植了很多富有藥用價值的名貴樹木，這些樹的葉子落下后自然分解，養分被茶樹循環吸收，增加了茶葉的藥用價值。更巧妙的是，不少名貴樹木本身還是固氮樹，如相思樹（可做家具的名貴木材）、任豆（國家二級保護樹種）、降香黃檀（國家一級保護樹種）等。茶園因為種植各種樹木而擁有豐富的生物多樣性，形成完整的生物鏈，自然地解決了病蟲害問題，讓茶葉的有機種植不再困難。

另一個是福建連城四堡鎮的生態園。農場主用6年時間將一片300多畝的荒山恢復成森林生態農場，主要種植經濟作物油茶樹，樹下套種黃花菜，還種植了百香果、紅心李、獼猴桃、桂樹、楊梅、山藥、花生、蘿卜等作物。目前，農場不僅將產品銷售給3000多個固定家庭，還通過自然游學體驗等活動，為眾多家庭提供認識自然的機會。

社區食物森林也開始在我國大都市中嶄露頭角。一個名為“2040食物森林”的計劃正在上海積極推進。按照計劃，到2040年，上海將由居民共建2040處食物森林，讓整座城市變成人人共享的美麗花園?；蛟S在不久的將來，社區食物森林會在中國的城市中遍地開花，把我們的城市變得充滿生機，把社區變得更美好。

【責任編輯】趙 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