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風情

翁秀美

微博上看到這樣一條：如果你來廈門玩，請一定要呆久一點。找個晴朗的天，早起吃碗面線糊，然后去南普陀聽鐘聲，在山上散散步，順道逛去廈大，在附近尋一碗地道沙茶面。午后在鼓浪嶼上挑一間咖啡館，看看小說，打個盹。晚上去夜市吃個宵夜，喝個半醉！這樣，你才能覺出那市井氣里的廈門味。

聽者深感盛情與溫情，一瞬間與廈門親近起來。城市里的市井氣，原汁原味、嘈雜卻接地氣，熱鬧的煙火人生中，傳遞出敦厚質樸的世風民俗。

市井，因“井”而有“市”，有水井處必有人家，人們相聚取水時，進行以物易物，或用錢幣收買物品，天長日久，井旁成了財物流通的集散地?！豆茏印ば】铩罚骸疤幧瘫鼐褪芯?。”《風俗通》言：“俗言市井者，言至市鬻賣當須井上洗濯，令鮮潔，然后市?！睗h以前稱市井，漢以后有市肆?！肚迕魃虾訄D》所繪就是市肆場景，街頭橋上船上的大多數人物，都是中下層市民，商賈小販，茶酒博士，打雜仆役，纖夫，船工，挑夫……

2010年夏去上海世博會，當淋了一天的雨晚上10點濕透透地走進中國館，立在動態的《清明上河圖》前，萬千驚嘆，整幅長卷活了：你挑擔我卸貨，揮鞭子趕馬車的快速下坡，商人的駱駝隊閑閑地進城，街上生意興隆，人們談笑，飲酒。夜幕降臨，依然人來人往，店鋪、船上燈火通明，河水隨著燈光蕩漾……現代給力的高科技手段，讓時空瞬間交錯，把人們帶進千年前那繁茂熱鬧的大宋汴京。

《東京夢華錄》記載，開封夜市三更依然活躍，早市未到五更便開，營業時間由店主自行決定，有些晝夜都在營業。美國《生活雜志》1998年選出過去一千年來影響人類生活最深遠的一百件大事，第56件是：中國宋代的飯館和小吃，連帶快餐服務——怎樣的驚世繁華！

周密一生大部分時間生活在繁華競逐的臨安，所著《武林舊事》，還原當時宋人的生活細節，可以看到當時“節物風流，人情和美”的繁榮圖景。其中“卷六”從市場、酒樓、歌館、瓦肆到租賃、作坊、市食、美酒，記錄了各種類型的小商小販及藝人名目。例如“市食”就記錄了八大類共235種食品。最令人細致入微地感受宋人日常生活氣息的莫過于“小經紀”，篇首注：它處所無者。記錄了小經紀178種，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僅與鞋有關的就有“見成皮鞋，鞋楦，鞋帶，修皮鞋，鞋結底”等。

明代蘭陵笑笑生的《金瓶梅詞話》，則展示了一幅晚明社會市井風情長卷。

《老北京的三百六十行》一書中，行業按衣、食、住、行等十大類分，每一行業配有兩三幅珍貴精美的圖片與煙畫，如一幅百年前老北京的巨幅長卷，重現當年趣味盎然的市井生活和世情百態。賣布賣水賣香包兒，縫窮婆，雜耍百戲，代寫書信……五行八作，林林總總。有一種行當叫窩脖兒，搬運工的一種，手執一塊尺半寬、二尺半長的木板，專為大戶人家搬運精細貴重物件，講究串街走巷過鬧市，五里六里不歇肩。民俗學者齊如山先生年輕時出門訪友，碰到一個窩脖兒，肩頭上的托板立著一只硬木條案，案上放著座鐘、座鏡、兩對撣瓶、帽筒，還平放了一碗水，從和平門走到地安門的舊古樓，碗里的水沒濺出一點。窩脖兒及其他有些行當后來都已消失，讀者仍能從中感受到老北京市井繁華、百業匆忙的獨特風情和魅力。

北方胡同，江南小巷，五光十色的市井生活，儼然一幅意趣盎然的風俗畫：衣服在伸出的竹竿上飄揚；走街串巷的叫賣聲拽得老長；剃頭店老式的雕花椅上晃著油膩膩的蕩刀布；臨水小軒，幾碟小食一壺茶，聽聽軟糯的評彈，時間慢悠悠地消磨掉多少人和事。去年在徽州屯溪老街，兩個師傅用木錘一上一下交替打木錘酥，發呆地看；坐在街角品猴魁清香，茶葉蛋、臭豆腐味硬是一陣陣擠進來，各種氣味摻雜，竟很愜意，將五臟六腑打疊得順當妥貼，一條街走了一下午。蕓蕓眾生，市井百態，凌亂、重復的喧嘩，所有的畫面顏色味道聲音不搭調不協調地組合著擁擠著，卻讓人歡喜踏實。張愛玲說，活在中國就有這樣可愛：臟與亂與憂傷之中，到處會發現珍貴的東西，使人高興一上午，一天，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