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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魂香

2017-12-29 00:00:00葉星曦
科幻世界 2017年8期

“你說……他死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世界上還有這種官僚,傲慢、死板,外加一無是處,這些糟糕的屬性,都被眼前這臺機器人詮釋得淋漓盡致。更奇葩的是,這家伙居然還渾然不知!真是太可怕了。現(xiàn)在,就連我的電子義眼都開始隱隱作痛,好像我的眼球還待在眼眶中一樣。

“你說他死了?”我加重語氣又問了一遍。

“是的,先生。”機器人抬起圓滾滾的腦袋,“國際刑警組織A級通緝犯趙宇軒博士的尸體在昨天凌晨被發(fā)現(xiàn)。需要我?guī)湍?lián)系法醫(yī)實驗室嗎?”

“不需要,”我搖了搖頭,“我自己會想辦法。”

“我明白了。”機器人說,“歡迎來到龍宮島,祝您度過愉快的每一天。”

走出外務廳的接待室,我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趙宇軒,這個被稱為“解體狂魔”的超級犯罪者,早已被十五個國家外加國際刑警組織通緝,他所犯下的“滔天大罪”可謂舉不勝舉——打著研究的旗號將受害者一步步解體,替換成生化部件,甚至利用人腦來操縱機械身體。

但是,這個科研天才的研究,全都是這個時代最前沿的技術,所以他無論逃亡到哪個國家,總能獲得贊助。

不過這一次,這個臭名昭著的罪犯卻居然死了。

走在張燈結彩的街道上,周圍的行人都是一副神采飛揚的樣子,掛著巨大“福”字的廣告飛艇按照預定航線,精確地航行在摩天大樓之間。

年味正濃。

這座建立在太平洋巨型人工島上的偉大都市,美麗而富饒,它被人們命名為“龍宮島”,是這個世界上最發(fā)達的地區(qū)之一。這座美麗的人工島,漂浮在中國南海之上,長度為七十公里,寬度為三十五公里。它不但是個技術奇跡,同時也是個經(jīng)濟奇跡,在全球經(jīng)濟危機之后的艱苦歲月中,正是它的誕生,極大地帶動了地區(qū)經(jīng)濟的復蘇。

穿著紅色唐裝的小朋友們嬉笑著從我身邊跑過,一臺負責打掃衛(wèi)生的機器人急忙躲避。我點上一支煙,吸了一口,發(fā)出“過年真好”的贊嘆。確實,還有三天就是春節(jié)了,周圍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高達數(shù)百米的全息影像被數(shù)百個投影儀投射在大樓之間,金光閃閃的祥龍在天空中優(yōu)雅地飛舞。

真是一座繁華的城市,怪不得全國人民擠破頭也想搬遷到這里來。

即使作為中國警方的高級刑警,我也只拿到了逗留七日的臨時簽證,這多少讓我有些無可奈何,雖然這座城市由中國政府出資,在中國的領海中建設,居民絕大多數(shù)也是中國人,但這座城市作為自由貿(mào)易區(qū)必須遵守2030年簽訂的相關“自貿(mào)協(xié)定”,作為“經(jīng)濟特區(qū)”存在。

“歡迎來到龍宮島。能為您效勞嗎?”

充滿朝氣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一位身穿旗袍的年輕女性將手中的宣傳冊遞給了我,她看起來二十歲左右的樣子,有著東方人特有的黑發(fā)和黑眼珠,但是皮膚卻略顯蒼白。雖然她美麗而又熱情,但是我立刻就發(fā)現(xiàn)了她身上不協(xié)調(diào)的地方,我馬上斷定,這位令人感到愉悅的小美女實際上是一臺機器人,而且是非常高智能的那種,在龍宮島外面幾乎看不到這樣的機器人。

“謝謝。”我接過宣傳冊,雖然電子資訊已經(jīng)非常發(fā)達,但是紙質(zhì)的印刷品卻更能激發(fā)起讀者的興趣,特別是從一位令人心情愉悅的美女手中遞來的。宣傳冊的內(nèi)容基本上可以概括為三個部分——年夜飯訂臺優(yōu)惠,開封小籠包新鮮出爐,辣過癮的四川火鍋。

干脆留在這里過年吧……我將宣傳冊折疊了一下塞進口袋,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伴隨著一聲悶響,那位發(fā)傳單的機械美女突然被打倒在地!

我驚訝地轉頭看去,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人手持鋼管,對著倒地的美女頭部就是一棍!頃刻間,硅膠皮膚破裂,露出下面的鈦合金骨架,仿生眼球從眼眶中飛出,在人行道上滾動。

沒過幾秒鐘,美麗熱情的機械美女就變成了一堆丑陋的殘骸。

“去死吧,機器人!”中年男子激動地揮舞著鋼管,“都是你們!都是因為你們!我才丟掉了工作!去死!去死吧!”

周圍的人露出恐懼的眼神,有人在拿手機拍照,有人則拔腿就跑,小孩子開始哭鬧,街道在狂亂的氣氛中逐漸變得混亂起來。

“給我住手!”我一個箭步?jīng)_上去,從后面扣住了中年人的肩膀和手臂,向上一拉,他的關節(jié)被我反制,使不上力氣。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我對著他的膝蓋后方踢了一腳,順勢將他按倒在地。

“去死吧,機器人!”中年人即使被我壓在地上,依然在大吵大鬧、不停掙扎,他的力氣非常大,我不覺得這個年齡的人能夠爆發(fā)出來這樣的力量,仔細一看,他眼中布滿血絲,很可能吸食了某種毒品,現(xiàn)在正處于極度亢奮狀態(tài)。

一名初老的男子和兩個年輕人撲了上來,幫我按住了不停掙扎的中年人,然后又有一名年輕人上來幫忙,我們五個人才勉強制服了他。

警笛聲響起,兩臺警車在街邊停下,機器人警察和人類警察一起從車上下來,中年人不住地掙扎,但是在馬力強大的機器人警察面前根本無濟于事,他被塞進警車,帶離了現(xiàn)場。

“感謝您的幫助,先生。”警察對我說,“要不是您,肯定會有無辜群眾受傷。”

“分內(nèi)之事,”我出示了警官證,“我也是警察,來自中國大陸。幫忙按住一個發(fā)狂的神經(jīng)病是沒問題的。”

“原來是同行,怪不得身手這么好。”

“見笑了。”

警察登記了我的信息,然后登記了其他幾個來幫忙的人的信息。面對著執(zhí)法記錄儀,我們每個人都被進行了簡單的詢問。完事之后,警察駕車離去,看熱鬧的人群也跟著散去。

我看了一眼那位被毀掉的機器人小姐,她的右半邊臉變成了扭曲變形的殘骸,但是左半邊臉依然十分美麗,被打爛的電子頭腦中不時冒出電火花。

“簡直就像殺人一樣……”

我回過頭去,那位初老的男子正注視著地上的機器人殘骸,他把拿在手里的零件扔到機器人身上,然后站起身來。

“這種事情經(jīng)常發(fā)生嗎?”我問道。

“以前比現(xiàn)在更嚴重,不過加強打擊非法勞工之后,當街破壞機器人的案件少多了。”初老的中年人說,“對了,我是開餐廳的,”他遞上名片,“如果有時間的話,請到我開設的中餐館用餐。”

“非常感謝您的邀請。”

我和這位中年人握了手,寒暄了幾句之后離開了現(xiàn)場,將機器人小姐的殘骸留給垃圾回收車。沿著街道繼續(xù)前進,我看到更多的機器人在街上認真地工作著。機器人不像人類,它們忠誠可靠絕不偷懶,所以很多人才會因為它們而失業(yè)。

也許有一天,警察也會因為機器人失業(yè)吧?

龍宮島警察局位于海邊,不過作為警察局,它的規(guī)模確實太大了一點兒,不但擁有能夠起飛各種無人機的空中機場,還有一個停滿自動巡邏艦的海港,幾名手持突擊步槍的特警正押送幾十個衣衫襤褸的非法勞工從一艘被捕獲的偷渡船上走下來。這些人將被遣送回國,但是他們中的很多人絕不會就此放棄。

對這些貧窮的南亞居民來說,龍宮島就是他們的天堂,近在咫尺的天堂。

十多年前,經(jīng)濟危機突然爆發(fā),給地區(qū)經(jīng)濟造成了巨大的破壞。因為這場空前的經(jīng)濟危機,不少國家的經(jīng)濟幾乎完全崩潰,工廠倒閉,商業(yè)凋敝,民不聊生。各國政府試圖復興經(jīng)濟的努力以失敗告終,最終導致一些國家陷入了可怕而漫長的內(nèi)戰(zhàn)。所以,大量貧困的難民才會冒險乘坐小船偷渡龍宮島,以求成為非法勞工,換取一線生機。

在警察局的接待區(qū),我沒看到一個活人,取而代之的十幾臺長得一模一樣的機器人,它們清一色全是年輕女性的外形,看起來二十歲左右的樣子,有著端正的面容和黑色的齊耳短發(fā)。除了胸前的標牌,你沒有區(qū)分她們的其他辦法。

“我是來自大陸的警官。”我出示了證件和介紹信,“為了調(diào)查趙宇軒博士的相關案件,我需要得到龍宮島警方的協(xié)助。”

機器人掃描了我手機上的二維碼,確認了介紹信的真?zhèn)巍?/p>

“請稍等,先生,”她說,“我這就為您安排會見。”

“不過話說回來,”我環(huán)顧四周,“這里沒有人類員工嗎?”

“不好意思,”機器人說,“因為馬上就要新年了,所以自然人警官現(xiàn)在正在休假……好了,現(xiàn)在可以了,會見安排在六樓608辦公室,祝您度過愉快的每一天。”

我拿著臨時ID卡走進電梯,掛在天花板上的自動火炮“目送”我消失在自動門后面,如果有誰敢在這里輕舉妄動,瞬間就會被它打成馬蜂窩。

乘坐電梯來到六樓,我在608辦公室終于見到了一個活人,那是一位禿頭的中年警官,臉上掛著一副“啊!麻煩來了”的表情。看得出因為過年卻輪到自己值班,他十分煩躁。

“你好,”我出示了證件,“我是大陸來的刑警。”

“哦,你好。”他不耐煩地說,“新年快樂。還有,你似乎正在追查趙宇軒的案子吧?那個通緝犯被發(fā)現(xiàn)死在第六區(qū),尸體目前保存在法醫(yī)實驗室。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去問問法醫(yī),不過那邊現(xiàn)在只剩下機器人,技術人員都放假了。”

“也就是說,尸檢報告暫時拿不到了?”

“是啊,至少得要等到今天夜里,”他說,“我建議你大年初八再來。”

“可是那時我的逗留許可就過期了。”

“啊,真麻煩。”他露骨地抱怨了一句,“出入境的家伙們凈給人添麻煩。”

“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去現(xiàn)場看看。”我提出交涉,“但我一個人在這里人生地不熟,希望龍宮島警方幫我安排一名隨行人員。”

“現(xiàn)在都回家準備過年,我可沒有人派給你。”他擺了擺手,“不過,我可以派給你一個機器人。”

啊,又是機器人!算了,無所謂了……

“好吧,我看起來別無選擇。”我無可奈何地說。

“其實你可以選擇過了年再來,我們初八上班。”

從那位中年警官手里接過啟動指令卡,我乘坐電梯來到了地下一層的軍械庫,這里存放著大量武器彈藥,機器人檢修區(qū)也在這個地方。我把指令卡塞進電腦,伴隨著機械傳動的噪音,掛著機器人的傳送帶開始轉動,一臺身穿灰色戰(zhàn)斗服的特警機器人被機械臂取了下來,放在掃描區(qū)。計算機為它導入了新的指令,它的主攝影機亮起紅光,完成了啟動。

“送回來的時候我需要加滿油嗎?”我對旁邊的技術員說。

“加油?”技術員露出疑惑的表情,“這家伙可是核動力的,放射性同位素電池可以讓它滿負荷活動三年。”

好吧,我剛才說了個冷笑話。

“您好,”機器人來到我的面前,“我是龍宮島警察局的B型戰(zhàn)斗用警務機器人,編號DF6303-192-75,很高興為您服務,祝您度過愉快的每一天。”

“真是個不錯的家伙。”

望著這臺身高兩米的大型機器人,我有點兒羨慕龍宮島的同行了,他們有這么好的裝備,相比起來,大陸警察真是寒酸至極,這里真不愧是發(fā)達地區(qū)啊。

“我們出發(fā)吧。”我命令,“你的編號太長,從現(xiàn)在開始我叫你DF,可以嗎?”

“明白,”機器人說,“新的呼叫代號為DF,命令接受。”

于是,我得到了一臺機器人搭檔,雖然是臨時的。也許我應該拍張照片發(fā)到微博上,讓老家的同行們羨慕羨慕。

開著警車在街上轉,有種披上老虎皮的感覺,不過DF開車卻非常遵守交通規(guī)則,它的駕駛程序非常精密,與交通警察的管制系統(tǒng)連接在一起,時刻更新道路信息,選擇最佳的路線。

我越來越羨慕龍宮島的同行了。

在一個升降機前,我們停下了車。

“這里就是通往第六區(qū)的地下通道,”DF說,“不過,一旦進入地下,由攝像頭和無人機組成的監(jiān)視系統(tǒng)就會受到限制,一些地區(qū)的情況就連警方也無法全面掌握。”

“沒關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拔出了手槍,“槍械使用許可下達了嗎?”

“當然,”DF說,“不過時效只有九十六小時。”

“足夠了。”我把槍收回槍套,同時點上一支煙,“我們先去那個混蛋死掉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絲馬跡。”

“遵命,不過……”

“怎么了?”

“吸煙有害健康。”

“多管閑事!”

站在升降機上,DF用它的ID啟動了開關,伴隨著齒輪傳動的噪音,升降機開始下降。紅色的應急燈和凌亂的管線遍布各處,我注意到這是一臺工業(yè)用的維修升降機,大概通往地下的什么設施。

下降了大約七十米,我們正式進入龍宮島不為人知的地下世界。

破敗的工廠聳立在污水中,這里接近海平面,是龍宮島最初的工業(yè)區(qū),不過早已廢棄。成堆的工業(yè)垃圾和廢舊金屬堆積在破敗的廠房之中,逐漸腐朽。我看到一些人的身影,他們在起伏的海水中尋找食物,從廢棄的船塢中捕捉小魚小蝦,一艘半沉的集裝箱船已經(jīng)成為上面城市地基的一部分,在海水中輕輕搖晃。

“那些人,也是市民嗎?”我指著那些撿拾海鮮的人。

“不,他們?nèi)际欠欠ㄒ泼瘛!盌F回答,“只不過,這些人特別擅長打游擊戰(zhàn),就連龍宮島警察局也沒有辦法完全將他們清理出去。”

“即使在這里撿垃圾吃,也比在他們被戰(zhàn)火摧毀的老家朝不保夕地茍活強。”我吸了一口煙,“年復一年地待在這里,尋找屬于自己的生計,就像你和我一樣,努力生存下去。”

“我不明白,”DF用電子眼望著我,“何為生存?”

“那是只有生物才有的意志……”我嘆了口氣,“你剛好不用考慮這些,誰讓你一被造出來就有了一份工作,而我們這些人類還得自己去找活兒干。”

“還是不明白。”

“好吧,你不需要明白這些。”我掐滅了煙,“帶我到發(fā)現(xiàn)趙宇軒博士尸體的地方去,我希望咱們能趕在晚飯前回來。”

“遵命,請跟我來。”

趙宇軒的尸體是在污水管道中被發(fā)現(xiàn)的,發(fā)現(xiàn)尸體的是一臺清潔管道的工業(yè)機器人,它掃描到尸體之后立刻通知了警察。但是,因為馬上就要過年了,龍宮島的警察并沒有仔細勘查現(xiàn)場,而是將尸體運走之后就草草了事,他們甚至沒有立案,直接偷懶通知大陸警方,套用我們的案件信息。

真是一群怠惰的家伙!

我和DF走在污水管道中,焊接在管壁上的檢修平臺只能容納一人通過,黑色的污水在金屬管道底部流淌,雖然已經(jīng)得到了凈化,但是空氣中依然飄浮著腐朽的氣息。

在DF指定的地點,我蹲下身子尋找線索。我打開隨身攜帶的勘察箱,十幾臺硬幣大小的機器人被釋放出來,它們靈活地爬來爬去,不斷掃描現(xiàn)場的痕跡,搜集各類證據(jù)。

“非常干凈啊……”我用電子義眼控制著機器人們,“一點兒痕跡都沒有,什么都沒有留下,干凈得有點兒過頭了。”

“長官,”DF說,“趙宇軒博士的尸體據(jù)推測應該是從上游漂來的。”

“沒有證據(jù)支持的推測不叫推測,那是瞎猜。”我點上一支煙,“這里的水流很平緩,水深在十厘米左右,初步尸檢確定的死亡時間為三小時,我不認為在三個小時里,尸體能被這樣的涓涓細流搬運太遠。而且……”我指了指管道上方的豎井,“這是通往什么地方的?”

“第三區(qū),舊工業(yè)區(qū)。”DF回答,“那里有很多工業(yè)設施。”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我望著豎井,“寬度五十厘米,剛好能讓一個成年人通過——不,是掉下來。上面有人檢查過嗎?”

“沒有,暫時沒有。”DF回答,“不過,根據(jù)消防隊提供的情報,第三區(qū)有一處火災就發(fā)生在附近。”

“很好,你有當刑警的潛質(zhì)。”我吸了一口煙,“情報數(shù)據(jù)云共享真是個偉大的發(fā)明,我們到火災現(xiàn)場去看看吧。”

因為我沒有訪問龍宮島情報信息系統(tǒng)的權限,所以并不知道什么被燒掉了,等我們來到第三區(qū),望著那座被燒的一塌糊涂的工廠,我在心里不禁發(fā)出“啊,燒得真徹底”的感嘆。

這是一座全自動化的機器人制造廠,被燒毀的工業(yè)機器人位列傳送帶兩旁,看起來就像是塔防游戲里面的防御塔。整座工廠被燒得面目全非,就連拾荒者都對這里望而卻步,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因為這是全自動工廠,所以沒有人員傷亡。

走在焦黑一片的廠房中,午后的陽光從坍塌的屋頂照進來,給人留下后工業(yè)時代沉重而頹廢的印象。焦黑的機器依舊殘留著煙味,消防泡沫和水的混合物積聚在地板上,一不小心踩進去肯定要報銷一雙鞋子。抬頭仰望被濃煙和火焰熏成黑色的主體支撐桁架,搖搖欲墜的照明燈懸掛在上面,讓人覺得好生危險。

踏過寫著“禁止入內(nèi)”的隔離帶,我進入了工廠深處。這里的情況跟外面差不多,倒不如說燒得更嚴重一些,控制工廠的中央計算機已經(jīng)被燒成了一堆廢鐵,旁邊的變壓器箱子同樣被燒得面目全非。

我打開因為高溫而扭曲的蓋子,仔細研究變壓器內(nèi)部線路的走向。

有一條單獨的線路引起了我的注意,沿著它向倉庫方向搜索,它最終消失在墻壁內(nèi)部。

十分可疑啊。

周圍的線路全都是外露的,按照規(guī)定穿在PVC保護管中,只有這條線路被埋入了墻壁內(nèi)部,消失不見。

走進倉庫,我看到東北角的一扇小門呈現(xiàn)開啟狀態(tài),跳過纏在門上的隔離帶,我走出了工廠。

啟動電子義眼,下方的污水管道以虛像的形式標示出來,我沿著污水管道向前走,逐漸遠離火災現(xiàn)場。一些穿著打扮像是工人的家伙對著我竊竊私語,似乎在觀察我這個帶著警務機器人的外來者。

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巷里,我找到了一個被打開的井蓋。下面就是我標示出來的污水管道,也是發(fā)現(xiàn)趙宇軒尸體的地方。

“看起來就是這里了。”我打開勘察箱,連接了數(shù)據(jù)系統(tǒng),“DF,你稍微后退,我來看看附近留下了什么線索沒有。”

“遵命,長官。”DF向后退開,幫我警戒四周。

打開勘察箱,放出小型機器人,它們靈巧地在現(xiàn)場爬來爬去,不時用掃描光束尋找蛛絲馬跡。

三個足跡很快被找到,其中一個屬于趙宇軒,至少他到這里的時候還活著。不過,足跡的情況有點兒不對勁,左腳和右腳的壓力分布不均勻,那是蹣跚而行的步態(tài)。

很快,一臺機器人發(fā)現(xiàn)了被雨水沖淡的血跡,昨天這里剛好下了一場大雨,明顯的血跡幾乎無處可尋,血液樣本中殘留的DNA片段顯示,這些血跡來自趙宇軒。

好吧,那個罪大惡極的大惡人似乎受傷了,他應該是被人追趕,然后從這個豎井跌落下去死掉了……

我真希望以上推論能夠成立,這樣的話我就能拍拍屁股回家過年了。可惜的是,事情沒有這么簡單:一發(fā)子彈殼被找到了。兩個勘察機器人合力將它裝進物證袋。這是一發(fā)九毫米派拉貝魯姆手槍彈的彈殼,世界各國警方最常用的彈種,但彈殼底部底火的位置并沒有識別碼,說明這支槍并非屬于警方。龍宮島能夠合法擁有槍支的只有警察,也就是說,射出這發(fā)子彈的槍械很可能是來自亞洲地區(qū)走私的軍火。

對彈殼進行進一步檢驗,阻鐵的撞擊點和抓彈鉤的痕跡被單獨提取出來,和已知的四百六十二種使用派拉貝魯姆手槍彈的武器進行對照,最后篩選出兩個選項:M9手槍和伯萊塔M92F手槍。這兩種槍械都不屬于龍宮島警方,但是其中一種卻大量出現(xiàn)在南亞諸國的內(nèi)戰(zhàn)中。所以,我推斷射出子彈的應該是M9。

龍宮島我人生地不熟,追查槍械來源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我無法訪問警方的數(shù)據(jù)庫,進行物證對比也不可能,真是糟糕透了。我回收了勘察機器人,然后站起身來。

打開的井蓋內(nèi)側還懸掛著卷起的繩梯,看起來趙宇軒似乎早有準備,可惜的是,他在打開繩梯之前就被人干掉了,只差一步就能逃脫成功。

我命令DF守在原地,繞了個彎向附近的一家百貨商店走去。

商店的老板是個年過六旬的老頭子,戴著VR眼鏡不知道在看什么電影。我用手指敲了敲玻璃窗,老頭急忙摘下眼鏡,向我這邊望了過來。

“喲,生面孔啊。”他說,“要點兒什么?”

“來一盒中華。”我掃了二維碼付賬,“不過老爺子,您認人認得很準啊,我的確是第一次來到這附近。”

“那是當然,住在這兒的就那么幾個人,我都認識。”

“我有個親戚在這附近住,”我打開手機,找出趙宇軒的照片,“但這貨打電話也不接,我找了一圈也沒找到。您知道他住在哪兒嗎?”

“這不是給機器人工廠倉庫看大門的那個人嗎?”老頭說,“不過前幾天工廠發(fā)生了大火,工作鐵定丟了,估計他已經(jīng)搬走了吧。”

“這可真不幸。”我故作悲傷,“謝了,老爺子,我再給他打個電話問問。”

看起來趙宇軒確實在這附近活動,而且還是機器人工廠的倉庫管理員,有一份正當?shù)墓ぷ鳎牵纳矸菀欢ㄊ羌俚摹N液芟胫溃@個從前都待在高精尖實驗室里面的罪犯,為什么突然跑來給工廠看大門?這不符合他一直以來的行動原則。

回到小巷和DF匯合,我們重新返回工廠。

倉庫內(nèi)的貨物都被燒成了廢鐵,不少機器人的骨架從破裂的包裝箱內(nèi)露出來,很容易讓人誤認為燒焦的尸體。我在倉庫里走了一圈,等待DF調(diào)取倉庫所有人的信息。據(jù)商務局的數(shù)據(jù)庫記載,這個倉庫屬于一個叫李中亞的無國籍人士,不過明眼人一眼就看出這個法人代表根本就不存在,他的身份是偽造的。

“長官,”DF問,“你在做什么?”

“測量,”我說,“我總覺得倉庫的內(nèi)部尺寸和外部尺寸存在一定差異。”

“我明白了。”DF走到倉庫正中,啟動它的瞄準系統(tǒng),瞄準系統(tǒng)整合了激光測距儀,機器人這點兒還真是方便。

倉庫內(nèi)部長度為四十八米、寬度三十米,但是,根據(jù)衛(wèi)星圖像進行比例計算,倉庫的長度應該是五十米整。也就是說,有兩米的距離消失了……不出所料,趙宇軒這個老狐貍果然在建筑物上做了手腳。因為倉庫三面都有窗戶,只有靠著廠房的一側沒有窗戶,再加上墻壁巧妙的裝飾和堆積的雜物,給人造成了明顯的距離錯覺。那條可疑的電纜消失的地方,正是這道墻壁的對面,現(xiàn)在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我在墻壁上輕輕敲擊,金屬發(fā)出沉悶的聲音,看起來想要找到入口不太容易。

“DF,”我命令道,“借你的等離子戰(zhàn)斗刀一用。”

“請指定切割位置。”

我找了一塊燒得焦黑的木頭塊,在墻上畫了一個圓。

DF拔出等離子戰(zhàn)斗刀,像切黃油一樣在墻壁上面開了個洞。伴隨著金屬落地的沉悶聲響,一個黑色的空間出現(xiàn)在墻壁后面。

我用手電向里面照了一下,發(fā)現(xiàn)開關就在我左手邊不到十厘米的位置。按動開關,隱藏得很好的暗門打開了,我和DF進入了墻壁內(nèi)部。

照明燈依次亮起,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間非常整潔的密室,墻壁和屋頂都被加固,并且使用了大量防火隔熱材料,看起來趙宇軒那個老狐貍從一開始就計劃燒掉工廠以掩人耳目。他不惜把自己當成誘餌也要守護工廠的秘密,這讓我的好奇心急速膨脹起來。這個罪大惡極的老狐貍究竟打算隱藏什么秘密?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看個究竟。

密室中央有一座通往地下的樓梯,我讓DF調(diào)取了工廠的設計圖,發(fā)現(xiàn)并沒有地下空間。但是,此地很久以前似乎是一座岸對艦導彈發(fā)射陣地,設置了一個地下彈藥庫,工廠就建設在導彈發(fā)射陣地上方,也就是說趙宇軒在建設這座工廠的時候就考慮到要利用下面廢棄的彈藥庫。

現(xiàn)在唯一的問題就是,樓梯通行需要密碼。

“長官,”DF建議,“需要我聯(lián)系專業(yè)技術人員嗎?”

“不必。”我打開輸入面板,“Sittibiterralevis。”

(密匙確認,開啟入口)

伴隨著液壓系統(tǒng)動作的聲音,覆蓋入口的裝甲板被打開了,我向內(nèi)側看去,只見超過二百公斤的高能炸藥就貼在入口內(nèi)側,如果強行打開……轟隆!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總之還是先下去看看吧。我掏出手槍走在前面,DF端起沖鋒槍在身后掩護我,我們一前一后下了樓梯。

“長官,”DF問,“我的語言系統(tǒng)無法理解您剛才說出的密匙。”

“那個是拉丁語,一般用作墓志銘。”我說,“很久以前,我第一次跟趙宇軒的案子扯上關系的時候,他就用這個做密碼。我們在他的秘密實驗室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被肢解的小孩,他的手腳都被切了下來,但是卻依舊保持著活性,小孩甚至可以利用連接他手腳的線路控制自己的肢體。再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小孩的大腦也被取出來了,控制他肉體的實際上是一臺仿生腦,就是后來發(fā)展成你腦袋里面生化電腦的東西。”

“真可怕,”DF說,“我的數(shù)據(jù)庫中從未發(fā)現(xiàn)過如此殘忍的犯罪手段。”

“對那個家伙來說,這是追求‘真理’的必要途徑、必要的犧牲。”我回頭看了它一眼,“趙宇軒定期將他的研究成果公之于世,而且從未申請過專利,近乎免費地公布出來。他的研究成果極大地帶動了人類生化機械技術的發(fā)展。一些人甚至認為他是本世紀最偉大的科學家,應該獲得諾貝爾獎。但是,那些被他殘忍地用做實驗而犧牲掉的受害者,可不這么想。我不明白趙宇軒究竟追求著怎樣的‘真理’,但是他的手段我絕不認同。”

說話間,我們來到了樓梯盡頭,打開沉重的密封門,原彈藥庫的建筑結構出現(xiàn)在面前。這個半圓形的地下空間用大量混凝土進行加固,非常堅固。想要將它徹底摧毀,恐怕需要動用專門的鉆地炸彈吧?用彈藥庫作為地下實驗室,真是非常合適,即使外面那兩百公斤炸藥完全爆炸,彈藥庫也能幸存。過幾年等風聲過去了就可以再把它挖出來,趙宇軒那個老狐貍一定是這么算計的。

門有兩道,看起來這個實驗室是符合生化安全標準的,經(jīng)過徹底地清洗后,我和DF才踏入實驗室內(nèi)部,然后我立刻后悔了。

只見圓形的實驗室中央擺放著鈦合金的解剖臺,上面殘留著少量血跡,在一邊的架子上,人類的器官被保存在綠色的液體中,通過電信號的刺激不停地搏動。在另一邊的試驗臺上,大量人體器官被連接在一起,一個大腦正用連在上面的眼球注視著我,下面的心臟仍在跳動著,半透明的血管中,血液正在流動。

天哪,這真是一件可怕的藝術品!

除此之外,大量人體器官被連接在一起,插滿電極的大腦我找到了四個,加上前面的那個大腦,也就是說至少有五個人被當成了瘋狂實驗的犧牲品,但是從其他器官的數(shù)量上看,犧牲者恐怕遠遠不止這個數(shù)。

“長官,”DF說,“根據(jù)DNA掃描結果,這里所有的受害者都不是龍宮島市民,他們的DNA信息并未出現(xiàn)在任何部門的數(shù)據(jù)庫內(nèi)。”

“醫(yī)院、港口、出入境管理部門也沒有嗎?”

“是的,沒有。”

我嘆了口氣,再次望向那些被解體的人,他們恐怕很難恢復原狀了,停止生命維持裝置讓他們死去恐怕是唯一的慈悲。

“這些人,恐怕都是偷渡入境的難民。”我說,“用非法勞工做實驗材料,既不會引起警方的注意,也不會被控告,真是方便利落,不留后患啊。”

“這種可能性很高。”

DF并未否定我的觀點,可見它的邏輯回路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因此坦率地接受了我的意見,機器人就是好。如果跟我下來的是個人類警察,他肯定會找一大堆理由來搪塞我,然后偷偷向上級匯報,換取功績。

“DF,”我說,“你去配電室看看,我到彈藥升降機那邊去,盡量不要動這里的任何東西,明白了嗎?”

“遵命,長官。”

我們分開行動,我來到原來安裝彈藥升降機的房間,這里和彈藥庫之間有一道防爆門隔著,用來將導彈送往地面的發(fā)射架。輸彈口早已被堵死,房間內(nèi)存放著大量藥品,其中以麻醉和興奮劑居多,抗感染和抗排斥反應的藥品也不少。這里似乎被那家伙當成儲藏庫用了,大量違禁藥物就這樣明目張膽地放在架子上。

“長官!”DF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恚拔野l(fā)現(xiàn)了一個幸存者。”

“什么!”我大吃一驚,趙宇軒的實驗室內(nèi)發(fā)現(xiàn)幸存者還是第一次。

三步并作兩步,我趕到了DF所在的房間,作為配電室的小房間現(xiàn)在被改造成了一間ICU病房,兩臺護理機器人正用電子眼注視著我和DF,在它們身后,一個充滿綠色液體的密封艙以四十五度立在墻邊,一位黑發(fā)雪膚的少女漂浮在里面。

“DF,”我命令,“掃描受害人的DNA。”

DF立刻推開試圖攔住它的護理機器人,強行對少女的DNA信息進行掃描,我用槍指著另外一臺護理機器人,它急忙把雙手舉起來,電子眼閃爍不停。

“沒有記錄,長官。”DF轉向我,“不過從DNA序列上來看,這個人應該來自于中國大陸,而并非南亞諸國。”

“從外表上就看出來了,南亞人的皮膚偏棕色。”我說,“既然是中國公民,但為什么沒有DNA數(shù)據(jù)呢?這真是太奇怪了。”

“抱歉,長官。”

“沒關系,先把人救出去。”我命令,“讓指揮中心聯(lián)系一輛救護車來,同時準備好進行心肺復蘇。實在不行,就連醫(yī)療艙一起整體轉運。”

“遵命,長官。”

二十分鐘之后,救護車呼嘯而來,一起趕到的還有一大群警察。幸存的少女被醫(yī)生們連同醫(yī)療艙一起運走。那兩臺護理機器人抬著醫(yī)療艙登上救護車,它們之后應該會被醫(yī)院接收,畢竟是最新的型號,扔了實在浪費。

為了防止日后證據(jù)滅失,我將實驗室的數(shù)據(jù)備份在移動硬盤里,然后將硬盤裝進口袋。

當夕陽消失在地平線下的時候,我回到了酒店的房間,將外套丟在沙發(fā)上,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老頭賣給我的中華看來是假煙,不過我現(xiàn)在也懶得回去找他理論,熟客賣真煙,過客賣假煙,他那看人的技術大概就是這么練成的。

把假中華丟進垃圾箱,我打開電視看新聞,卻發(fā)現(xiàn)全都是和過年有關的。就像窗外翱翔天際的金色祥龍,整個龍宮島現(xiàn)在都沉浸在新年的氣氛之中。啊,又過年了,我覺得自己又老了一歲,這樣下去大概不久我就會變成老頭子了吧?

將身體沉入沙發(fā),慢慢放松肩膀,沙發(fā)內(nèi)的按摩系統(tǒng)開始幫我松弛脊背的肌肉,感覺好舒服。就在這時,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先生,您的晚餐送到了。”

晚餐?我好像不記得我訂過晚餐?不祥的預感縈繞在心頭,我從槍套中拔出手槍,用義眼掃描門外的情況。模糊的影像變得逐漸清晰,門外站著一臺機器人,它推著一輛小推車,看起來是樓層的服務員。虛驚一場,我把槍插回槍套,伸手打開了門。

“先生,您的晚餐送到了。”

機器人推著小推車準備進屋,我伸手攔住了它。

“我不記得我叫過晚餐,”我說,“你最好向樓層管理員核實一下,強行送單我可不會買單的,別搞錯了。”

“先生,您的晚餐送到了。請您……嘶嘶咔……”

機器人突然發(fā)出不明所以的聲音,機械身軀顫抖起來。

我吃了一驚,急忙后退,拔槍瞄準。

就在這時,手推車突然四分五裂,一個男人從里面蹦了出來。他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樣子,光頭,戴著黑墨鏡,手里握著一把短刀。真是千鈞一發(fā),這個人看來黑掉了服務員機器人,但是因為手法不是很高明,引發(fā)了邏輯錯誤,造成機器人死機。結果,這個失誤救了我的命,刺客已經(jīng)沒有機會使用他的短刀了。

“放下武器!”我命令道。

但是刺客卻把短刀丟了過來,我用手槍將刀彈開,保持瞄準的姿勢。就在這一瞬間,刺客從懷中掏出了手槍,那是一支黑色的M9,看起來有些磨損,應該是本世紀初制造的老貨。追殺趙宇軒的兇手現(xiàn)在找上了我,不過這也太快了一點兒。

槍戰(zhàn)一觸即發(fā),我一邊跑動一邊開火,對方也猛烈射擊,子彈從我耳邊飛過,帶著刺耳的尖嘯。

身后的玻璃窗被打碎,風吹了進來,飛舞的窗簾短暫地干擾了刺客的視線,我抓住機會瞄準速射。三秒內(nèi)我射出了五發(fā)子彈,命中三發(fā),受傷的刺客被擊倒在地,但是卻沒有流血。

就在我疑惑的時候,他突然從地上彈起來,手腳并用在天花板上爬行,嘴巴向兩側張開,露出里面的主攝影機。

老天爺,這家伙是個機器人!

我將保險桿撥到AUTO,扣動扳機向天花板上的敵人掃射。手槍以全自動模式射擊,五點八毫米子彈將天花板的裝飾打成了蜂窩。但是,這臺刺客機器人似乎是防彈的,手槍子彈無法對它構成嚴重破壞。

彈出空彈夾,我重新為手槍裝彈,抓住這個時機,機器人刺客跳到了我的面前,它用變形的前臂按住我,然后騰出一只機械手,將M9自動手槍拿了起來,對準我的頭部。看起來這家伙是想用這把手槍殺了我,以掩蓋某些事實,不過房間內(nèi)已經(jīng)爆發(fā)了這么激烈的槍戰(zhàn),到處都是痕跡,這鐵腦殼這樣做還有意義嗎?

雖然我覺得這樣做沒什么意義,但是這臺機器人卻忠實地執(zhí)行著它的指令,我用手全力抓住它的機械臂,但是M9的槍口還是一點一點向我的腦袋移動。

就在這時,擋在門前的服務機器人被撞飛了,一臺身穿灰色戰(zhàn)斗服的警務機器人沖進房間,它伸出強而有力的機械臂,將壓在我身上的刺客機器人舉了起來,重重地摔在墻壁上。

刺客機器人受到重擊,它翻身起來,一把抓起我放在沙發(fā)上的外套,從口袋里摸出移動硬盤。

該死,這家伙從一開始就盯上了我從實驗室備份的數(shù)據(jù)!在我瞄準它之前,刺客機器人一個箭步從破碎的玻璃窗跳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我用手臂支撐身體坐起來,大口地喘著粗氣,只差一點兒,我就被送到西天去了。警務機器人站在旁邊看著我,我掃了一眼它的編號DF6303-192-75,我的熟“人”。

“長官,”DF說,“您沒事吧?需要為您叫一輛救護車嗎?”

“不需要。”我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槍,“報告指揮中心,讓他們派人過來。剛才那到底是什么東西?像人又像機器……”

“不清楚,”DF回答,“應答器沒有反應,推測為非法改造的機器人。”

果然,那臺刺客機器人沒有搭載應答器。凡是正規(guī)廠家生產(chǎn)的機器人,都安裝了應答器,只要發(fā)出查詢信息,應答器就會自動發(fā)出識別代碼。這在尋找丟失被盜的機器人的時候非常有用,沒有應答器的機種是不允許上市銷售的。

“我們?nèi)メt(yī)院一趟。”我說,“你開車來了嗎?”

“長官?”DF望著我,“您剛才不是說,不需要去醫(yī)院嗎?”

“又不是我要去醫(yī)院。”我有點兒生氣,“我們下午在實驗室里發(fā)現(xiàn)的幸存者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我推測,下一個攻擊目標就是她。”

“遵命,”DF點了點頭,“警車就在地下停車場。”

打開警燈拉響警報,警車呼嘯著開上道路,DF的駕駛技術很不錯,這一點我十分放心。它將一份報告遞給了我,看到封面上的“絕密”兩字,我頓時猜到它為什么這個時間跑來找我了。涉密文件不允許通過電子文本發(fā)送,所以它把紙質(zhì)文件拿來給我,剛好碰到我被刺客機器人攻擊,順手救了我。

看來老天開眼,我氣數(shù)未盡。

翻開文件,我發(fā)現(xiàn)這是趙宇軒的尸檢報告,這個狂人被法醫(yī)機器人開膛破肚仔細檢查了一番,死因是心臟中彈,一枚九毫米彈頭被附在照片中。但是……翻到后面我突然發(fā)現(xiàn),死者的大腦不見了。

趙宇軒的頭部有一處明顯的縫合痕跡,而且這處傷口已經(jīng)愈合,手術時間至少在六個月之前。他的大腦被替換成一個精巧的生化腦,通過神經(jīng)連接器控制肉體!真是驚人,這個狂人終于把自己也當成試驗品了,將自己的大腦整體替換,他想變成超人嗎?

不……等一下。既然這具肉身中的大腦不是趙宇軒,那么趙宇軒的大腦跑哪兒去了?我把報告丟向后座,檢查手槍的彈匣,還剩一個彈匣外加十八發(fā)子彈,希望能把這些子彈原封不動地帶回去。

DF把我?guī)У搅酸t(yī)院,主治醫(yī)生是個四十五歲左右的中年人,穿著醫(yī)生的白大褂,一臉不爽地看著我們走進辦公室。

“你們是警方的人嗎?”他問道。

“是的。”DF回答,“請問有何吩咐?”

“趕快把你們送來的機器人帶走。”醫(yī)生不耐煩地說,“你們到底在搞什么飛機?大過年的,還嫌醫(yī)院不夠忙嗎?”

我和DF面面相覷,醫(yī)生叫來一位年長的護士給我們帶路。

護士把我們帶到了1102病房,這里位于醫(yī)院大樓十一層,環(huán)境十分安靜,適合病人靜養(yǎng)。我注意到,大部分病房現(xiàn)在都空了,除了重癥病人,一般住院的患者都回家過年了。我們從實驗室救出的黑發(fā)少女坐在病床上,兩名年輕的護士正圍著她,給她梳理頭發(fā),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你們兩個不要玩了,”帶我們來的年長護士訓斥兩個年輕護士,“快點兒做好出院準備,我們是醫(yī)院,又不是修理廠,沒時間照顧機器人。”

兩個年輕護士急忙開始工作,我看著她們,然后又看看床上的少女。她現(xiàn)在穿著粉紅色的病號服,有些呆滯的目光望著窗外的夜色。

“應答器有反應嗎?”我問道。

“沒有反應,”DF回答,“掃描對象有體溫和心跳反應,呼吸氣體中掃描到二氧化碳,我認為她符合人類的生理特征。”

“看看醫(yī)生怎么說……”我拿起了放在床頭的體檢報告,不禁大吃一驚。

CT掃描圖像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少女的骨骼結構,雖然非常像人類,但是憑借我多年的辦案經(jīng)驗,立刻看出了不同之處——她的骨骼是人造的,而且采用最先進的生化技術,全面超越第五代生化義肢的性能。此外,她的內(nèi)臟和其他器官也是人造的,人工心肺系統(tǒng)非常先進,她的消化系統(tǒng)完全可以將人類的食物轉化為能源。

如果制造她的人是趙宇軒,狂人的想法還真是匪夷所思。如果想要制造一個人類,最簡單的方法是找個女人結婚。退而求其次,還有克隆技術。雖然克隆體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是制造出來還是不存在技術問題的。而眼前這位少女——姑且稱她為少女吧——她的全身都采用了人造器官和義肢,簡直就像是在刻意用生化部件完全再現(xiàn)人類的生理結構。從內(nèi)到外,她的一切都是人造的,但是卻又如此完美。

這已經(jīng)超出機器人的范疇了,應該稱之為“人造人”才合適。

但為什么是少女的樣子?

難道那個老家伙是個蘿莉控?這一點兒都不科學。

“總之,請耐心聽我說。”我望向少女,“我們代表龍宮島警方,暫時成為你的監(jiān)護人,你能明白我的話嗎?”

少女點了點頭。

“很好,”我問,“首先是你的名字。”

“EVE。”

“EVE?”我一愣,“夏娃?”

“長官,”DF說,“據(jù)我分析,這更像是某種代號。”

“夏娃,上帝制造的第二個人類,所有人類的母親。”我轉向DF,“雖然這是《圣經(jīng)》里面耳熟能詳?shù)墓适拢贿^趙宇軒給她這個名字,似乎有著某種深意。”

“作為一個機器人,她需要一個識別碼。”DF的電子眼閃爍了一下,“DF6303-192-76怎么樣?根據(jù)數(shù)據(jù)庫搜索結果,這個編號目前未被使用。”

“駁回,”我擺了擺手,“我想想……暫時還是叫她夏娃吧。”

“明白,長官。”DF點了點頭。

我們重新轉向病床上的少女,她正用疑惑的目光望著我們。

“從現(xiàn)在開始,你跟我們一起行動。”我說,“明白了嗎?”

少女乖巧地點了點頭,真是個乖孩子。不過,她的反應實在是太過自然了,簡直就像是真正的人類一樣……

辦理了出院手續(xù),我和DF帶著她離開病房。一位大陸口音的初老男士、一臺警務機器人,外加一位少女,這樣的組合怎么看都不正常。

當我們快要離開醫(yī)院的時候,一臺醫(yī)療機器人跟了上來,我記得這個家伙,編號02,就是它,在趙宇軒的實驗室中負責照顧夏娃,我用槍指著它的時候它還會舉手投降,挺搞笑的。

至于另外一臺醫(yī)療機器人,大概被醫(yī)院當成醫(yī)療費的抵押品了。

坐上警車,我和DF在前排,醫(yī)療機器人和夏娃在后排,幾名行人從警車旁邊經(jīng)過,向我們這組奇異的組合投來好奇的目光。我急忙設定了玻璃的透明度,將車窗玻璃變成了遮光模式,外面的人再也看不到里面。

“長官,”DF問,“請給我進一步命令。”

“總之先回警察局吧。”我看了一眼后座,“夏娃作為重要證人先保護起來,那臺機器人剛好用來照顧她……姑且先這樣往上面匯報吧。”

“我明白了。”

DF發(fā)動了車子,警車沿著道路行駛,繁華的夜景在防彈玻璃上流動,燈火輝煌的街道周圍年味正濃。

在一個街角公園,高桿燈把整個公園照得猶如白晝,中央的廣場正在舉行舞獅大會,五顏六色的獅子同臺競技,十分熱鬧。

我根本無心關注這些慶祝活動,忙著打電話跟大陸的上司聯(lián)絡,但是夏娃趴在車窗上,對舞獅大會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她的表情,完全就是個孩子,很難相信她是某種奇特的機器人。

轟隆一聲巨響,我感到車體向左側猛地傾斜,沖擊波和碎片敲擊著防彈玻璃,在警車外殼上打出一個個彈孔。得益于內(nèi)層的復合裝甲,沒有碎片穿入車體內(nèi)部。

“怎么回事兒?”我大吃一驚,本能地拔出手槍。

“街角公園發(fā)生爆炸,”DF握著方向盤,“具體原因不明,消防隊正在趕赴現(xiàn)場,指揮中心命令我們報告現(xiàn)場情況。”

“等一下,我們車上還帶著重要證人。”

“警察局發(fā)布了緊急狀態(tài)命令,”DF說,“所有警察單位進入戒備狀態(tài),指揮中心沒有認可夏娃的證人身份,她不是人類,只能作為物證。”

“天哪,服了……”我嘆了口氣,“真是該死!”

說話之間,煙塵逐漸散去,高桿燈轟然倒下,破裂的燈罩漏出噼啪作響的電光。向街角公園方向望去,整個公園都不見了。一個巨大的洞口出現(xiàn)在夜色中,那些舞獅的演員和觀眾全都成了爆炸的犧牲品,化為散落在四周的尸骸和哀號的傷員,我們有警車的保護,才幸免于難。

“聯(lián)系120急救中心,”我命令,“傷者眾多,現(xiàn)場需要醫(yī)療支持。”

“遵命,長官。”

DF使用警車的無線電聯(lián)絡附近的單位,我打開變形的車門,向爆炸區(qū)域走去。傷者的呻吟聲不絕于耳,空氣中彌漫著硝煙的味道,這種味道我再熟悉不過了,是軍用炸藥爆炸的氣息!這絕不是事故,這是恐怖襲擊。

遠處傳來了幾聲巨響,我看到濃煙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升起,難道有人趁著新年之際,對龍宮島展開了恐怖襲擊?如果只是單純的炸彈爆炸的話,還有回旋的余地,然而我更擔心之后發(fā)生的事情。龍宮島的地下聚集了成千上萬的非法入境者,他們來自戰(zhàn)亂國家,其中一些人肯定受過戰(zhàn)斗訓練,如果這些人和恐怖分子聯(lián)手的話,那可不得了!

爆炸產(chǎn)生的洞口方向傳來了突擊步槍射擊的聲音,我看到一些衣衫襤褸的非法勞工端著各式各樣的突擊步槍出現(xiàn)在煙火中,他們的裝備五花八門,服裝也不統(tǒng)一,唯一統(tǒng)一的裝束是綁在胳膊上的紅色布條。這些化身為殺手的非法勞工冷酷無情地掃射那些幸存的市民,將怨恨和不滿發(fā)泄在無辜者的身上。

我端起手槍,向最近的武裝分子開火,很快擊倒了兩個人,成功地把他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子彈雨點般飛了過來,打在我腳下的廢墟上。我一邊還擊一邊往回跑,關鍵時刻DF端著沖鋒槍對向我開火的人進行了火力壓制,我才得以逃回警車后面。

“是恐怖襲擊!”我更換彈匣,“DF,向指揮中心匯報,我們需要支援,最好把駐軍也叫來,襲擊者持有重型武器。”

“明白。”DF點了點頭,“長官,龍宮島多處發(fā)生類似的襲擊事件,非法勞工和偷渡者被武裝起來,正在和附近的警方單位交火。”

“看起來暫時不能指望支援了?”

“同意您的觀點,長官。”

情況越來越糟糕!子彈乒乒乓乓不斷打在警車上,幸虧車體是防彈的,我們一直沒有被子彈打中。恐怖分子人數(shù)眾多,他們拿著各式各樣的槍械,規(guī)格和口徑完全不統(tǒng)一,很多武器早已過時,不過這已經(jīng)足夠用來屠殺手無寸鐵的市民了。能夠組織起如此大規(guī)模的恐怖襲擊,并且還專挑新年前夕下手,沒有國際恐怖組織在背后支持打死我都不信。

打光了一個彈匣,我拍了拍旁邊的DF,“我想知道支援什么時候到。”

“六分鐘內(nèi),長官。”

“我們不知道還能不能支持六分鐘。”

掃了一眼車內(nèi),夏娃正透過防彈玻璃望著窗外的戰(zhàn)斗,跟她坐在一起的護理機器人正試圖保護她。她大概無法理解正在發(fā)生的事情吧?人類為什么要爭斗?為什么要自相殘殺?很遺憾,我回答不了這么高深的問題。

槍戰(zhàn)極為激烈,夜色中火線亂飛。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群恐怖分子沒有協(xié)同指揮,他們從遠處射擊,并沒有采取包圍行動。如果一開始就采用包抄戰(zhàn)術,我和DF恐怕早就變成馬蜂窩了。敵人躲得遠遠地胡亂放槍,在光線不良的夜間命中率堪憂。

“周圍的人逃得差不多了,我們差不多該撤了。”我說,“警車還能動嗎?”

“系統(tǒng)自檢,狀況無異常。”DF說,“車身裝甲完好度百分之八十六。”

“帶我們離開這里!”

“遵命,長官。”

按下啟動鍵,大馬力發(fā)動機轟鳴起來,被打得千瘡百孔的警車在彈幕中飛奔起來,踉蹌著穿過滿是碎石的路面,向北逃離。

一架無人機從我們頭頂呼嘯而過,它的機翼下方掛滿了火箭彈。一輪空對地轟炸過后,聚集在街道上的恐怖分子血肉橫飛。幸虧我們跑得快,否則肯定會被轟炸波及。交通系統(tǒng)全都亂了套,十字路口發(fā)生多起事故,慌不擇路的司機們撞在一起,有人干脆棄車跑路。街道上一片混亂,驚恐的人們四散奔逃,只有天上金色的祥龍還在夜空中悠閑地飛來飛去。

這哪兒是過年啊,簡直是世界末日。

正前方又有一群人出現(xiàn)在街道上,他們穿著工人的工作服,用布蒙著面,肩上扛著“反對使用機器人”“還我工作”之類的標語,手中卻拿著燃燒瓶。這伙人在街道上一路打砸搶,將砸壞的機器人堆起來焚燒,瘋狂得猶如原始人。這些人沒嗑藥?打死我都不信。

我掃了一眼車上的乘客,三個機器人,繼續(xù)前進很不妙啊……

“換一條路,”我打開地圖,“沿這條路線行駛,從碼頭區(qū)域繞行,我希望盡可能遠離騷亂。我們從碼頭區(qū)向北前進,徑直進入海邊的警察局,那里應該不那么容易被攻陷,最壞的情況,到北部人工島和駐軍匯合,請求保護。”

“明白長官。”

警車再次轉彎,向港口方向駛去,幾輛裝滿特警的黑色裝甲車與我們擦身而過,看起來龍宮島所有的警察都接到了動員命令。

新年將至,工人們都放假了,港口區(qū)非常安靜,巨大的吊車聳立在夜色中,強光照明燈照亮了灰色的混凝土碼頭。幾艘大型運輸船停在碼頭邊,龐大的船身隨著海浪起伏。

按照我的指示,DF駕駛警車快速穿過倉庫區(qū),幾萬個集裝箱堆砌在我們四周,非常壯觀。

“下一個彎向左,”我發(fā)出指示,“然后直行兩公里,就能看到警察局了。”

“遵命,長官。”

話音未落,警車突然劇烈震動起來,有什么東西落在了車頂上!

DF握緊方向盤,控制車輛方向,但是因為突如其來的沖擊,警車還是失去控制,撞在了集裝箱上。

嘩啦一聲,防彈玻璃被打碎,一個戴著墨鏡的禿頭伸了進來,他的嘴巴突然向兩側張開,露出里面的主攝影機。

“怎么又是這貨!”我舉槍射擊,“給我滾下去!”

子彈擊中了刺客機器人的臉,它猛地把頭收了回去,我本以為它會放棄,沒想到車身猛地一震,后輪輪胎被擊穿,發(fā)生爆胎。

“準備戰(zhàn)斗!”我命令,“下車!”

我和DF同時從兩側下車,但是在我們各自負責的區(qū)域,沒有發(fā)現(xiàn)目標。就在我倆小心翼翼地搜索周圍的時候,機械變形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我抬起頭來,用手電向上方照射,只見堆成樓房的集裝箱頂部,數(shù)十個刺客機器人正手腳并用攀在上面。

“這么多!”我大驚失色。

“長官,”DF說,“通信被干擾,我無法呼叫支援。”

“真該死!”

完全被包圍了,我看了一下手槍的彈數(shù)指示器,彈匣內(nèi)還剩十三發(fā)子彈,而包圍我們的刺客機器人少說也有二十臺。DF的沖鋒槍經(jīng)過剛才的激戰(zhàn),彈藥也所剩無幾。不過,即使我們彈藥充足,也無法對付這么多敵人。

奇怪的是,那些刺客機器人只是包圍了我們,沒有采取進一步的攻擊行動。它們在等待什么?我握著槍的手滲出了汗水,這種緊張的等待讓我的心臟有點兒承受不住。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轎車出現(xiàn)在道路盡頭,它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向我們駛來,在刺客機器人的包圍圈外面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四個身穿防彈風衣的禿頭男下了車,他們的臉一模一樣,戴著同款的黑色電子墨鏡。不用說,這四個家伙也是機器人。

“這是要談判的節(jié)奏嗎?”我舉槍瞄準汽車,四個禿頭立刻做出了反應,他們掀開外套亮出下面的武器,清一色的MP7沖鋒槍。

“長官,”DF說,“對方發(fā)來信息,要求談判,請您定奪。”

“接受談判,”我說,“耐心點兒。”

“遵命。”

將接受談判的信息發(fā)送回去,一個戴墨鏡的禿頭向我們走來,刺客機器人紛紛為它讓路,看得出這個禿頭機器人的指揮序列在這些刺客機器人之上。

禿頭在距離警車三米的地方站定,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投影儀,啟動后將它放在地上,然后后退了三步。

飛舞的全息色塊組成了圖像,一張戴著面具的臉出現(xiàn)在空中,因為面具的遮擋,即使被DF記錄下來也沒有任何意義。

“你們好,忠于職守的警察先生們。”面具人展開自我介紹,他的聲音也經(jīng)過加工,聽起來好像歌劇院的男低音,“因為一些原因,我沒有辦法告訴你們我的真實姓名,但是,你們可以叫我S先生。”

“好吧,S先生。”我放低槍口,“你想要什么?”

“非常好,我喜歡直截了當?shù)恼勁小!盨先生的面具在笑,“我就直接說這邊的要求好了,把趙宇軒的遺產(chǎn)交出來,我就放你們一條生路。”

“遺產(chǎn)?”我問,“那個混蛋還有遺產(chǎn)?”

“身為專案組的成員,看來您并不了解趙宇軒博士。”

“我知道他是個罪犯,這就足夠了。”

“不不不,這遠遠不夠。”S先生搖了搖頭,“身為一名警察,您毫無疑問是合格的,但是俗話說隔行如隔山,您對生化機械技術恐怕并不了解。趙宇軒博士是這個領域的頂尖人物,他的研究成果被用在很多領域,幫助了無數(shù)急需器官移植的病人和殘疾人,包括您的電子義眼,也是他的研究成果之一。”

“但是,那個混蛋卻用人類做實驗。”

“那是必要的犧牲,為了科學的進步而付出的代價。”

“好吧,我不想跟你爭論這些。”我說,“而且我也不知道趙宇軒到底留下了什么遺產(chǎn)。請直接告訴我,你想要什么。”

“抱歉,是我跑題了。”S先生點了點頭,“回到最初的條件,請把你們從趙宇軒的實驗室中解救出來的少女交給我們。”

“什么?”我看了一眼車上的少女,“如果醫(yī)院沒搞錯的話,她只是個機器人。”

“不不不,她可不是機器人,那群醫(yī)生都是飯桶,他們根本沒有檢查她的腦部,那里面可不是生化腦,那是真正的人腦。”

“開什么玩笑,人腦?”

“夏娃是一個新時代的坐標,”S先生說,“趙宇軒的遺愿,他人生遺憾的最終產(chǎn)物。完全由生化技術打造的新人類,不會生病,也不會死亡,永遠美麗。”

“簡直瘋了……”

“沒錯,這確實很瘋狂。”S先生淺笑著,“雖然天才和瘋子只有一線之隔,不過我寧愿相信趙宇軒博士是個天才。”

“很抱歉,這家伙是我們扣押的物證,可不能交給你。”我說,“我是個警察,一個執(zhí)法者,首先我不能違法。”

“那么,您可就只有死在這里了……給你們?nèi)昼娍紤]。”

該來的威脅還是來了,但是這一番談判讓我稍微摸清了對方的底細。隱藏在那張可笑的全息面孔之后的人并不是個冷血殺手,他甚至有些優(yōu)柔寡斷。他提出談判的根本原因是擔心發(fā)動攻擊會損壞夏娃。

“S先生,我想問個問題……”我試著爭取時間,“現(xiàn)在龍宮島陷入混亂,因為機器人而失業(yè)的家伙們在街上打砸搶,非法勞工和偷渡者展開武裝暴動。你不會是幕后黑手吧?”

“怎么可能是我?”S先生說,“我可不是恐怖分子,而且龍宮島被破壞對我一點兒好處都沒有。失業(yè)者和非法勞工積郁已久,發(fā)生暴動是遲早的事兒,只不過這次被國際恐怖組織稍微推了一把。我不過是趁著這場騷亂,回收我想要的東西罷了。”

“殺了趙宇軒的,是你的手下吧?”

“沒錯,這點我承認。”S先生說,“我給他提供了十億美元的研究經(jīng)費,但是他卻在完成了夏娃之后打算跑路,您知道,大家都討厭背信棄義之人。”

“好吧。”我點了點頭,“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個好消息,趙宇軒還活著。”

“怎么可能?我派出的刺客親手殺了他!”

“稍等,”我放下槍鉆進車內(nèi),把那份尸檢報告找了出來,“雖然這東西涉密,不過我覺得給你看看也無所謂,從第三十八頁開始看,有驚喜。”

說完,我把報告扔了過去,禿頭機器人伸手接住,它翻到第三十八頁,仔細閱讀。我猜的一點兒都沒錯,S先生通過共享這臺機器人的視覺和聽覺來跟我們對話。

“居然是……金蟬脫殼。”S先生苦笑起來,“不愧是生化機械領域的第一人,居然把自己的大腦取了出來,用肉身當誘餌,實在是讓人……意想不到。”

一陣咳嗽,S先生的聲音發(fā)生了變化,聽起來好像戴著氧氣面罩。

“有一點我想不明白,”我說,“S先生,你到底想從趙宇軒的研究成果中得到什么?他研究的技術確實先進,但我認為并不值得你冒這樣的風險與警方為敵。你有錢,而且似乎超級有錢,完全可以想辦法買下那些技術。”

“你們這些年輕人懂什么……”S先生望著我,“等你邁入暮年,只能躺在病床上等死的時候,你最希望獲得的東西是什么?”

“健康的身體,以及更長久的生命。”

“沒錯,就是這個。”S先生說,“趙宇軒的技術可以讓我長生不老,所以我給了他十億美元讓他進行研究,如果必要的話,我還會給他更多。我的錢多得數(shù)不盡,但是對于一個將死之人,金錢已經(jīng)對我沒有任何意義。夏娃是現(xiàn)今世界上唯一一個全身義體化的人類,她不會衰老,不會生病,永遠美麗……這樣的肉體是我夢寐以求的。現(xiàn)在趙宇軒已經(jīng)下落不明,但至少我可以對她進行逆向工程,在數(shù)年內(nèi)完成研究,讓我繼續(xù)活下去。所以我必須拿到她!”

真是丑陋的欲望,我搖了搖頭,人在獲取了一切之后,往往會追求永生不死,從秦始皇開始,中國歷史上出現(xiàn)過無數(shù)追求長生的皇帝,但是他們無一例外都失敗了。不過現(xiàn)在,人類的科學技術已經(jīng)隱約打開了那扇長生之門。

“好吧,到此為止。”我說,“我拒絕你的全部要求,這場談判沒有任何意義。”

“也就是說,您打算死在這里?”

S先生的一句話,周圍的刺客機器人全都進入了戰(zhàn)斗狀態(tài),它們繃緊身體,進入了戰(zhàn)斗模式,隨時準備撲上來將我們撕成碎片。

“先聲明,我可是非常珍惜自己的小命的。”我看了一眼旁邊的DF,“而且我有一名非常優(yōu)秀的搭檔,雖然你干擾了全波段無線通信,但是激光通信并不在此列。”

“難道……”

被S先生控制的禿頭機器人抬起頭來,只見一架無人巡邏機正在我們頭頂盤旋,DF頭部后面的天線翹起,正在和無人機進行激光通信。碼頭區(qū)域有兩架無人機定時巡邏,S先生大概沒想到我們會利用這些無人機和數(shù)公里外的警察局建立起激光通信。

下一個瞬間,空氣震動起來,兩臺重型機械裝甲從天而降,它們背部的空降背包噴射出青藍色的火焰,抵消了著陸的沖擊,在周圍的刺客機器人反應過來之前,機械裝甲兩臂上的多管機槍便開始掃射。

“開車!”我命令,“空降下來的是陸軍的機械裝甲,它們不一定能將我們識別出來,敵我識別器無應答的話,會被一起掃射!”

“可是我們只有三個輪子。”

“沒關系,兩個前輪都在。”我設定了警車的液壓懸掛系統(tǒng),將車身恢復平衡,“這樣就行了,快走!”

DF一腳踩下油門,降下的后輪輪圈開始磨鐵,警車帶著一串火花呼嘯著從一臺機械裝甲身邊駛過,順便碾碎了一臺正準備逃脫的刺客機器人。黑色轎車旁邊的禿頭機器人用MP7沖鋒槍向我們掃射,車身裝甲被打得叮叮當當亂響,但無一穿透。

逃離了交火區(qū)域,我松了口氣,看起來駐軍也加入了鎮(zhèn)壓行動,他們有重武器和裝甲部隊,那群武裝非法勞工和失業(yè)者絕不是對手。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駐軍和警察得花多久才能鎮(zhèn)壓這場大規(guī)模恐怖襲擊。如果拖得太久,破壞就會加劇,情況就會變得很糟糕。

轉過最后一個彎,警察局大樓出現(xiàn)在夜色中,大批無人機正在起飛,機翼下掛滿了各種空射彈藥。

只要進入大樓我們就安全了,可就在這時,DF卻突然把車停了下來。

“為什么停車?”我問,“馬上就要到了,為什么停下來?”

但是,DF對我的詢問毫無反應。

“到這里就行了,多謝了。”

一個聲音從后座上響起,我猛地回過頭去,卻看到醫(yī)療機器人正拿著DF的沖鋒槍對著我,一根數(shù)據(jù)線將它和DF連在一起!看來,就是它癱瘓了警務機器人的系統(tǒng)。我記得在實驗室里,我用槍瞄準這家伙的時候,它還會舉手投降。然而,機器人真的會這樣做嗎?

“你是誰?”我問道。

“別動,警官,我知道你足智多謀。”醫(yī)療機器人說,“感謝你剛才拼命保護夏娃,我從心底感激你的幫助,所以,我才決定不殺你。”

“等一下。你到底是誰?”

醫(yī)療機器人無言地打開了自己的外殼,只見原來安裝生化電腦的位置,一個人類的大腦正漂浮在淡綠色的培養(yǎng)液中。

趙宇軒失蹤的大腦原來在這里!

“你逃不掉的,趙宇軒!”我舉槍瞄準,“你被逮捕了!接下來法律會給你一個公正的制裁!你將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我會認罪伏法,但不是現(xiàn)在。”醫(yī)療機器人說,“夏娃還需要進行調(diào)整,她還遠遠沒有完成,我還不能被你們逮捕。”

“你這混蛋!”我瞄準了它,“你到底把人命當什么了?”

“很遺憾,這是我最后的執(zhí)著。”醫(yī)療機器人瞪著我,電子眼閃爍,“如果你有孩子的話,你應該可以理解一個失去孩子的父親的痛苦。據(jù)傳說,中國古代有種秘藥叫‘返魂香’,它能使死者復生。對我來說,我所研究的生化機械技術,就是科技的‘返魂香’,我要用它喚回我死去的女兒。”

“瘋子!”我再次瞄準,“你已經(jīng)瘋了!”

“當我完成心愿的時候,我會自覺接受法律的制裁,但不是現(xiàn)在。”

我的視野突然扭曲了,植入我眼眶的電子義眼發(fā)生了嚴重的故障,自檢程序顯示,有人從外部端口非法侵入義眼的控制核心,黑掉了驅(qū)動程序。我在什么都看不見的情況下不敢貿(mào)然開槍,只能等待系統(tǒng)重啟。

幾分鐘后,義眼完成了重啟,我又能看到東西了。

然而,警車的后座上空空如也,海風從打開的車門吹進來,帶來咸咸的氣息。

我開車門搜索四周,沒有看到醫(yī)療機器人和夏娃的影子,他們已經(jīng)逃走了,在龍宮島一片混亂的現(xiàn)在,警方根本沒有余力追捕他們。

“該死!”我氣得跺腳,回到車內(nèi),卻發(fā)現(xiàn)一張照片被放在后座正中央。

我拿起照片,打開手電,只見那張已經(jīng)發(fā)黃的照片上,年輕的趙宇軒和一位少女站在海邊,遠處是巨大的南海觀音塑像。拍攝地點大概是在海南省,照片上的時間顯示為“2017.07.15”,那是三十年前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女和夏娃幾乎一模一樣。

這張照片是他故意留給我的,徹底瓦解了我追捕到底的決心。

“真是……可惡啊!”

點上一支煙,我坐在只剩三個輪子的警車旁邊,沿海公路上一輛車都沒有,遠處的警察局一片忙碌。城內(nèi)火光四起,不時傳來機關槍射擊的聲音,駐軍的武裝直升機和運輸直升機在摩天大樓之間盤旋,不時空降下重型機甲。

黎明之前一切都會結束,趙宇軒恐怕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我面前了。

龍宮島的恐怖襲擊在黎明前被完全鎮(zhèn)壓,即使如此,依然造成了數(shù)十億美元的財產(chǎn)損失和數(shù)千人的傷亡,各國紛紛發(fā)出譴責,隨后多個國際恐怖組織宣布對此負責。

我乘坐定期航班離開了龍宮島,返回大陸。

我大概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負責趙宇軒的案子了吧?漂亮的空中小姐送上了咖啡,我盡量不去想她其實是個機器人。趙宇軒居然有本事黑掉我的電子義眼,真是萬萬沒想到……

低下頭,望著手中的照片,思緒萬千。S先生究竟是什么人?我并沒有追查的能力,病入膏肓的他,大概很快就會被死亡召喚吧?趙宇軒又去了哪里?我同樣根本無從追蹤。

數(shù)據(jù)庫的資料顯示,趙宇軒的女兒在2019年1月因病去世,當時的醫(yī)療技術沒有辦法治療那種疾病,但是任何人都沒想到,趙宇軒居然想辦法把女兒的大腦保存了下來,試圖讓死者復生。這扭曲的父愛,令人悲嘆,為此他犧牲了大量無辜的人。也許,對于趙宇軒來說,這就是他最后的執(zhí)著。但是,法律決不允許有人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

總有一天我會逮住這個混蛋,把他送上法庭,關進監(jiān)獄!

【責任編輯:劉維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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