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眾文化與文化變遷——中國當代媒介文化的散點透視》中第二章“數碼時代的寫與讀”主要從電子書寫,博客寫作,新媒介的沖擊三個角度進行闡發。其中第三節“新媒介的沖擊與文學閱讀的式微”里提出的兩個問題:印刷文化與視覺文化是怎樣塑造人的感知結構的?這種塑造在多大程度上波及到了文學閱讀乃至文學研究?引發我的思考。
后文提到:影視媒介,把文字轉換成圖像無疑是一次技術革命的勝利,但是圖像時代的到來卻也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后果,這個后果不光在于它把很多讀者變成了觀眾,而且在于培養了人們一種遠離印刷物乃至游離文學的心理。筆者認為這一部分的內容與小說改編為電視劇的現象有密切聯系,近年來有許多這樣的改編,體裁多樣,并且改變后的電視劇獲得不小的市場,對作品文本形成反推力量,掀起一股熱潮,比如之前流行的《何以笙簫默》,《花千骨》等。
本文想以《金粉世家》從小說改編成電視劇為例,來對這種現象進行進一步的思考。雖然這一部電視劇的首播時間距現在有很長一段時間,但筆者認為其改編所反映的問題,以及當時播出所引起的轟動可以作為這一現象的一種典型。《金粉世家》是由張恨水同名小說改編,李大為執導,陳坤、董潔、劉亦菲主演的民國愛情劇。由這個定位我們已經可以看出印刷文化與視覺文化的一些差異。電視劇因為要考慮收視觀眾心理以及在四十集中展現一個完整故事的需要(主要是考慮吸引觀眾)直接將電視劇定位為民國愛情故事,而原著是張恨水創作的以名門望族為背景的長篇章回小說。在將金燕西和冷清秋的愛情作為線索的同時,這部作品展現展現20 世紀二三十年代北洋軍閥統治下的舊中國社會百態圖景,反應當時的社會現實以及官僚驕奢墮落的情況。應該說,文學文本在轉化為影視作品的時候,其社會批判功能大大削弱了。
我們可以看出來電視劇的改變幾乎是一種摧毀的過程。影視劇建立了一個大不一樣的情景。整個敘事結構也出現大的調整,《金粉世家》是以“家”為線索,主要是寫整個大家庭里錯綜復雜的關系,家庭成員之間的矛盾,醉生夢死的腐爛的生活,勾心斗角的心機。而電視劇中則主要突出愛情。作為典型的傳統章回體小說,作家通過一個與人物命運不相干的第三者講敘“金太太小史”進入故事;事件與事件之間的聯系、矛盾沖突的形成,其前因后果等,都由這位敘事人的“講述”交待。電視劇《金粉世家》敘事不同于小說通過“轉述”實現結構功能,轉交給由主要人物表演和行動完成,發揮了影視敘事讓人物直接出場,用“場景”呈現故事的長項。正像此劇的制片人游建鳴所說:“如何讓現代觀眾理解和接受小說中的人物和事件,對我們來說卻是一個全新的課題”。從小說到電視劇的改編過程,是故事在文字中涅槃和在圖像中再生的過程。印刷文化向媒介文化的轉變過程中必然會失去文字的優勢特點,故事形態集中在短暫的空間領域和時間領域,也意味著故事必須簡潔化,矛盾必須深刻化,集中化,故事發展更加流暢,這樣在呈現在熒幕上時才能獲得觀眾的追隨,才符合電視媒體要求。
兩種形式文明的跨越其實是非常難的過程,其中難度之一表現在敘事語式上。柏拉圖曾詳細論述過敘述故事的兩種語式:第一“講述”或者稱為“話語”,第二“模仿”或者稱為“呈現”。
文學語言與影視語言的差別在于文學語言的敘事語式是多種的,視角的選擇性是多樣的,所提供的闡釋范圍非常廣大。但是影視劇的直觀性和在場感卻在提供了一種簡單的呈現之外,抹殺了抽象的義理闡釋,語詞的優美性和語言模糊性引發的空間,敘事話語帶來的抽象玄思、頓悟的過程。在重新編碼的階段必然存在因不同語式而丟失的魅力。
盡管當時《金粉世家》電視劇獲得很高的收視率,但是對于這部改自小說的電視劇,眾人還是褒貶不一的。小說《金粉世家》作為“鴛鴦蝴蝶派”的通俗小說的典型代表,贏得了“現代文學史上《紅樓夢》”的稱號。作者的名氣也很大,老舍先生曾經講過,當年“他是國內唯一的婦孺皆知的作家”。張恨水的朋友張友鴛先生曾經對《金粉世家》作過這樣的評價: “ 假如寫法不是章回小說, 而用現代語, 那么,它就是《家》,假如寫的不是小說,而是戲劇, 那么, 它就是《雷雨》”。《金粉世家》展現的是一幅廣闊的20 世紀二三十年代抗戰前舊中國相對穩定的社會政治、經擠、生活場景。貴族家庭繁復的人物關系; 與貴族家庭牽扯糾結、枝蔓藤纏的各階層人物, 構成絢麗多彩的人物群像畫廊。在這道畫廊的背后, 北京的世道風改編是技術媒介對原故事存在方式否定后的重鑄。對于原著來講,影視劇編導不是改革者而是革命者。因為他們必須打碎和摒棄故事原有的符號狀態,使其以毫不相同的感知方式而面世。
我認為對于小說的改編最后成型電視劇,無論是褒是貶,這是一種層面的問題,涉及到編劇對于整個作品文本的理解,對于看劇人心理的把握。而另一層面的問題似乎更加值得我們思考,即媒介文化對于文本文化的影響。
我認為“擬劇理論”在解釋文學文本和影視劇對我們的影響這一問題上也是有用的。擬劇理論,屬于符號互動論的一部分,由戈夫曼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提出,主要是戈夫曼對人際互動的研究。其理論集中體現在戈夫曼的作品《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中。在這個理論中,戈夫曼借用了舞臺表演藝術的原理,討論了個體在普通工作情境中向他人呈現自己及其活動的方式,他引導和控制他人對他形成的印象的方式,以及他在他人面前維持表演時可能會做或不會做的各種事情。他認為,“在日常生活中,有的人能意識到自己在表演,而有些人則沒有意識到。但不管是否意識到這點,每個人的行為都會給人以某種印象,因而每個人都在有意無意用某些技巧控制自己所給人的印象。”擬劇理論是在闡釋我們的日常生活,而電視劇就是直接呈現為劇的形式,我認為我們在文本閱讀中同樣是存在這樣的擬劇形式的,也就是說,我們在閱讀中,會根據自己的過去的知識經驗和自我的思維方式,在現實刺激的影響下,實時而自發地在抽象空間中形成劇,但是不同于電視劇的是,可能我們腦海里形成的是不連貫的,可能這一章的女主角的形象與下一章是不同的,但是我們認為這并不重要,因為我們依據的是人物性格變化,其外在形象并非關鍵所在。我們在腦海里形成的想象是一種積極,主動,有選擇的,并且是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相結合進行的。我認為文本閱讀有意思的地方正是在于自上而下的加工,正是這里凸顯出每個人的獨特性。影視文本在對于我們而言基本只有自下而上的加工,也就是說由外部刺激開始的加工,數據驅動的加工,的確,我們長期進化得到的器官使我們能夠識別這些信息,但是單一加工方式會抹殺思考能力。
通過《金粉世家》這一由小說改變而成的電視劇的分析,主要想說明兩個問題,一是兩種媒介的不同導致內容闡發方式的變化,進而會影響人們的理解。在由小說改編為電視劇的過程中,如何最大限度地表達出作品的審美風格與主題思想,是當代影視創作人員需要深入思考的問題。二是影視媒介的興起可能會降低我們的閱讀能力和閱讀興趣。這是一個非常值得我們關注的現象,這也啟示我們應該更多地關注文學文本,在視覺文化盛行的今天,我們對于印刷文化同樣應該給予相應的甚至是更多的關注。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