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璐
(蘇州大學文學院,江蘇 蘇州 215123)
“東”“西”“南”“北”初始義新探
李璐
(蘇州大學文學院,江蘇 蘇州 215123)
關于“東”“西”“南”“北”的初始義,學界至今存在著較大的分歧。若僅從“東”“西”“南”“北”的字形理據來考察,難免仁者見仁。如若結合其聲韻特點和語義域特點來考察,可以發現:“東”“西”的本義均與太陽運動有關,“東”的本義為太陽從地面上升起,“西”的本義為太陽落下的景象。“南”“北”的本義則借用其他義而來,“南”原本指瓦制之樂器,其音當從暖而來,“北”的本義為二人相背,“南”“北”的方向義與太陽運動有關。
東;西;南;北;初始義;語義域
關于“東”“西”“南”“北”(也有學者稱之為“四方”)的初始義的討論,至今還沒有一個統一的認識,存在著較大的分歧。究其原因,主要是前賢均從字形理據入手去探尋“東”“西”“南”“北”的初始義。由于造字的年代久遠,難免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所得到的結論自然也就大相徑庭。我們認為,關于“東”“西”“南”“北”初始義的討論,字形理據固然是一個重要方面,但是還應考慮它們的音韻理據及同類字的語義域,只有這樣才會避免單一從字形理據入手所引起的紛爭。本文試圖通過“東”“西”“南”“北”的甲骨文、金文的字形理據,音韻特點及其同類字的語義域特點來綜合探討它們的初始義。
有關“東”的初始義,前賢考辨甚多,主要有以下幾種觀點。


從以上幾種觀點我們可以看到,前賢在“東”的考釋上下了很大功夫,但大多將注意力集中在字形上,我們認為僅僅從字形來分析“東”的初始義是不夠的,還應結合“東”的聲韻特點及其同類字的語義域特點來探討。
從字形上來看,“東”在甲骨文、金文和小篆中的字形分別如下:

《說文·東部》:“東,動也。從木。官溥說,從日在木中。”從甲骨文、金文和《說文》中“東”的小篆形體的比較來看,甲骨文“東”與金文、小篆的形體差異較大,從“東”的甲骨文形體中我們也可以看出,最初“東”的形體并不表達“從日在木中”之義。到了金文中,中間的部分由一條橫線取代了交叉的線條,這有可能是字形簡化的需要。金文“東”和小篆“東”的形體比較接近,《說文》中“東”的小篆形體可以看作是金文形體線條化、方正化的結果。

關于“西”的初始義,同樣眾說紛紜。羅振玉在《增訂殷墟書契考釋》中說:“西正象鳥巢狀。”⑥王國維在《觀堂集林》中也指出甲骨文西“正象鳥巢”⑦。丁山認為甲骨文西“亦網形”。孫詒讓在《契文舉例》中提到:“西乃甾字。”⑧唐蘭認為:“依字形而言,常依孫詒讓釋甾為是……卜辭西方字實為囟”,“西囟聲近,原指一字”⑨。加藤常賢在《漢字之起源》中指出:“西原為甾,借此字為西、甾兩字。”⑩他認為甾為竹籠形象,假借為西方的西。康殷在《文字源流淺說》中認為:“西初文都象一支翎毛形。”何金松認為:“‘西’字是席子的象形,中間橫畫和直畫交叉表示織紋。”何金松用幾個從西之字證明了“西”的字形之義為席子,而與“鳥在巢上”無關,因此他將“西”字的解說改寫為“西,席也,象形。日落西方而人息,故因以為東西之西”。劉漢生、高其良提出:“西當有鹽意。”他們認為“西”當是一種容器的象形,這種容器是上古用來盛鹽或煉制鹽鹵的器具。周曉陸提出:“恰與甲骨文‘東’相對,表示表影已經全隱沒,亦即‘內(納、入)日,平秩西成’之本意,指事。”尚振干認為,遠古傳說中太陽是金烏,或稱赤鴉、陽烏、金烏、烏徽、烏陽等,“西”字乃日落時鳥歸巢中之描寫,即太陽當時所在的地方。“古人構造字形像鳥歸巢中的‘西’作西方之西不是假借字,而是借太陽、鳥、西、棲這一事物來表示西方之西的本字。”
從以上關于“西”的討論我們可以看出,學界對“西”的關注也大多集中在其字形上。從字形來看,“西”的甲骨文、金文、小篆形體分別如下:

由此可以發現,甲骨文“西”像一個鳥巢,中間兩條交叉線條表示交叉編織而成,從商、周到春秋戰國,“西”的形體經過了一系列改變,中間的橫畫由多變少,我們可以理解為是為了刻寫方便省力。金文“西”與甲骨文“西”相比沒有很大變化,小篆中的“西”則變得判若兩字,因此許慎《說文》“鳥在巢上,象形,日在西方而鳥棲,故因以為東西之西,凡西之屬皆從西”的解釋應是在看到“西”的小篆形體后得出的結論。
我們認為,與“東”一樣,“西”字的本義也應與太陽的運動有關。從商、周到春秋戰國幾個歷史時期“西”的形體來看,甲骨文、金文“西”的形體既可以看作鳥巢,又可以看作席子、翎毛等等。但表西方之西的方位義應為其本義。唐蘭先生曾云:“東南西北四字似與日光有關。”早在新石器時期,先民已經開始重視對太陽的觀測,古代人們的生產生活與太陽息息相關。甲骨文、金文中“西”的形體很像太陽落在遠處山林中的景象,古人將太陽落下的那個方位稱為“西”,而鳥歸巢之說應在“西”的方位義之后產生,從“棲”的來源也可以看出這一點。至于何金松所說的幾個從“西”之字也應該是在“西”之后所造,借“西”的日落西方義來表示休息之義,借用了“西”的形體來造字。從聲韻特點來看,“西”為心母字,而心母字中有很多字表示一日之末,如“息”“星”“衰”等。由此我們認為,“西”之西方之義為其初始義。
關于“南”的初始義,學界也有很多看法,莫衷一是。朱駿聲在《說文通訓定聲》中說:“草木至夏壬火也,夏主南方火,故以為南方之南。”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認為:“南、任也,與東、動也一例。古南、男二字相假借。”徐箋:“古音南任相近,故南夷之樂日任。”郭沫若在《甲骨文字研究·釋南》中指出:“骨文南字……由字之形象而言,余以為殆鐘之類之樂器。”唐蘭在《殷墟文字記》中指出:“余謂南本即,者瓦制之樂器也。”李孝定在《甲骨文字集釋》中指出:“訓從上擊下即為鼓之意所引申。”田倩君在《中國文字叢釋》中指出:“南始為容器,盛酒漿或盛黍翟之用,后發現其音愨然,始作為樂器。”加藤常賢《漢字之起源》指出:“南表示暖意,音從暖而來。”康殷《文字源流淺說》指出:“南為龜腹甲形。概原指甲卜,后借其聲為南北方向字。”蔣逸雪指出:“愚以為古文南字,其結構酷肖磁針之指南。磁針兩端尖狹而中寬闊,倒以赤色標南,黑色標北,此則一以箭頭,一附兩點(有衍為兩橫者),用示區異,雖移步換行,而其質未變。文字與彩繪作法本殊也。”周曉陸認為:“南為早期圭表之象,表影之中,日在正南,指事。”徐山認為,“南”的上古音泥母侵部是其本音,卜辭里“”有兩種假借用法,其中用作祭牲的幼畜義“”的語音來源于敲擊“瓦制之樂器”之聲。
從字形來看,“南”的甲骨文、金文、小篆形體分別如下:

甲文“南”字的字形與金文、小篆的“南”相差較大,金文和小篆的字形相仿,與甲骨文“南”相比,金文和小篆“南”在中間多了指向南的符號。《說文·部》:“南,艸木至南方有枝任也。從,聲。”“”的形體義為“瓦制之樂器”之說得到了學界的廣泛認同,但為何發“南”音我們認為與“暖”有一定聯系。暖,也作煗,《說文》:“煗,溫也,從火,耎聲,乃管切。”“南”是泥母字,而“渜”“餪”“腝”“偄”均為泥母字,因此,我們大膽猜測“南”音從“暖”而來,“南”的方位義應也與太陽的運動有關。
學界關于“北”的爭議不多,大多認同《說文》的解釋。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釋》:“契文亦從二人相背,此其本義。至方名之北,則后假借。”唐蘭認為:“北即相背也,由相背之義引申而有乖背及背面之義,由背面之義更引申之,乃有兩義:一為人體之背,其后更從肉而為背字;又一則為北方。蓋古代建屋,皆南向,則南方為前,北方為后,‘焉得諼草,言樹之背’,屋之背為北堂也。人恒向南而背北,北方之名以是起矣。”周曉陸認為:“人面南見日自然背北,二人相背,指事或會意。北之本意,背、敗之意均后借。”
從字形來看,“北”的甲骨文、金文、小篆形體分別如下:

“北”的形體從甲骨文到小篆變化不大,均像兩人相背站立。《說文》:“北,乖也,以二人相背。”“北”的形體義為二人相背已成為學界的共識。
若從“北”的音韻特點來考量,我們注意到“北”為幫母字,而與“北”意義相近的字多為幫母字,如“背”“非”“匪”“敗”等。古代文獻關于“北”的記載有很多,如《徐曰》:“乖者,相背違也。”《史記·魯仲連傳》:“士無反北之心。”《玉篇》:“方名。”《史記·天官書》:“北方水,太陰之精,主冬,曰壬癸。”《前漢·律歷志》:“太陰者北方。北,伏也。陽氣伏于下,于時為冬。”《廣韻》:“奔也。”《史記·管仲傳》:“吾三戰三北。”我們認為,二人相背為“北”的本義,“北”的方向義大概是由于二人相背朝向南時所背的方向得來,由于古代朝南者位尊的思想,而產生了“背”“敗”等義。
上文綜合考察了“東”“西”“南”“北”的字形、聲韻特點及其語義域特點。我們認為,“東”“西”的本義均與太陽運動有關,“東”的本義為太陽從地面上升起,“西”的本義為太陽落下的景象。“南”“北”的本義則借用其他義而來,“南”原本指瓦制樂器,其音從暖而來,“北”的本義為二人相背,“南”“北”的方向義與太陽運動有關。
注釋:
①④唐蘭:《釋四方之名》,《考古》,1936年第1期,第2頁,第2頁。
②丁山:《說文闕義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30年,第28頁。
③林義光:《文源》,1920年,中西書局,第196頁。
⑤鄭紅:《說“東”》,《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3期,第44頁。
⑥羅振玉:《增訂殷墟書契考釋》,東方學會,1927年,第74頁。
⑦王國維:《觀堂集林》,中華書局,1959年,第11頁。
⑧孫詒讓:《契文舉例》,齊魯書社,1993年,第49-5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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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969/j.issn.1673-0887.2017.06.020
2017-04-12
李璐(1993— ),女,碩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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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887(2017)06-0083-04
趙 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