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走在路上

○新疆 馬曉燕

一個人走在路上

○新疆 馬曉燕

晚飯過后，我從小區的路口出來，沿著東環路一直走，到了基地的東南角向西，上了南環路繼續往前，到一區的盡頭再拐向北，途經公園，再慢慢走回家來。

去年的七月，身體略好之后，為了能得到鍛煉，便出去散步。先生喜歡帶我去操場，他認為跑道松軟，能保護膝蓋。而我嫌那里人多，就拉他到這條路上來。他上班走了，我獨自堅持，一天一天，漸漸地養成了習慣。直到天氣冷起來。冬天過去后，天氣暖和起來，就不時地又到這條路上走，來來去去，約有幾十次了。

基地上人多，車輛也多。白天永遠是喧鬧的。到了晚上，大多數人都在家陪伴孩子學習，或者看電視；宵夜的人跑去夜市上喝啤酒乘涼，或者坐在劇場里看電影；有些到體育館健身，或者球場打球。穿梭的人群，車輛，還有各種各樣的噪音終于像海潮一樣退去了。只有樓群無聲地矗立著，樹木安靜溫柔地守護著，回歸了鄉村一般的寧靜和質樸。

這時候的外環路上，很少有人有車，更是難得的清靜。

我一個人走著，看槐樹的影子投在路上，枝桿七七八八，橫斜歪直，隨意錯落，像淡墨畫下的筆畫。婆娑的葉片，仿佛被點染出的墨點，大小不一，自由散落，挨著，搭著，層層疊疊著，斑斑駁駁，疏密有致，濃淡相宜，簡直就是一幅天然的水墨長卷，在這條路上盡情地鋪展。闌珊的燈火，散發著微熏的光暈，像舊年的時光，溫柔親切。而這樣的光影，氤氳渲染著一種說不出的古典情韻，令人沉醉。

路很長，走了許久，夜色漸濃。抬頭看看蒼穹，廣袤深遠，脈脈無語，深情地庇護著天底下的萬事萬物。四周的景物和夜色都沉沉的，仿佛垂下眉眼和四肢，只等合眼入睡。唯有這條路上亮著燈火，溫馨可人，情意融融，仿若在堅定地等待守候一個人。

我獨自走上這條路時，有了行人的路終于不再寂寞。而我，比都市的富豪還要奢侈，一個人就擁有了一整條路，擁有了無邊的祥和寧靜。漫步向前，就如行走在一首淡雅的詩里，或者一篇雋永的散文中，所有的煩惱都遁去了，心情也顯得格外恬適。

轉到南環路上的時候，失去了樓房的屏蔽，有時能感覺到有風拂動。樹上的葉子沙沙作響，地上的影子也跟著搖曳起來，妖嬈閃爍，活潑靈動，曼妙生姿。遠處的花香如浩渺的煙波，一陣一陣,裊裊而來，絲絲縷縷，暗香浮動，若有若無，沁人心脾。

有些時候，不經意地，忽然就聽到了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轟轟烈烈的禪鳴，像聲音闊大的背景。在這個背景上，善于表現的蛐蛐明星一般，打橫里冒出來幾聲，清脆響亮，而不知名的什么鳥也低低地咕嘰了幾下，仿佛回應，又好似夢囈，雜糅在各種蟲嘶歌吟中，構成了一片聲音的洪流。豐富多樣，高低起伏，長短錯落。再有澆灌樹木的水管里凌空里噴出的水聲，紛紛灑在花草樹木上的聲音，還有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狗吠。摻雜混合在一起，成為大自然細微又渾厚的宏大鳴奏。

我喜歡在這條路上漫步。當靜下心來時，才能仔細地體味感知這細微而又豐富的一切。再就是難得在這樣靜好的夜色中，傾聽天籟，也可以傾聽自身內在的聲音，想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在我看來，人生能有機會想不需要想的問題，也可以不想需要想的問題，這便是人生最大的自由，也是人生最愜意的好辰光。一個人走在路上，在這種別樣的氛圍中，悠然散淡，漫無目的地想一些事情。久了，更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想到最后忘了自己，忘記了時光，忘記了身在何方。人和路都不在了，天人合一，物我兩忘。這是獨處的妙處。

現代生活，緊張忙碌。訊息便捷同步，世界盡在眼前。置身在各種紛繁雜亂的喧囂中，難得有這般清靜之地，抽出時間讓自己獨處，全然地放空，沉淀自己，是去除浮氣躁氣的好辦法。所以無需他人的陪伴。如果非要有一個人，愛人最好。牽手一起走，什么都不用說。天南地北，天馬行空，古往今來，春秋大夢，也或者家長里短，兒女情長，到了有趣處，亦或動情處，使勁握握對方的手，轉過臉去，相視凝眸一笑，會心即好。

在這樣的路上行走，路和人默契，情和景交融，一切都恰到好處。語言顯得聒噪和多余。

有時候在南環路上，偶爾會遇到夜晚快走健身的人。迎面碰上了，都抬起頭來看一眼。心想，這么晚了，還有人在這兒走？但是深知，對方也如此想，然后一閃即過。

西環路是最偏僻的地方，過了馬路，就是防護林帶，林深草茂，蔭翳漆黑。再過去，是傳說中的工業區。幸好身邊的樹木也很茂密，圍護遮蔽我，不必刻意地找個縫隙向那邊看過去。早前，我在基地住了好些年，幾乎沒到過這里，仿佛這里是極為遙遠而神秘的地帶，缺乏安全感。只有去年散步時，才從這條路上走過。走得久了，熟悉了路上的一景一物，反倒生出親切來，也就不覺害怕了。家附近的條條大路和小徑，雖然不遠，也常有行人。然而因為夜間沒走過，反倒生疏，生怕黑暗中隱秘的角落里藏著什么。

總之說來，這一年我的膽子變大了。據說身體的陰陽之氣此消彼長，膽大意味著身體的陽氣上升，是身體強壯的表現，唯愿如此。

記得從前，我獨自呆在家里，炎炎夏日，開窗通風。一到夜晚，風吹簾動，就緊張害怕，慌忙上床躲進被窩里去，巴巴地等候天明。有一次凌晨一點下了火車，搭的趕回家來，把東西落在了車上。司機發現后，返回來送還。而我卻一味想著這么晚了怎會有人摁門鈴？索性關燈上床，愣是沒敢去開門，把東西硬生生地丟了。

然而現在，因了上述種種的好處，竟然陡增了勇氣，哪怕有時候有事情耽擱晚了，還是要抽空出來，在這條路上走一走，要看一看水墨的圖畫，聽聽自然的聲音，放松一下，讓心靜一靜。實在太晚了，哪怕是走到半道再折回來也好。

插圖：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