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建春辨治復發性口腔潰瘍經驗探析

王佳佳++陳芋屹+王智瑜

[摘要] 復發性口腔潰瘍是一類原因不明的難治性疾病，中藥治療復發性口腔潰瘍具有療效好、不易復發等優勢。馮建春認為其發病與濕熱、痰濁、血瘀、濕毒密切相關，診察以經絡辨臟腑，形態辨病性。辨別寒熱虛實，標本緩急，注重調理脾胃氣機，顧護正氣，活血通絡，病久入絡，重視整體療法，未病先防。

[關鍵詞] 馮建春；復發性口腔潰瘍；辨證論治；名醫經驗；醫案

[中圖分類號] R781.5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3-7210（2017）11（a）-0081-04

Empirical analysis of Feng Jianchun in treating recurrent mouth ulcers

WANG Jiajia CHEN Yuyi WANG Zhiyu▲

School of Chinese Medicine， Capital Medic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69， China

[Abstract] Recurrent oral ulcer is a kind of unexplained and intractable disease. Using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o treat recurrent mouth ulcers has advantages of significant effect and difficult recurrence. Feng Jianchun considers that the pathogenesis is closely related to dampness-heat， phlegm， blood stasis and damp-toxin. Examining the meridian linking of the ulcers is to distinguish the zang-fu organs. Looking the shapes of the ulcers is to diagnose the disease nature. Differentiating syndrome is to distinguish cold， hot， deficiency， excess. In urgent conditions， treat the branch. While in moderate conditions， treat the root. It is very important to regulate qi activity of spleen and stomach and protect healthy qi. The therapeutic effects are remarkable to treat stubborn recurrent mouth ulcers by promoting blood circulation to dredge collaterals when persistent illness entering collaterals. Feng Jianchun attaches great importance to the holistic therapy and treat disease before it arises.

[Key words] Feng Jianchun； Recurrent oral ulcer； Syndrome differentiation and treatment； Experience of famous doctors； Medical case record

復發性口腔潰瘍又稱阿弗他潰瘍，以口唇、舌、頰及上顎等處發生圓形或橢圓形潰瘍為特征[1]，其病因病機復雜，現代研究認為可能與遺傳、免疫、感染、消化道疾病、維生素及微量元素缺乏、心理因素等密切相關[2]，其發病具有周期性、反復發作性，患處疼痛劇烈，嚴重影響患者生活質量。馮建春，醫學博士，主任醫師，第四批北京市級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北京中醫藥傳承“雙百工程”指導老師，師承劉渡舟、時振聲等中醫名家，從事中醫臨床工作40余年，具有系統的醫學理論、扎實的專業技能和豐富的臨床經驗，集諸師之長，不斷探索求新，治療各種疑難雜癥有獨特的見解和治療方法。筆者有幸隨師臨診，現將其診治復發性口腔潰瘍經驗探析如下：

1 復發性口腔潰瘍的病因病機

中醫古籍雖無復發性口腔潰瘍病名的記載，但對于此病的論述與經典中有關“口瘡”“口糜”“口疳”等癥狀相似?？诏徶家娪凇秲冉洝罚端貑枴饨蛔兇笳摗吩疲骸皻q金不及，炎火乃外，民病口瘡。”[3]《素問·至真要大論》就有“火氣內發，上為口糜”的記載[3]。明代張介賓《景岳全書·雜病謨口舌》中載：“心熱則舌裂而瘡。”[4]清代沈金鰲《雜病源流犀燭·口齒唇舌源流》載：“臟腑積熱則口糜，口糜者，口瘡糜爛也?！盵5]

馮教授認為復發性口腔潰瘍的病因主要有外感六淫、飲食失節、情志內傷、體虛勞倦等，其基本病機涉及虛實兩端，虛多為氣虛與陰虛，實不離濕與熱（火）。近有研究者認為，濕熱體質是復發性口腔潰瘍的主要體質類型和易發人群[6]。病程日久、纏綿難愈、瘥后稍有不慎即爐灰復燃，氤氳黏膩、如油入面，但又不限于濕熱，如痰濁、血瘀、濕毒等。情志內傷，氣滯血瘀，郁而化火，或熱毒內結；飲食不節或過度勞累，脾胃運化失職，腎氣虧虛，水液代謝失常，水液停聚，痰濁、濕毒內生。其病位在口，涉及心、肝、脾、胃、腎諸臟腑及經絡、血脈。如《素問·至真要大論》稱“諸痛癢瘡，皆屬于心”[3]。隋代巢元方《諸病源候論·唇舌病諸候》載“手少陰，心之經也，心氣通于舌。足太陰，脾之經也，脾氣通于口。腑臟熱盛，熱乘心脾，氣沖于口與舌，故令口舌生瘡也”[7]。宋朝太醫院編《圣濟總錄》載“口瘡者，由心脾有熱，氣沖上焦，熏發口舌，故作瘡。又有胃氣弱，谷氣少，虛陽上發而為口瘡者”[8]。endprint

2 診察以經絡辨臟腑，形態辨病性

馮教授重視望診在復發性口腔潰瘍辨證中的作用，首先重視舌脈，尤其是望舌，舌苔與舌質的變化直接反映正氣的盛衰與病邪的性質。其次根據口腔潰瘍發生的部位連及的經絡確定臟腑。如手陽明大腸經“入下齒中”，足陽明胃經“入上齒，環繞口唇”，足太陰脾經“止于舌”，足少陰腎經“夾舌本”，足厥陰肝經“環唇內”等，治療時適當采用引經藥物。三是根據潰瘍的顏色、深淺等形態變化辨別病性。清代沈金鰲《雜病源流犀燭·口齒唇舌源流》載：“心熱亦口糜，口瘡多赤。肺熱亦口糜，口瘡多白?！盵5]馮教授結合臨床觀察認為疾病在不斷變化之中，治療此病尤其要細辨潰瘍瘡面的變化，審時度勢，圓機活法。潰瘍面紅赤，分散表淺，熱邪輕淺；潰瘍面紅腫、糜爛，周圍紅赤，黏膜略高出邊緣者屬火熱壅盛；潰瘍淺表分散反復發作，周圍色淺淡，潰瘍面略低于邊緣黏膜者屬虛火；潰瘍面洼陷，周圍淡紅或淡白，久不愈者，多為氣血不足，腎陽虧虛。潰瘍面鮮紅，不易破潰者熱重于濕；潰瘍面暗滯，易破潰流水者濕重于熱。病程日久患者，尤其注意有無氣、血、陰、陽的虧虛及久病入絡的病機變化。如果治療一段時間潰瘍仍不愈合，潰瘍底部及邊緣出現黏膜變硬情況，應及時做病理檢查，以明確診斷，再做相應的治療。

3 處方用藥特點

3.1 辨別寒熱虛實，標本緩急

馮教授認為復發性口腔潰瘍病情復雜，病程綿長，寒熱錯雜，虛中挾實，臨床診治要仔細辨別寒熱虛實、標本緩急。明代張介賓《景岳全書·雜病謨口舌》中載：“口舌生瘡固多由上焦之熱，治宜清火，然有酒色勞倦過度脈虛而中氣不足者，又非寒涼可治，故雖久用清涼，終不見效，此當察其所由，或補心脾或滋腎水或以理中湯或以蜜附子之類反而治之，方可痊愈，此寒熱之當辨也?！盵4]清朝齊秉慧在《齊氏醫案·口瘡》載：“口瘡上焦實熱，中焦虛寒，下焦陰火，各經傳變所致，當分辨陰陽虛實寒熱而治之。”[9]若心經火熱上炎，見口舌生瘡、心煩急躁、口渴面赤、大便不暢、小便短赤等癥，常用導赤散加減；若陰火上沖，見神疲乏力、倦怠嗜臥、口苦舌干、口舌生瘡、食欲不振、大便不調、小便頻數，常用升陽散火湯、升陽益胃湯加減；若脾胃伏火，見口瘡口臭、煩渴易饑、口燥唇干、舌紅脈數，常用瀉黃散加減；若氣郁化火，見煩躁易怒、口瘡口干、頭痛目澀、月經不調等，常用柴胡劑如四逆散、丹梔逍遙散加減。濕熱是一對矛盾共同體，清熱易傷陽而濕更勝，祛濕易傷陰而熱更重，不能認為口瘡病機多為濕熱或因局部紅腫熱痛而濫用黃連、黃芩、黃柏、金銀花、蒲公英、白花蛇舌草等寒涼清熱解毒劑，造成冰伏濕熱的棘手局面。若患者素體體虛，即使有濕熱存在也容易苦寒敗胃，損傷正氣，加重病情。因此臨床治療時須結合發病過程，時時關注患者的素體情況，根據病情采用利濕、化濕、燥濕、化痰等不同方法，利濕常用豬苓、茯苓、茵陳、生薏苡仁，化濕常用藿香、佩蘭、砂仁、白豆蔻，燥濕常用蒼術、白術，化痰常用貝母、竹茹、萊菔子、紫蘇子等，藥物性質平和，祛邪而不傷正。馮教授辨病注重標本緩急，治標為主而補虛為次，本虛標實之人須在治標之后補虛以固本，以疏肝利膽，健脾益氣，溫補腎陽，填精益髓而善其后。

3.2 調理脾胃氣機，顧護正氣

馮教授診察復發性口腔潰瘍十分重視中焦氣機的作用，認為中焦脾胃氣機為五臟氣機之樞紐，脾胃氣機調和，則諸臟安和，邪去正安，潰瘍愈合?！端貑枴び駲C真藏論》云，脾為“中央土，以灌四傍”[3]?！端貑枴の宀貏e論》又載：“胃者，水谷之海，六府之大源也?！盵3]脾胃位于中焦，脾主升清，胃主降濁，通連上下，通過受納、運化、升降，化生氣血津液而奉養周身，脾胃為后天之本，五臟精氣皆靠后天水谷精微來滋養、填充，五臟的排泄濁氣除了依靠本臟的功能，亦需中焦脾胃之氣機升降?！杜R證指南醫案》載：“脾宜升則健，胃宜降則和?！盵10]脾燥胃濕、脾升胃降，則中州和合，運化萬物。脾胃升降失常、運化失職，聚濕生痰，變生他病?！峨s病源流犀燭·口齒唇舌源流》亦載“內熱亦口糜，并咽喉腫痛?；蚩诏彸舾嗄摗桥K腑之病，未嘗不應諸口”[5]?？谇豢梢苑从澄迮K六腑的病變，口腔潰瘍的發生與五臟六腑功能失調產生的濕毒、瘀血、痰濁等病理環節密不可分。五臟氣機的升降出入由中焦脾胃氣機所主，通過調節脾胃氣機進而調暢五臟六腑功能，正氣充足則疾病得以治愈。由此可見，脾胃與人體的口腔健康密切相關，治療復發性口腔潰瘍尤當從脾胃角度入手，培固后天之本，防止其復發[11]。馮教授十分注重調理脾胃氣機，常常靈活運用升陽益胃湯、補中益氣湯、香砂六君子湯、四君子湯、枳術丸等加減化裁調理脾胃升降之氣機，或在處方中佐以少量健脾和胃之品，尤其是久病患者可酌情選用茯苓、陳皮、白術、黨參、黃芪、木香等藥物，調和脾胃，以防藥力傷人。脾胃健運，氣機調暢有助于扶正祛邪。若兼有脾胃受損，蘊濕生熱者，濕重于熱者，常用參苓白術散、三仁湯加減；熱重于濕者，常用瀉心湯、瀉黃散、清胃散加減。對于正氣不足，清陽不升，虛火上炎以致口腔潰瘍反復不愈者，常用《脾胃論》之升陽散火湯、升陽益胃湯，補氣升陽外散其火，既能治脾胃虛弱之本，又能使濕熱得以清利。

3.3 注重活血通絡，病久入絡

由于復發性口腔潰瘍具有反復發作、纏綿難愈的特點，馮教授認為久病入絡，耗傷氣血，氣血虧虛，氣滯血瘀，經絡不通，符合絡病的病機特點。絡脈氣血運行特點是氣血行緩、面性彌散；末端連通、津血互換；雙向流動、功能調節。絡病病機特點是易滯易瘀、易入難出、易積成形[12]。遍布臟腑組織器官的絡脈網絡既發揮著溫煦、濡養的功能，同時也排出代謝廢物。絡脈是血絡和氣絡結構與功能的統一體[13]。馮教授認為本病病程日久，潰瘍周圍常常存在絡脈瘀滯。久病耗傷氣血，氣血虧虛，脈絡空虛或病邪日久入絡，瘀血阻滯，脈絡失養，潰瘍難以愈合者，常在處方中應用當歸、川芎、茯苓、白術、黃芪等養血益氣藥物以及紅花、桃仁、赤芍、雞血藤、三七粉、地龍等活血通絡藥物，使氣血相生，氣血調和，脈絡得養，瘀去絡通?，F代藥理研究表明，活血化瘀類方藥能改善黏膜組織的循環灌注，促進炎癥的吸收和組織的修復，幫助損傷黏膜愈合，恢復口腔內微生態平衡，調節免疫等[14-17]。endprint

4 重視整體療法，未病先防

馮教授治病強調整體療法，針對不同病情給予個體化的調整對策，注重飲食、生活方式的調養，不喝咖啡、茶、碳酸飲料，不吃海鮮、燒烤、火鍋等辛辣、油膩食物，忌食生冷食物，適當鍛煉身體，每天走路1 h。調節心理狀態，研究表明口腔潰瘍與心理狀態關系密切[18]，在生活中承受更多心理壓力的患者比正常人潰瘍發生率更高[19]，因此保持樂觀開朗的心情，及時舒解壓力對于預防潰瘍復發尤為重要，比如不熬夜，避免超負荷工作、緊張焦慮等。調動機體自身的抗病功能，未病先防。所謂“必養必和，待其正氣來復”。

5 病案舉例

袁某，男，54歲，2016年2月27日初診于北京益康堂中醫門診。主訴口腔潰瘍反復發作10余年，勞累后加重?；颊咚厝帐染?，酷愛潛泳。10年前游訪寧夏山中，霧氣甚大，后口腔潰瘍發作，此起彼伏，連綿不愈，曾就診于烏市友誼醫院，給予維生素、清熱解毒之品內服外敷效果不佳，遂求治于中醫。診見舌邊和近下齒黏膜處各一處黃豆大小潰瘍，橢圓色白，中心凹陷，易于破潰，潰后流稀白漿液，疼痛不適，伴口苦，善太息，神疲乏力，胸悶氣短，夜間尤甚，食不知味，食后腹脹，大便通暢，小便正常，舌胖大有齒痕，舌淡紅苔薄黃，脈弦滑。證屬中陽不振，脾胃濕熱，治當升陽益氣、清熱祛濕。方用升陽益胃湯加減。處方：生曬參10 g（先煎）、炒白術10 g、生黃芪30 g、黃連10 g、姜半夏10 g、生姜10 g、防風10 g、茯苓15 g、陳皮10 g、羌獨活各3 g、竹葉10 g、炙甘草10 g、廣木香10 g、柴胡16 g、白芍15 g、大棗3枚，茜草10 g。共服7劑，原兩處口腔潰瘍漸愈。繼續服藥，間斷半月未發作，隨證加減鞏固治療。

按：明代龔廷賢《壽世保元·口舌》：“口瘡，連年不愈者，此虛火也。”[20]患者嗜酒，素好潛泳，須長時間屏氣，耗氣之余，亦受寒濕侵襲。其本居住于新疆干燥之地，卻于寧夏山中遭遇瘴氣，重受濕濁，氣郁則化熱，濕盛則陽微。脾虛則運化無力，氣血生化不足，無以濡養全身，故見神疲乏力，善太息，脾虛運化失職則見食不知味，食后腹脹，脾胃虛弱則虛火內生，口腔潰瘍反復發作，氣虛則潰瘍中心凹陷，胸悶氣短，脾虛運化水濕無力，則見潰后流稀白漿液，舌胖大有齒痕，濕蘊日久生熱，則見口苦，苔薄黃。全方以升陽益胃湯加減，方中重用黃芪，并配伍人參、白術、甘草補氣養胃；柴胡、防風、羌活、獨活升舉清陽，祛風除濕；半夏、陳皮、茯苓、黃連消退陰火，清熱除濕；白芍養血和營。全方益氣升陽，清熱除濕，補中有散，發中有收，使正氣充足，陽氣生發?；颊呔貌?，配以茜草行血通絡以助瀉濁。

復發性口腔潰瘍癥狀多樣，證候虛實夾雜，馮教授臨床診治此病時尤其重視望診的辨證意義，主張細辨病性，各法隨證單用或聯用，祛邪的同時兼顧后天之本。反對不顧患者素體情況一味應用清熱解毒藥物，苦寒攻伐脾胃，損傷人體正氣，致使邪毒內陷不解，潰瘍反復難愈。注重調理脾胃氣機，脾胃氣機通暢則五臟六腑方可得養，正氣充足則潰瘍向愈。同時結合現代醫學相關研究，辨病與辨證相結合，重視心理、生活方式調整對疾病的影響，整體調養，防微杜漸，減輕患者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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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7-06-08 本文編輯：張瑜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