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帶

劉雨欣

鵬修推薦：我們的心會引發(fā)蝴蝶效應，一步錯，就會步步錯，不可挽回，也沒人能將之倒帶。讀罷，你會想：好在，這是小說；好在，我還站在很多事的起始點。

楔子

那只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黃銅門牌上寫著“倒帶”二字，店內(nèi)是深不可測的黯黑。我甚至不知道這是什么店，就攏了攏呢大衣，義無反顧地邁入。

因為“倒帶”，是我渴盼而不可求的夙愿啊。

“你有什么后悔的事情？”一個清冷的男聲響起，仿佛點破了我最暗無天日的秘密，讓我身形一顫。

“你是誰？”

“我的名字不重要，我是‘倒帶人'。”

雙眼適應了環(huán)境的黑暗，我才看見有一個清瘦少年坐在高背椅中，雙手支著下巴。

他解釋道：“每個人都會有悔不當初的過錯，而我可以為你倒帶回往昔，改變軌跡。當你對于那個時間點的執(zhí)念不復存在，你將回到當下，而生活會按照改寫過的劇本進行。”

“這是真的嗎……”我喃喃道。

“不妨先告訴我，是什么事情讓你后悔。”倒帶人說道。

那段晦暗的往昔在我心中的角落幾近腐朽，我將它再次硬生生地拉出，曝曬在陽光下。

2014 年少輕狂

現(xiàn)在的我作為市一中的尖子生，是人人艷羨的學霸，卻不是我所喜歡的自己。

因為這一切，本該是屬于舒槿惠的。

2014年，我和好友舒槿惠在同一所初中讀初三，并參加了我校保送一中的考試。

舒槿惠是一個特別的女孩，她的美好如同沾染晨露的花朵，嬌柔又不失親切。她向我推薦優(yōu)秀的書，教我解數(shù)學題，在我難過時開導我——她讓我變成更好的人，我卻最終把她推向了深淵。

保送生名額只有一個，我深知唯一的競爭對手就是舒槿惠。我不愿傷害她，可是我擔心中考發(fā)揮失常，擔心母親原本充滿希冀的望向我的雙眼，最終被失望的重簾掩去光彩。

舒槿惠成績優(yōu)秀，卻不懂得照顧自己。

我了解她，利用了她的這個缺點。

考試前夕，我約她吃飯時她是那么開心，我為她點麻辣燙、冰淇淋、凍檸茶，卻是步步為營。她毫無防備地吃下。不出所料，她在考試時胃病發(fā)作，疼痛難忍，發(fā)揮欠佳。而我最終獲得了保送資格。

我不愿再探聽舒槿惠的消息，在一中饜足于榮譽與優(yōu)秀成績，直到那張?zhí)幏止娲蚱屏颂搨蔚钠届o。

那天，我到四中去尋初中好友莊絳予，卻被一張猩紅的處分通知刺痛了雙眼：舒槿惠因為考試作弊被記大過。

這個城市的高中排名與數(shù)字順序?qū)骈然輵{中考成績也絕對可以考入一中，我難以相信她去了四中。

莊絳予看出了我的震驚，道：“你早早地保送走了，不知道后來的種種變化。舒槿惠保送考試失利被父母責罵，她性子軟弱，一個人郁郁寡歡，中考也失利了。她的成績可以去二中，但是她說希望和你一起就讀一中，所以還是填報了一中。無奈她分數(shù)不夠，最終滑檔去了四中。”

我愣了半晌，道：“但是她怎么可能作弊呢？”

莊絳予嘆氣道：“四中校風不佳，像舒槿惠這樣刻苦學習、不善交際的，都是被欺凌的對象，平時被強迫替別人做作業(yè)都是常見的。這次有人在路上堵舒槿惠，逼她傳答案……事發(fā)后，他們還威脅她不許供出他們，舒槿惠就受了雙倍處分……”

莊絳予還說了許多，而我的腦中深深種下了這個念頭：我奪取了舒槿惠的人生，我毀了她的未來。

這個念頭瘋長成枝杈縱橫的怪樹，墨綠的葉子遮天蔽日。

倒帶2014 改變

當我向倒帶人坦白這一切，幾乎沒有力量再多言語。

他沉吟半晌，道：“你想倒帶到哪一刻？”

我說：“2014年舒槿惠報志愿的時候……我要勸她去二中……”

倒帶人起身來到一臺放映機旁，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棕黃的膠卷上，一幀一幀都是我的過往。

白光忽然亮起，幕布上的畫面逐漸清晰，我還來不及驚叫，就被吸入了畫面之中。

我正身處舒槿惠家門口，屋里的爭吵聲隱隱傳來：“你就考這點分數(shù)，還逞能報一中？……我真是白養(yǎng)你這么多年了！”

深呼吸幾次，我才有勇氣敲門。

舒阿姨開了門。不知為何，我感覺她看向我時笑意盈盈，看向舒槿惠卻是莫名的輕蔑。

我來到舒槿惠的房間，欲言又止幾番，才說道：“槿惠，保送資格應該是你的……都怪我，才害得你……”

舒槿惠微笑著掩了我的嘴，道：“說什么傻話呢，是我自己心理素質(zhì)不行，才考砸的。”

我想到此行的目的，是挽回她報志愿的失誤，便切入正題道：“槿惠，你想報考哪里呢？”

“當然是一中啊。”她笑道，“我們不是約好了一起上一中嗎？”

我心中一痛，道：“槿惠，這時候要理性點啊……要是滑檔了，結果就不堪設想了……還是聽阿姨的話，報二中吧？”

舒槿惠嘆氣道：“我也知道這樣做更理智，但我還是想感情用事一次……至少算是為了我們的友誼努力過……”

“我們可是永遠的朋友，不論去了什么學校！”我微笑地望著槿惠。

“有你這句話就好！”她釋然一笑，“那我就報二中啦。”

我走出了她的家門。

原來舒槿惠一直把我當朋友呢……善良如她，竟不相信我是故意陷害她。而我卻心虛地一直躲著她，怕是傷她更深吧……

劫難

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醒來時，我又回到了“倒帶”店中。

“出去看看吧，看看事態(tài)是不是改變了。”倒帶人提醒道。

我走出門，撥通了莊絳予的電話。

閑聊幾句后，我試探著問道：“我有點忘了，舒槿惠是考哪里去了？”

“二中啊。”

我緊張地問道：“你有沒有聽說，她在二中過得怎么樣？

“我們不是聊過這事嗎？雖然二中比不上一中，但是她因此更加努力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呢。”

我長舒一口氣，歡喜道：“那我們什么時候約她一起吃個飯唄！”

電話那頭卻是長久的沉默，窒息的死寂透過聽筒向我覆壓而來。

許久，莊絳予說道：“你忘了嗎？她已經(jīng)不在了……二中建在山腳下，去年那場特大泥石流災害中，槿惠……遇難了……”

我木然地放下聽筒，任由雙腳將我?guī)Щ亍暗箮А薄Ｎ掖舸舻乜粗@個被我改變的世界，這個支離破碎的世界，這個吞噬了我的同伴的世界。

這個世界平靜無波地運轉(zhuǎn)如初。

我聲嘶力竭地向倒帶人吼道：“為什么會這樣！事情變得更加糟糕了！”

倒帶人平靜地看著我，道：“過錯一旦生成，無法抹殺，只能轉(zhuǎn)嫁。你的過錯原本由舒槿惠承擔后果，更改志愿并非治本之策，現(xiàn)在后果仍然由她承擔，只是轉(zhuǎn)變成了另一種方式。”

“治本之策？你是說……當初就不要陷害舒槿惠？”

“這樣后果轉(zhuǎn)嫁到了你身上，舒槿惠應該不會再有意外了。至于會不會波及其他人，境況是好是壞，這是蝴蝶效應，我無法預知。”倒帶人說道。

我低首，道：“是該這么做……我之前雖然明知愧對舒槿惠，卻仍然不肯放棄不屬于我的人生，才會惡化事態(tài)……”

我深吸一口氣，說出了我的決定：“把保送資格還給舒槿惠吧。”

倒帶人贊許地笑笑，走到放映機旁，考試前夕的畫面輪廓愈發(fā)清晰。

倒帶2014 逆轉(zhuǎn)

眼前，舒槿惠正笑意盈盈地望著我：“放學啦，我們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好呀。”我答道，“我請客！”

我走向了與冰淇淋店相反的方向。

舒槿惠突然說道：“好久沒吃冰淇淋啦，我們?nèi)L嘗唄！”

我連忙制止她：“槿惠，你又忘記舒阿姨的叮囑了。你的胃病還沒完全好，再胃疼怎么辦？還是吃點清淡的吧。”

她乖巧地點點頭：“嗯，聽你的。”

飯菜上桌時，槿惠的面容氤氳在霧氣之中，柔和而美好。濃濃的霧氣中，我竟有流淚的沖動：太好了，沒有曾經(jīng)的那個污點，我們可以是一輩子的好朋友。我忽然比任何一個時候，都更加厭惡當初自私的自己。

當周身的景物如同失焦照片一般模糊，我發(fā)現(xiàn)自己又回到了2016年。

我急忙問道：“倒帶人，你是不是有記錄我生活的膠片？快幫我看看，現(xiàn)在的情況是怎樣的？”

少年瘦長的手指撫過膠片，像是與昏黃的過往沉默地竊竊私語。我湊上去看著一卷卷錄像帶，發(fā)現(xiàn)一切都像預想的一般順利：舒槿惠保送上了一中，并且在重點班，能力得到了充分的發(fā)揮；我因為努力復習，在中考時也發(fā)揮出了最佳水平，考上了一中的普通班。

和舒槿惠一起上一中的承諾，終于兌現(xiàn)了。

倒帶人的聲音洌如清泉：“經(jīng)營這家店這么久，你是第一位真正倒帶成功的。太多人取舍不定、不肯放棄已經(jīng)擁有的東西，命運也不會眷顧他們。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白了過錯的代價，是時候好好珍惜當下，不再輕易犯錯了。”

他打開放映機，道：“讓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去哪？

疑惑間，柔和的白光如潮水般涌上周身，知覺如漣漪般漸漸彌散。

夢醒

手邊是棉被柔軟的觸感，我坐起身，竟是在自家的床上，陽光透過窗簾輕柔地將我包圍。

走出房間一看，舒槿惠正坐在茶幾邊，安靜地看著一本書。

見我迷惑，她笑吟吟道：“哎，不是約我今天一起來烘焙杯子蛋糕嗎？阿姨讓我先進來坐著，你睡得好沉噢！”

三年來，我出于負疚，不僅不曾主動聯(lián)系舒槿惠，也拒絕了她一切友好的邀約。

而今，她又像三年前一般，笑意燦爛地坐在我家的客廳里，沒有任何污點存在于我們的友誼之中。

我笑著對她說：“沒辦法，做了個好夢，就睡得沉啦。來廚房吧，我找模具，你準備配料，像從前那樣！”

是的，像從前那樣。

謝謝你，夢中的倒帶人。

你不僅為我倒帶，還替我按下了快進，讓我一夜之間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