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鈺
5年了,長久的沉寂過后,潘粵明終于再次站到了聚光燈下。
這一次,因為在《白夜追兇》里精彩的演繹,他登上了流量之王的寶座。粉絲們不遺余力地挖掘他的萌點:“奶兇又萌喪”“大叔身有少年心”;媒體冠以他“一個被演戲耽誤的搖滾歌手和一個演技炸裂的中年戲骨”……
是他,又不完全是他。潘粵明與這些以前聞所未聞的“新人設”共處著,碰到聽不懂的新詞匯還會虛心向人討教。千帆過盡之后,他不再似從前一樣吊兒郎當了,心境變得異常平和。
在家時,他沒事就會練習書畫,有時一畫就畫到了天亮;或者抄《心經》,260個字,用毛筆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他喜歡放空自己,即使在劇組,收工再晚,每天也要寫個幾十頁。
面對媒體,他開始反思年輕時的“不著調”,“以前不珍惜的都要還,這個世界是很現實的。”但也不會對當下的浴火重生顯得興奮,“可能今天站在峰頂的是你,明天是我,后天是他。不可能一直是自己站在最高的位置,再說,如果真是那樣,那你得多累啊?”
混不吝
“太混,擰”是潘粵明對自己年輕時的評價。
他出生在北京宣武區大柵欄一帶的老北京胡同,小時候是個十足的“混不吝”(北京方言,意為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小霸王。北京人身上的市井氣息他都有:從小拿著馬扎跑到別人家蹭電視看;扯過水龍頭就把嘴伸到下面猛灌自來水;長大一點,掛著耳機,嚼著黃瓜就出門,把墨鏡架在鼻尖上,從腳底下往上打量人……
要說上房揭瓦,胡同里就數他最厲害。把欺負他的同學騙上房頂,躲角落里看人家下不來急得哇哇哭,他“得意壞了”;在房頂上追野貓,把人家屋頂踩漏了拔腿就跑;還摸過高壓電線。他說:“什么搗蛋事沒干過啊。”

混歸混,但他骨子里卻很善良,“禮拜五、禮拜六下午半天沒課就去看望孤寡老人。”這種頑劣和柔軟在潘粵明身上化為一種“圈地式的安全感”—在熟悉的環境里盡情鬧騰,本能地相信人性本善,對惡意更沒有防備,習慣性照單全收。
進了娛樂圈,潘粵明始終保持著“不爭”的善良,是個標準的食草動物。對名與利的鈍感,反而成了他圈粉的利器:跟那些給根竿就順著往上爬的比起來,可太特別了。
如今,潘粵明的性情里,“混”的成分越來越少,“善”和“憨”的比例越來越高,自認“有時候情商低到不分場合”:“沒那么大膽了,你干什么都不對,提心吊膽的。”
唯一爭過的事,是當演員
潘粵明身上的文藝氣息,是從父親那兒繼承來的。
父親是傳統的知識分子,上個世紀60年代以全村第一名的成績,從廣東考到北京對外貿易學院,后來定居在了北京。他樸實、內向,平時愛好書法,給潘粵明報的興趣班,都是書法、繪畫。
小學畢業時,潘粵明以美術特長生的身份,被保送進了重點中學。在中學里,他是學校記者站的記者,在報紙上發表過很多文章,還在北京電視臺當過少兒主持人。高中時期,他開始演戲,出演過幾十部兒童劇,第一部戲是出演94版《三國演義》里的吳景帝孫休。
父親讓潘粵明走上了文藝之路,卻并不想讓他以此為生。他還是希望潘粵明能走人生的老路:考大學、找鐵飯碗、結婚生子。可潘粵明偏偏對演戲著了魔,“我知道怎么去形容葉子和露水的關系,知道怎么去理解一個角色,我的敏感點就在這里。”
最終,潘粵明不顧父親的反對,報考了北京電影學院。然而,因為文化課不達標,他落榜了。那天回到家,父親一句話也沒跟他說,鉆進廚房就開始做飯,抽油煙機的隆隆聲淹沒了父子倆沒說出口的千言萬語……
潘粵明也以同樣的“倔”回應—離家出走,有一個月的時間,他每天都跟朋友混在一起吃吃喝喝。但他的心里,似乎永遠住著一個上個世紀80年代大學校園里穿著長袍、戴著圓框眼鏡、追求個性又敏感焦慮的文科男生,“還一直惦記著表演夢。”
后來,在廣告公司上了一年班,潘粵明去上了北京師范大學藝術系的影視制作大專班,學習電影幕后,“好歹也和演戲沾點邊。”1999年,去劇組找兼職的他,被路學長導演相中,主演了電影《非常夏日》,又與霍建起導演合作了電影《藍色愛情》……自此,他正式開啟了演員生涯。
年少不知愁滋味
雖是非專業出身,潘粵明的演藝之路卻走得異常順利,一出道就頻頻拿獎:電影處女作《非常夏日》讓他獲得了第七屆北京大學生電影節最佳新人獎;《情不自禁》讓他獲得了第九屆北京大學生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獎等。
很多導演評價潘粵明“不是那種曇花一現的年輕演員”,他的表演松弛、細膩,又有親和力,在需要激情的時候,也有那種沖擊力。主持人何東是個北京老炮兒,曾在節目中對潘粵明在《情不自禁》飾演的小混混“小白”嘖嘖稱奇,“嚯,他把北京小伙子的勁兒全演出來了。”
2006年前后,《京華煙云》《紅衣坊》《白蛇傳》接連在央視播出,作為三部大戲的男一號,潘粵明逐漸被大眾熟知。不論是演文藝小生,還是演白面書生,潘粵明身上斯文、白凈的氣質,都與角色十分相符。還有人戲稱他是“黃磊失散多年的弟弟”。
事業順利,很快又有了甜蜜的愛情,潘粵明那會兒驕傲得有點找不到北了。他開始掉以輕心,辜負了很多信任他的人,幾次有戲找他,他都因為貪玩沒接電話。2008年,他與董潔結婚,次年有了兒子頂頂。4年后,婚變發生,感情世界被打碎的同時,他以為會一直順風順水的事業,也瞬間倒塌。
年少不知愁滋味。當生活的重錘向潘粵明砸來時,他毫無防備地迎了個滿懷。一時間,凡有井水處,皆笑潘粵明。他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去工作,也不見人,任由自己墮落。頹靡持續了一年多,因為朋友不斷的勸解,他才想到:父母在變老,還有擺在眼前的生計問題,逃避總歸不是辦法。endprint
他終于試著走了出來,但他并沒完全修復自己。2013年接受媒體采訪時,面對老朋友何東,他承認自己“想不明白”,“沒遇到過這么大的事兒,太擰巴了,你怎么能這樣呢?就覺得好好的一個家,你怎么能這樣呢?不應該,就是覺得不應該。”
連說了3個“不應該”。曾經驕傲得意的潘粵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語調低沉的反思,“一路走來,也是活該。你沒讀懂生活,生活就必須得給你來兩下。”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最終將潘粵明拽上岸的是工作。
潘粵明承認,過去的自己太順了,“第一部戲就拿獎,第二部戲就金雞獎提名,第三部戲就是‘大學生電影節最受歡迎男演員。覺得好像就這么干就行,反正我自己決定的就是對的,沒大追求,慢慢地就形成了不好的習慣。”而現在,他說:“有戲拍就有飯吃,生存是第一位。現在你給我塊紅薯,我都會認真吃了它。”

2013年年初,潘粵明出現在由陸川監制、五百導演的電影《脫軌時代》劇組。與過去白面書生的模樣相比,他像變了個人,臉又腫又灰暗,出演的角色和現實何其相似:35歲的項目經理劉錚,因生活乏味而出軌,被妻子發現后離了婚,但單身之后又想念起“家”的味道。
很難面對現實,但潘粵明知道自己已經躲了太久。有一天,潘粵明主動找到導演五百自揭傷疤。“導演,有什么你想知道的你就直接問,不要不好意思。我現在的狀態是挺頹的,其實跟我們劇中的角色挺符合,你可以利用我這一點。只要咱們能把這個戲拍好。”
隨后,他又接連拍了盧庚戌導演的《怒放》和孔二狗導演的《大嘴巴子》。后者是一部喜劇,有人評論說片名太俗氣,潘粵明卻說,自己最喜歡的就是這個片名,因為自己“剛挨了生活的一個大嘴巴子”。一年拍了3部電影,潘粵明感覺狀態在好轉,“等于死機了以后強制啟動,這主觀能動性是一幫朋友幫著一塊給點燃的。”
這3部片子上映后都沒能在市場上引起太大波瀾。盡管結果并不盡如人意,但潘粵明感受到了一些特別的變化—在駕馭現實題材的角色上,他比以前更能投入和理解了。
別弄丟了初心
還好,潘粵明在演戲這件事上找回了擱置已久的初心。
2015年,他參演喜劇話劇《只因單身在一起》。第一次排演話劇,讓他“看到了另一種演員的生活,另一種導演的狀態,也看到了另一種狀態下的自己”。
話劇的工作強度很高,在每個巡演城市,演員們每天會“演出”3場話劇:上午走燈位,下午演一遍,晚上正式演。盡管如此,他仍保持著良好的狀態,一天還能做800個俯臥撐,最高紀錄是一口氣做180個。
話劇和電視劇不一樣,設置了好幾種開放式結果,比如有段劇情有兩條支線—男主或者去追女一,或者跟女二好,具體故事走向由觀眾現場微信投票決定。潘粵明飾演的男主只能光著身子在后臺等,等結果出來,然后穿上對應的服裝跑出來。“很新穎,也很累。”但潘粵明感到很過癮。
同年,他還接到了導演陳思誠的電影邀約,對方賣了個關子,只告訴他是部喜劇。他爽快地答應了,結果進了組才發現自己被騙了,他演了全片中最悲情的角色—《唐人街探案》里暗戀自己養女的“變態老爹”。于是,人們看到了一個滿臉胡茬、邋遢不堪、偏執陰郁的潘粵明。
為了這個角色,潘粵明一個禮拜沒洗澡。大家幾乎是看到演職員表才驚呼,“天啊,那居然是潘粵明,白面小生變油膩大叔?”不過他能坦然接受大家的驚詫,“演員嘛,演什么角色都很正常。”光是最后一個跳樓的鏡頭,他來來回回跳了8遍,樓有十幾米高。
那天,導演把本來要收工回去休息的潘粵明叫了回來,說:“這樣處理更有沖擊力,你放心,武指都是成龍的。”他馬上換衣服吊威亞,“從大特寫開始哭,然后說臺詞,撞碎玻璃直到落下,一氣呵成。”跳了幾遍,最后很完美地完成了,大家掌聲喝彩,武指過來豎大拇指,“兄弟你牛,反正我不敢。”
潘粵明沒覺得被“坑”,也沒覺得是“毀形象”。在心智和經歷邁向了一個更成熟的階段之際,他滿臉寫著“人生哪能總少年”,索性摔碎自己,重新再造吧!
《給自己的歌》
觀眾重新認識潘粵明,是在《跨界歌王》的舞臺上。
潘粵明站在舞臺上唱的第一首歌是崔健的《快讓我在雪地上撒點兒野》。他穿著白襯衣、牛仔褲和球鞋,似乎還是那個溫潤如玉的文藝青年。唱到高潮時,他跪地嘶吼,聲音中都是狂野,熱血又澎湃。臺下掌聲一片,同時議論紛紛,“這真是潘粵明嗎?”高曉松搖著扇子,意猶未盡地說,“熱血沸騰,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這樣的歌了。”
其實,搖滾一直是潘粵明身體的一部分。還是少年時,他就迷上了搖滾,尤其喜愛重金屬。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歐美的打孔帶一兩百塊錢一張,他攢了不少。
在《跨界歌王》唱了8首歌,扮櫻木花道、扮貓王、玩混合戲曲風,人們看到一個時而深情款款、時而歇斯底里的潘粵明。在這個舞臺上,潘粵明把內心的火熱全部交付了出去,“灼傷”了一大片粉絲。這把火,也“燎”到了《白夜追兇》的總制片人袁玉梅。

《白夜追兇》的男主角被定位為硬漢派,英文為“Hard boild”,意為“被生活折磨過久的人”。袁玉梅覺得,潘粵明正符合。事實證明,她的選擇沒錯。網播不到一個月,點播量就突破了10億;豆瓣評分穩定在9.2,是2017年得分最高的國產劇。endprint
潘粵明炸裂的演技收獲了網友的一致好評。
他在劇中飾演了一對雙胞胎,一個人分飾兩角,一明一暗,一個內斂一個張揚。開拍后很長一段時間,通告表上只有潘粵明一個人。他每天來回換衣服,背兩個人的臺詞,然后自己跟自己對話。一部劇情高度緊張的懸疑劇,讓大家在他身上找到了樂趣:“潘粵明其實一個人飾演了4個角色,哥哥、弟弟、飾演哥哥的弟弟、飾演弟弟的哥哥”“他演的不是關宏峰和關宏宇,而是潘粵明與潘粵暗。”……
他也極其享受:“演這對‘精分兄弟就像是吃貨看見滿漢全席似的,敞開了吃。”
43歲,潘粵明終于又迎來了一次事業高峰。在機場,他被迷妹圍追堵截;在微博上,粉絲們紛紛模仿他的畫作,提醒他不要熬夜,還給他制作了一大堆表情包。
曾經“混不吝”的氣質還在,只是如今多了一份小心翼翼與珍惜。除了認真演戲,編劇、導演、出品,潘粵明也在一點點學著去做。他開始相信命運讓他走的每一步都有用,正應了《給自己的歌》那句歌詞,“歲月你別催,該來的我不推,該還的還,該給的我給。”
對話潘粵明
Q:接演《脫軌時代》恰好也是在你比較低落失意的時候,為什么會接這個角色?
最直接的就是生存問題,而且當時有那么多朋友想幫你,沒想那么多,你不干也有別人會干,那就去面對吧。一路走來我也挺幸運的。
Q:現在對“混不吝”這個評價怎么看?
北京小孩都有這種壞脾氣,以前那么形容自己是因為不懂事,現在看來言過其實,頂多只能算“淘氣”吧。年少輕狂其實對成長沒什么意義,你總會有被磨平棱角的時候,生活是很現實的。
Q:再次翻紅后,心態有什么變化?
現在會對事業和未來有所規劃,挑選重要的事去做。其中包括重新撿起畫畫,都在規劃之內,要懂得“勞逸結合”。
快問快答
1. 作為一個標準的吃貨,你會做飯嗎?吃不死人那種還是會做點,招待人就不行了。
2. 你是一個逗比嗎?
性格中有這一面,應該叫幽默。
3. 粉絲形容你是“奶兇又萌喪”,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
萌……萌什么?奶兇我聽過,唉,小時候也沒學過這詞啊……
4. 對待感情現在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態?
隨緣,不強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