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也退
在以色列砌房子
◎ 云也退

以色列的猶太人,還在從事體力勞動的已經很少了,老人們有時會像《三國演義》里的劉備那樣,摸著自己的大腿嘆氣說:“瞧,腿上的肉都松了,可惜呀!”在基布茲里,有65歲以上的老人在的院子大多干凈又漂亮。我住在北方一個叫以利隱的村子里時,每天出門都會遇到一個大媽,她養了一萬盆花,幾乎把余生都用來思考如何讓心愛的花卉輪流曬到太陽。她天天把花盆挪來挪去,確保位置不重樣;把菜地里的土挖出來又填回去;把花種、菜種收集在一百多個玻璃瓶里……
對于那些自1948年后就沒搬過家的老人來說,房子不是貸款買來的,而是親自挖土采石,一鍬一锨、一磚一瓦蓋成的。他們不愿看到勞作的傳統在第三代那里斷絕,于是一有機會就給孩子們講自己的故事:“我們很辛苦,背磚、種樹、修路,天天起早貪黑。”孩子們聽到這里,也難過得吃不下玉米片了:“爺爺,你們以前是阿拉伯人嗎?”在他們的成長記憶里,這些活兒都是阿拉伯籍雇工干的。
所以,內奧·茨馬達村莊第一個讓我覺得新鮮的地方是,在這里我能看到許多干體力活的猶太人。我加入其中,一時竟感覺有些榮耀。
我與滿載泥巴的獨輪車共進退,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兩只手的平衡上。體力勞動是很容易讓人產生挫敗感的——寫一篇文章受阻,你可以無限延長寫作的時間;推一樣重物未遂,只有放棄的份兒。要么全贏,要么一無所有。當我搖搖晃晃地走到最后,借助慣性把獨輪車奮力推過一個土坡,沖到正在砌墻的人群面前時,那些剛才還心不在焉的人忽然炸開了鍋。
“喲——哦——哦——”
十幾只手朝我伸了過來,應該說是朝我的小車伸了過來,就像比薩餅廣告里,一屋子餓得發昏的女人圍住了一個碰巧長得很帥的送貨員。她們個個都在笑,拿著桶和小鏟子去車里把泥挖走,順便打聽這位來自遠東的小哥的名字。一分鐘后,所有人都相信我戶口本上登記的名字是“里奧”了。
“喲——哦——哦——”
我繼續把車推到別的地方,把泥巴往有人群的場地上卸。往墻上刷灰泥的工作多數是由女人來做,原先跪著的女人回頭道謝,原先站著的女人告訴我:“去對面,對面斷貨了。”
我一趟趟地運泥巴,墻也越砌越完整。到了下午四點鐘,孩子們陸續加入建筑隊伍,原來農莊的勞動是不分年齡的。
幾盞鈉燈同時打開,食堂的人來了。他們從車上卸下一個個不銹鋼托盤,就是我昨晚在廚房看到的那種。長圓形的米飯,飯里摻著玲瓏的胡蘿卜丁和豆子;一大鍋黃色的豆豉湯;主菜是雜菜燉蛋,就是把茄子、白菜、西紅柿之類與雞蛋燉在一起,燉熟之后就切成巴掌見方的一小塊,我一口氣吃了五塊。
(摘自《自由與愛之地:入以色列記》浙江大學出版社圖/劉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