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江
第十一章 馬纓花香
夜涼如水,幽靜的滇西官道上,一名彝族女子正策馬疾行。只見她眉頭緊鎖,面容憔悴,蒼白的臉龐上已掛滿縷縷汗珠。隨著馬匹的顛簸,臉上的肌肉時不時的抽搐一下,隨即現出痛苦之色。而下一刻她卻咬了咬牙,一鞭擊在馬背上,馬匹吃痛,甩開蹄子,賣力的向前奔去。
這人正是帶傷在身的高若雪,自那日她知道自己同朗姆玉罕擦肩錯過后心里一直耿耿于懷。第二日便不顧有傷在身,偷偷離開了西麗阿波等人,一路邊打聽馬車的行蹤,邊晝夜不分的追了下來。初時還有人見過馬車,可追到鄯闡府境內后卻失去了蹤跡。但她卻依然不死心,所過之處皆用心查找探訪,可即便如此,仍舊無半點蹤跡可尋。
正悶著頭趕路,突然迎面奔出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之人。眼看就要撞到馬上,高若雪急忙勒住馬,不想那人卻癱在了馬前,氣喘吁吁的道:“救……救救我!”待得看清他的樣貌,高若雪不由吃了一驚,原來這人不是別人,乃是麻衣門的新任門主赫布。半年前在太保山正是因為他,高若雪才饒了孟普一命。此時見他如此模樣心中甚是疑惑,暗道:“當初在太保山見他拼死護住孟普,原以為他還有些英雄氣概,不想今日竟連呼救命,真是……唉!”心中頓時有些失望,但她還是躍下馬去扶住赫布問道:“出了什么事?”哪知赫布看到她后卻急忙掙脫了她的手,連連向后急退了幾步,驚恐萬分的道:“放過我吧,我立誓自今日起便退出江湖,再也不過問江湖之事了。”言罷跪在地上不住的向高若雪磕頭,高若雪一怔,“他怎么這么怕自己?”略一思索便已了然:“他是把自己當成了黑娃了!那黑娃到底對他們做了什么?竟然讓曾經那么一個不畏生死之人變成了這付模樣!”待要上前扶起赫布,不想又沖出一群人來將兩人圍住,其中一人喝道:“赫布,看你往哪跑?”
高若雪定睛一看,這些人全都穿著白衣仙教的服飾。而那說話之人則更是讓高若雪大吃一驚,竟然是楊琳和古心蘭所說的已殉教身亡的道暮爾。而道暮爾等人自然也看到了高若雪,只見她們稍愣神后便急忙拜伏在地道:“屬下拜見教主!”高若雪忙上前扶起道暮爾道:“暮爾姊姊,心蘭姊姊和琳姊姊不是說你已經……”道暮爾道:“此事說來話長,請恕屬下今日不便明言,日后教主自會明白的。”高若雪聞言秀眉微蹙,欲待再問時轉眼卻見其他教眾手持兵刃已將赫布團團圍住,急忙喝道:“住手,你們做什么?”
一干教眾見她出聲,都停在了原地,轉頭看向道暮爾,請她示意。道暮爾咬了咬牙,伏身向高若雪道:“請恕屬下無理,這人我們必須帶走!”高若雪聞言已明白個中緣由,冷笑了一聲道:“是黑娃讓你們來抓他的吧,你們為何要助紂為虐,枉害無辜?”道暮爾聞言一愣,隨即道:“原來教主都知道了。”高若雪并沒有理會她,而是緩緩走到赫布身前,擋在了他前面道:“今日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們帶走他,不管什么原因,希望你們別再錯下去了,回頭吧!”道暮爾聞言皺了皺眉,道:“教主若執意如此,那屬下只有得罪了。只是屬下看教主呼吸不勻,面色有恙,還請教主保重圣體,別為了不相干的人傷了我們自家人和氣。”高若雪聞言苦澀的笑了笑道:“自家人,自家人,你們眼里還有我這個教主么?我雖然有傷在身,但要對付你們幾個還綽綽有余!”言罷緩緩拔出佩劍橫在了胸前,卻聽得一個聲音道:“丫頭,再加上我呢?你還有勝算嗎?”接著一個人影背對著她躍了出來。
高若雪雖然沒看清來人的面孔,但卻聽出了他的聲音,皺了皺眉道:“義父,你也要為難女兒么?”來人在哈哈大笑中轉過身來,正是苗寨惡神怒巴坎,他盯著高若雪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還是一付倔脾氣,一點都沒變!”高若雪似笑非笑的道:“可惜義父卻變了!”怒巴坎聞言又是一陣大笑,指著赫布道:“你一定要救他?”高若雪點了點頭道:“還請義父成全!”怒巴坎沉思了一會兒道:“我可以放他走,但你得答允我一個條件。”道暮爾聞言急忙上前對怒巴坎道:“不會影響主人的計劃嗎?”怒巴坎擺了擺手道:“我自有主意。”嘆了口氣又轉對高若雪道:“丫頭,怎么樣?”高若雪道:“你先說是什么條件?”怒巴坎道:“也不是什么難事,只是讓你隨我們回哀牢山去見主人。”高若雪略思索了一會兒道:“好,他冒充我四處殺人,我正愁沒處找他呢!”
哀牢山位于大理國的中南部,為云嶺向南的延伸,是云貴高原和橫斷山脈的分界線,也是元江和阿墨江的分水嶺。而無憂谷則位于哀牢山南恩大瀑布的南岸,當年莫多奇在情感上深受打擊,身心憔悴,心灰意懶之下游歷至此。見到南恩大瀑布的美景便被深深迷住,在此隱居了下來,由此開創了南蠻武林第一大教派白衣仙教。
高若雪雖為仙教第十七代教主,但也是第一次到無憂谷,此時乍一見到它的面貌還是吃驚不小。全谷自瀑布岸邊由北向南延伸,兩邊山石聳立,四周怪樹林渠恒錯,中間點綴著一間間茅屋。谷中心立著一座龐大的竹屋,竹屋之前的白衣仙子神像高達七八丈。谷口立著一座石碑,上書“男子入谷者死”六個大字。高若雪看得目瞪口呆,暗道:“祖師婆婆她老人家是得有多恨男子,不但立教規禁止教眾和男子接觸,還在谷口立上這么一塊石碑!”正當高若雪思緒飄飛之時,谷中迎出了一隊人馬。當中不僅有黑白無常和仙教教眾,更有麻衣門和瀾滄幫的人。而瀾滄幫幫主暮楚則對高若雪道:“奉主人之命,特來迎接姑娘!”高若雪苦澀地笑了笑:“似乎自己才是這無憂谷的主人吧,這黑娃竟然反客為主!”她搖了搖頭看了黑白無常等人一眼,而黑白無常等人則有意無意的避開了她的目光。高若雪嘆了口氣:“這就是人們所說的人事全非,形同陌路了吧!”本想和她們打聲招呼的,當下只覺意興索然,淡淡的道:“黑娃在哪?帶我去見他。”
暮楚道:“主人早已恭候姑娘多時,請隨我來。”言罷便在前引路領著高若雪往谷中心的竹屋走去。剛進得谷口,高若雪便隱隱聽到一陣琴音自竹屋中傳出,想必操琴之人便是黑娃。音調透著輕,微,淡,遠的含蓄美,似乎是宋人郭沔的《瀟湘水云》,仔細一聽,果然便是《瀟湘水云》。高若雪搖了搖頭,暗道:“這黑娃豈能跟郭沔相提并論,郭沔創作這《瀟湘水云》時正值蒙古入侵南宋,曲中寄托的是郭沔對山河殘缺,時局飄零的感慨。而黑娃卻正好與之相反,他不但四處殺人,無惡不作,而且還借著國家危難之時為了自己的私利而投靠敵國。”心里如是想著,頓時只覺琴音也變了味,早已脫離了郭沔那憂國憂民的意境,說不出的難聽,高若雪直想捂住自己的耳朵!而就在此時,琴音卻突然啞然而止,原來她們已來到竹屋門前,
一人正往竹屋中緩步走出。
在見到那人的一瞬間,高若雪心中竟產生了一絲錯覺,“他和自己到底誰才是真正的高若雪?”不但舉止和自己相似,就連衣服都是一樣的,不得不說他的易容術已經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黑娃看了愣神的高若雪一眼,輕聲道:“你終于來了!”高若雪聞聲才驚醒了過來,道:“你到底是誰?為何要扮做我的模樣?為何要殺那么多無辜的人……”說到最后已經歇斯底里,嚎啕大哭起來。她只想和朗姆玉罕去過屬于她們的生活,她已不想再過問江湖之事,可為什么,為什么不放過她們?為什么又把她給拉回來?溫暖的手掌輕輕替她拂去了淚痕,“三年不見,你消瘦了不少!”黑娃的聲音有些嘶啞。高若雪用力彈開了黑娃的手,冷聲道:“用不著你管,說,你到底是誰?”言罷拔出佩劍指著他。黑娃嘆了口氣道:“我帶你去個地方。”言罷便往竹屋后走去,高若雪楞在了當地,不知黑娃是何意,一時竟拿不定主意。黑娃走了幾步見高若雪沒跟來,回頭道:“怎么,不敢么?”高若雪道:“誰道我不敢?”言罷疾步跟上黑娃,兩人一起往竹屋后走去。
竹屋后是一大片栓皮櫟樹林,高若雪跟著黑娃在林中左右穿梭,直走了半個多時辰。快到林子盡頭時隱隱聞到了一陣芬芳的花香,而且似乎是馬纓花的散發出來的。待得走出樹林后高若雪呆住了,馬纓花,滿山遍野都是馬纓花!看著似火的馬纓花,聞著淡淡的花香,兒時的思緒爬上了心頭。“姐姐姐姐,為什么馬纓花是我們的圣花?”曾幾何時,小若雪這樣問過姐姐。“因為它能給我們帶來幸福!”姐姐這樣回答她。“那幸福是什么?”“真是個傻丫頭!”淚水,已經在不覺中打濕了臉龐。“馬纓花”三字用家鄉土話講出來便是“咪依嚕”的意思。關于“咪依嚕”,在家鄉流傳著一個美好的傳說:傳說在很久以前,馬纓花是白色而且帶劇毒的,當時曇華山上有一個叫咪依嚕的姑娘,她長得像朵鮮花一樣美麗。她會繡花,繡出來的花朵能吸引來蜜蝶翻飛;她愛唱歌,歌聲能引來林中的百鳥張望;她會耕地、織麻、牧羊。一天,她在放羊的山坡上,一邊織麻,一邊放羊,唱起了動人的放羊調,悠美動聽的歌聲,飄過了高山深谷,深深打動了在遠山打獵的少年朝列若的心,迷得他忘了打獵。循著歌聲,翻過了無數山崗、埡口,越過了無數深谷溪流,挨近了咪依嚕,在半山坡的一片雪白的花叢中和她對歌。歌聲傳遞了心愿,訂下了兩人的終身。那時,曇華山有個極其狡猾兇殘的妖怪,他在高山頂上變了座“天仙園”。欺騙彝家人民:“我請了仙女下凡,在天仙園教人們織布繡花,每寨都要將最漂亮的姑娘送去侍候仙女。”實際上,凡是抓去的姑娘,都一個個被妖怪任意糟踏、蹂躪。就在咪依嚕和朝列若約會的同一天,妖怪派小妖來說“天仙園”選中了咪依嚕,必須在三天內送去,否則殺死全家,燒光寨子”。咪依嚕的阿媽,哭得死去活來,要跳崖自殺,鄉親們紛紛準備躲進密林。咪依嚕決不讓鄉親們為難,也不讓阿媽遭罪。為了拯救受苦受難的鄉親姐妹,她摘了一朵含有劇毒的馬纓花,插在頭帕上,毅然登上山頂,瞞過家丁,只身闖進了“天仙園”,妖怪從沒見過這樣美麗的姑娘,沒碰到這樣爽快的事,高興得垂涎三尺,連骨頭都酥了。立刻傳小妖們端來了酒,準備和咪依嚕暢飲。咪依嚕對著兇殘的妖怪,面不改色,取下頭上的白馬纓花泡在酒里,舉到妖怪面前說:“愿你我永遠相愛,共同干了這碗同心酒。”說完自己先喝了兩口,才遞給妖怪,妖怪早已如醉如癡,接過酒碗,一飲而盡。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倒在地上。朝列若捕獵回來,得知咪依嚕進了“天仙園”。他怒火燃胸,別上快刀,張弓搭箭,呼叫著咪依嚕,向“天仙園”奔來,嚇得小妖們拼命奔逃。朝列若找到了咪依嚕,她早已閉上美麗的眼睛,他傷透了心,抱起咪依嚕,走出了“天仙園”,邊走邊哭,邊走邊喊,叫他心上的人,走遍了曇華的山山嶺嶺,哭干了眼淚,滴出了鮮血,鮮血把山山嶺嶺的馬纓花染得血紅血紅。從此,曇華山就開出鮮紅的馬櫻花,而人們為了紀念咪依嚕,又把馬纓花稱為咪依嚕花。
“馬纓花,你到底是帶來了幸福還是災難?咪依嚕因為你死了,姐姐剛被封為咪依嚕郡主也死了,到底還要死多少人你才肯甘心?”高若雪仰天怒吼。“怎么了?你不是很喜歡馬纓花的嗎?”黑娃的聲音將高若雪拉回了現實,她拭了拭淚道:“到現在你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嗎?”黑娃嘆了口氣,雙手在臉上搓了搓,搓下一層面皮來。高若雪定睛看了看,這黑娃大約二十三四歲左右,劍眉英挺,黑眸銳利,宛如黑夜中的鷹一般,冷傲孤清卻又盛氣凌人,身上散發的也是傲視天地的強勢,使人不敢直視!可高若雪總覺得他的身形和舉止似乎在哪里見過。“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想了想,高若雪還是問了出來。黑娃道:“你我從未謀面,不曾見過。”語氣是那樣的蠻橫。高若雪努了努嘴道:“那你為何扮做我的模樣四處殺害那些無辜的人?”黑娃冷哼了一聲道:“哼,無辜?成王敗寇,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既然不肯歸順我,那就只有死路一條!”“你做這一切到底為了什么?”高若雪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怒吼道。
黑娃冷笑道:“為了什么?我要整個南蠻武林都臣服于我之下!”高若雪突然想起了西麗阿波的話“原來他真想做武林皇帝!他是不是瘋了!”她拔出佩劍指著黑娃道:“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別想如愿!”黑娃看了高若雪一眼,道:“你不是我對手。”高若雪將劍一橫,道:“今天就算死我也要殺了你!”心中道:“天知道為了他那個瘋狂的想法還要死多少人,今天就算同歸于盡也要殺了他!”黑娃見高若雪如此堅定,嘆了口氣,拾起一根樹枝道:“好,來吧!”高若雪也不跟他啰嗦,挺劍便刺了上去,不想剛刺到一半,只見黑娃的身形詭異地一轉人便不見了,而后背則感到一股勁風襲來,急忙默運起中黃神功,向前連搶了幾步才避過黑娃的一擊。尚未站定便見黑娃手持樹枝向自己揮來,看似很隨意的一揮,高若雪卻驚出了一身冷汗,因為他那一揮竟然覆蓋了自己上半身的三十六個死穴,而自己此時不管怎么出招或閃避都化解不了他的招數,似乎只有等死的分!心念急速電轉間已有了主意,立時丟掉佩劍運起了全身的功力,一掌向黑娃心口拍去,心中暗道:“但愿這一掌能拍死他,別了,玉罕哥哥,原諒若雪離你而去……”黑娃見她如此出招吃了一驚,急忙偏轉樹枝,往高若雪的衣角邊揮了過去,到底沒有傷到她分毫。而高若雪則一掌拍在了黑娃心口上,黑娃被拍得飛出了丈余,往后踉蹌了幾步方站定,隨后吐出了一口血。高若雪呆了呆,道:“你為何要變招?”黑娃咳嗽了幾聲后才道:“因為我不想傷害你。”高若雪聞言先是一愣,隨后厭惡的道:“誰要你讓我,我不會領你的情的。你記住,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別想如愿以償!”言罷拾起地上的佩劍,自行出谷而去。
一路上高若雪心亂如麻,“方才我明明可以將黑娃斃于掌下的,可為什么就是下不了手?唉!但愿不要因為自己一時心軟而鑄成大錯!”“若雪!”正悶著頭想方才的事卻聽見有人叫自己,抬頭一看,淚水不由自主的便順著臉龐墜落。原來叫自己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的父親高泰祥,種種遺忘的往事又浮上心頭。一句“阿爹”生生哽在喉嚨里無法叫出口,其實經歷了這么多的事,她在心里早已原諒了高泰祥,正如朗姆玉罕所說,他確有許多不得已之處,只是自己一時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而已。
高泰祥上前幫女兒拭了拭淚,柔聲道:“還在怪阿爹嗎?”高若雪聞言更是淚如雨下,拼命的搖了搖頭,“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哭道:“阿爹,女兒錯了!”高泰祥急忙扶起她道:“你沒錯,是為父錯了!為父顧慮太多,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沒有照顧好你和夢霞,你受苦了!”高若雪聞言已經泣不成聲,撲到了高泰祥的懷里。高泰祥輕輕拂了拂她的秀發道:“好了,一切都過去了!”高若雪拭了拭淚,抬起頭來這才發覺父親已經白發斑斑,額頭也添了不少皺紋,更是悔恨自己當初的所作所為,心里暗暗發誓待找到朗姆玉罕后哪也不去了,就陪在父親和哥哥身邊,讓父親安享晚年。
半響后,高若雪才道:“對了,阿爹,你怎么會在這里?哥哥還好吧?”高泰祥聞言嘶啞著聲音道:“和兒……和兒他……他已經……”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中慢慢升起,高若雪緊緊抓住父親的手道:“阿爹,哥哥到底怎么了?”高泰祥顫抖著道:“四年前你隱于山中習武之時,和兒……已經在三嵌……殉國身亡了!”晴天霎時響起霹靂,高若雪癱在了地上緊緊抱住父親的腿,無聲的哭泣著。高泰祥扶起高若雪,幫她拭了拭淚道:“擦干你的眼淚,我們高家兒女的血淚只揮撒在精忠報國的戰場上,和兒是我大理的好男兒,是我們高家的驕傲,我們應該以他為榮!我們要化悲痛為力量將蒙古人驅逐出我大理!”高若雪聞言抹了把眼淚堅定地點了點頭,哽咽道:“阿爹,我和你一起去守護邊疆,我一定要為哥哥報仇!”高泰祥道:“如今蒙古大軍壓境,我已決定將我大理的精銳抽調到金沙江邊,憑借金沙江天險與蒙古人背水一戰!而‘千面人黑娃則糾結了一幫烏合之眾企圖跟蒙古人里應外合顛覆我大理江山,幸有天罡派西麗掌門在野象谷集合了所有武林人士與之抗衡。我大理國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關頭,值此亂世之秋,我們應摒棄個人恩怨情仇,團結一心驅逐外患!西麗掌門需要你!”高若雪重重的點了點頭,擲地有聲的道:“女兒知道了,我這就起身前往野象谷。”
高泰祥欣慰的點了點頭道:“還有一事,三嵌一戰中,除和兒外,你明善,明勝,明祥,政運,政志五位伯父也已殉國身亡,而你的九位堂兄則下落不明,他們都是我高家的好男兒,你一定要設法找到他們,生要見人,死要見尸!”頓了頓往懷中拿出一個物件遞給高若雪道:“你看這是什么?”高若雪接過一看,乃是自己兒時的玩物,菩提佛珠。記得以前自己一直帶在身邊從不離身的,三年前走得匆忙才忘在了家里。原來父親一直帶在身邊,一層水霧又在眼角打起轉來,急忙偏過頭,用力的吸了吸鼻子。高泰祥接著道:“記得你剛出生時,晝夜啼哭不停,我們用盡了所有辦法也哄不住你,最后來了一個游方僧人,將這串佛珠戴在你手上你才停止了哭鬧。他還說這串佛珠將來能了你的心愿,我就一直帶在身邊,沒舍得扔掉。”高若雪緊了緊手里的佛珠,哽咽道:“阿爹此次出兵可有退敵把握?”高泰祥嘆了口氣道:“盡人事,聽天命,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第十二章 碧落黃泉
與父親分別后,高若雪一路跋山涉水、日夜兼程往野象谷趕,到達野象谷時已是七日后的日暮之時,然而野象谷口的景象卻讓她大吃一驚。只見谷口掛滿了靈幡,往谷中看去也是素色累累,一片荒涼蕭條之象,遠處竟然還隱隱約約有喪鐘之音回旋!而谷口則連個迎客的弟子都沒有,高若雪心中一緊,暗道:“莫非我又來晚了?”急忙加快腳步趕往谷中,只走得幾步便見兩人匆匆往谷中急步走出,仔細一看,竟然是古心蘭和楊琳,高若雪忙迎上去問道:“兩位姊姊,天罡派發生了什么事?這……”說著指了指到處掛著的靈幡。古楊兩人見高若雪問起,神色甚是驚慌,有意無意避開了她的目光,支支吾吾的道:“沒……沒什么事,是天罡派的一位姊姊去世了。”高若雪聞言心中疑惑頓起,暗道:還說沒事,她們的言行已經把她們出賣了。隨即緊緊的盯著兩人,冷聲道:“真的沒事?”兩人急忙低下了頭,古心蘭怯怯的道:“屬下不敢欺瞞教主,真的只是天罡派的一位姊姊去世了。”而楊琳則道:“請教主在此稍待片刻,待我去通知西麗掌門來迎接教主!”言罷也不待高若雪答應便急匆匆的往谷中跑去。高若雪又看了古心蘭一眼,見古心蘭還是在逃避自己的目光,無奈的搖了搖頭,暗道:“看來只有我自己進谷一窺究竟了!”念及此處,也不理會古心蘭,自己疾步往谷中趕去。
來到天罡派門口時,早有西麗阿波帶領扎格多、楊琳、朗姆葉香等人迎了出來。從看到靈幡的那一刻起,高若雪便隱約覺得不安,似乎去世的人與自己有關聯,此時見到西麗阿波和朗姆葉香出來,一直懸著的心才落地。相互客套過后,高若雪指著谷中的靈幡問西麗阿波道:“婆婆,這……”西麗阿波嘆了口氣,偏過頭避開了她的目光道:“是老身門下一名弟子不幸死于黑娃手下。”高若雪聞言咬緊了牙,恨恨地道:“只要我高若雪有一口氣在,絕不放過黑娃!”心中也不免自責自己七天前在無憂谷為何不盡全力將黑娃斃于掌下,其實她自己也知道以她現在的身手要想殺死黑娃無異于癡人說夢,七天前在無憂谷要不是黑娃手下留情,自己早已是黑娃劍下亡魂了。西麗阿波見她一付咬牙切齒的模樣,上前撫了撫她的秀發道:“對付黑娃不必急于一時,他已經給整個江湖下了請柬,于七月十五在無憂谷舉行登基大典,就任武林皇帝,我們還有三個月時間!”高若雪聞言搖了搖頭道:“他真是瘋了!”頓了頓對西麗阿波道:“我去給貴派的姊姊上炷香。”西麗阿波道:“如此也好,這邊請!”言罷,引著高若雪往靈堂走去。在看到供桌上靈牌的一瞬間,高若雪心中一陣酸楚,眼淚不由自主的便往下掉,雖然靈牌上所寫的名字自己并不認識,可不知為什么,高若雪總感覺自己的心在一陣陣的刺痛,就連握香的手也顫抖不已,看著近在咫尺的香爐卻怎么也提不起力氣將香插進去。古心蘭和楊琳見狀急忙上前接過了高若雪手中的香,扶住她道:“教主,你沒事吧?”高若雪擺了擺手道:“沒事,可能最近幾天趕路太辛苦了。”西麗阿波對楊古二人道:“天色也不早了,你們先帶若雪下去休息,其它的明天再說。”路過朗姆葉香身旁時見她眼神空洞,面容憔悴,猜想身亡之人必是天罡派中與她關系較好之人,上前拉住她的手:“葉香姊姊,請節哀順變,黑娃欠我們的血債總有一日我們一定向她討還!”不想朗姆葉香見高若雪如此說卻更傷心了,眼淚“唰唰”便往下掉,緊緊抓著她的手不停的顫抖著道:“小弟……小弟……”高若雪以為她是在擔心朗姆玉罕,便安慰道:“葉香姊姊,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找到玉罕哥哥!”西麗阿波見狀急忙上前扶住朗姆葉香對高若雪道:“你先去休息吧,葉香我來照顧。”
高若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睡。方才自己到底怎么了,為什么會突然心痛,為什么會那么的想哭?逝去之人自己并不認識,可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自己何時變得這么脆弱了?轉念又一想:方才感覺像極了姐姐和玉罕哥哥出事時的情形,難道預示著自己身邊的人又要出事?那又會是誰?自己?阿爹?西麗前輩?葉香姊姊?又或是玉罕哥哥……再也不敢想下去,急忙躍下床朝著窗外拜了三拜道:“咪依嚕女神,求你保佑,別再讓我身邊的人再出事了,不管是誰!如果非得有一個人要死,那求你一定讓我來填補這個空,別再讓我身邊的人再離開我了!”言及此處,往懷中拿出朗姆玉罕送她的玉佩輕輕撫摸著道:“玉罕哥哥,對不起,若雪要食言了,不能再陪你去過無憂平靜的生活了……”說著淚水已順著臉龐汩汩而下。
次日一早,西麗阿波便派人引著高若雪來到野象谷后的一片芭蕉林中,而西麗阿波和扎格多已經等在了那里。待得高若雪一到,西麗阿波對她道:“看清楚了!”言罷便拔劍出鞘舞起劍來,高若雪定睛一看, 乃是天罡派的獨門絕技凌霄劍法!知道西麗阿波是要傳自己劍法,急忙凝神觀看。凌霄劍法乃是西麗阿波早年脫離白衣仙教后自創的劍法,當年西麗阿波脫離白衣仙教時曾發誓再也不使用白衣仙教的武功,人們都道不可信,她闖蕩江湖,甚至創立天罡以及她門下弟子憑的都是仙教的邪派武功以及她擔任仙教第十六代教主時心狠手辣的名頭。此時見到她揮舞的劍法,高若雪才知傳言有假,仙教的武功或多或少在招式上都帶有那么一點邪氣,可此時西麗阿波的凌霄劍法招式飄逸脫俗,中正灑脫,根本毫無半點邪氣可言!“別死記招式!”高若雪正用心銘記,卻被扎格多厲聲喝醒,高若雪抬頭看向他,“不記招式?”扎格多點了頭。此時西麗阿波一套劍法已經舞完,扎格多道聲:“看好!”已飛身亮劍舞起來,扎格多的劍法剛猛凌厲,招式咧咧生風,高若雪直看得目瞪口呆,暗道:“自己當初好冒失,以為雪山派居南蠻武林五派之末,自己定能挑了他,此時見了扎格多的劍法才知自己實是大意了。就扎格多此時所展示的劍法,如果沒有習得中黃神功,光憑清風劍法,就現在而言自己也敵不過他,更別說那時自己才初出江湖了!”此時,高若雪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當下再也不敢懈怠,急忙凝神觀看。
待得扎格多舞畢,高若雪急忙上前拜服在地向著兩人拜了一拜道:“弟子拜見師父!”扎格多微微一笑,扶起了她。西麗阿波道:“剛才我和扎格掌門的劍法你看清楚了么?”高若雪聞言臉色微紅,怯怯地道:“請恕弟子愚鈍,兩位師父所施展的劍法高深莫測,弟子只記住一部分。”扎格多道哈哈笑道:“我們本就沒想讓你看清楚。”高若雪聞言疑惑不解道:“這是為何?”西麗阿波道:“我和扎格掌門的劍術再加上你們高家的清風劍法是不能戰勝黑娃的!”高若雪聞言恍然大悟道:“兩位師父是要我將清風劍法、凌霄劍法和雪山派的劍法融合在一起,創出一套能夠打敗幻影劍法的新武功出來!”扎格多點了點頭道:“孺子可教也!”西麗阿波接著道:“我和扎格掌門年事已高,對付黑娃只有著落在你的身上。雖然黑娃的幻影神劍招式絕快,身法詭異,但你身負中黃神功的上乘內力,而你們高家的八步凌虛身法又是我們南蠻武林之首,只要你利用這三個月的時間將這些武功融會貫通,我相信打敗黑娃不是什么難事。”高若雪道:“只怕弟子資質愚鈍,有負兩位師父厚望!”西麗阿波撫了撫她的秀發道:“孩子,為了我們的家園不落外強之手,為了我們整個南蠻武林的安危,苦了你了!我們盡人事順天命!”高若雪吸了吸鼻子,忍住欲奪眶而出的淚水,哽咽道:“弟子一定全力而為!”同時心里卻道:“七月十五那天我一定要拼死纏住黑娃,必要時便跟他同歸于盡,決不能再讓他再傷害我身邊的人了!”誰又能想到一個十九歲的花季少女竟將國家和整個武林的安危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片刻之后,西麗阿波嘆了口氣,望著遠處的群山道:“緣來緣去天注定,你記住,活著的人要替死了的人活著,要承擔起死了的人沒能完成的責任!”高若雪聽得云里霧里,道:“師父此話怎講?”誰知西麗阿波卻將頭偏向一邊,不再說話。高若雪看向扎格多,不想扎格多卻嘆了口氣,也將頭偏向了別處。“緣來緣去天注定,活著的人?死了的人?什么人活著?什么人死了?他們在隱瞞我什么……”谷中突然傳出一陣哀樂,“是天罡派的那位姊姊下葬么?西麗前輩為什么不去參加她的葬禮?”聽著隱隱約約的哀樂之聲,心里“突”的一下,一股悲哀之意源源不斷的傳來,淚水已在不覺中順著臉龐滴滴墜落……
天罡派那位女弟子下葬后的第二天,整個野象谷都變了個樣,各門各派的江湖人士都往四面八方趕來,其中也不乏蒼山派和瀾滄幫的人,都是不愿尾隨自己師父禍害武林和家園的正義之士。這些人來到野象谷后便同天罡派的弟子一起不分晝夜的練武,人人都希望在最后時刻為自己的國家和武林獻上自己的一份力,看著一張張忘我苦練的面孔,高若雪甚是欣慰,她從他們身上看到了希望,擊敗黑娃和蒙古人的希望!“我也該努力了!”她自語道,言罷加入了苦練的人群當中。
時光飛逝,轉眼已過了一個多月,而離七月十五也只剩下一個半月的時間,高若雪的苦練雖有進展卻不大,不論她如何苦練卻怎么也想不出克制黑娃幻影神劍的武功或者招式來,哪怕是一招半式。而整個野象谷的人都知道只有她才能與黑娃對決,已經把她當成了精神領袖,對她畢恭畢敬,每每看到大家笑著向自己問好時,她都恨不得挖個洞鉆到地底去。她自己都不敢想象要是大家知道她并沒有創出能夠打敗黑娃的武功時,大家那么高昂的斗志還在不在,還有沒有人肯像現在這樣苦練。可是急又急不來,只有將當日在無憂谷看到的黑娃的招式仔細推敲琢磨,再將雪山劍法和凌霄劍法以及清風劍法融匯破解。
這日午飯時,見朗姆葉香面容憔悴,只是心不在焉地隨便吃了幾口便往谷中一個偏僻的地方走去,高若雪知道這段時間朗姆葉香都沒能走出逝去那位天罡派女弟子陰影,恐她出事,便悄悄尾隨在后。跟著朗姆葉香在一片灌木叢中穿梭了約莫盞茶功夫后來到一片空地上,只見空地上布滿了大大小小十多座青墳,知道這是天罡派的墓地,便躬身行了一禮后便藏身在一顆樹后,暗道:“我還是別打擾到葉香姊姊,就這樣看著她別出事就行。”此時,墳前已隱隱約約傳來了朗姆葉香的哭聲:“小弟,姐姐對不起你,是姐姐沒照顧好你…….”“小弟?”頓時,高若雪只覺全身的力如抽干了一般,癱在了地上,心里不停地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使勁全身力氣抑制住不停顫抖的心臟,忐忑不安的朝朗姆葉香身前的墓碑看去,碑曰:朗姆玉罕之幕!一時間,山岳訴哀鳴,晴空響霹靂!“為什么,為什么要讓對我好的人一個個離開我?”抬頭問蒼天,卻發現蒼天無語,只有自己同朗姆玉罕相處的點點滴滴一幕一幕的在眼前回放。她疾步沖上前去一把扯起跪在地上的朗姆葉香,緊緊抓著她的肩膀劇烈地搖晃著吼道:“這不是真的,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玉罕哥哥沒死!”說著便癱在了地上。朗姆葉香沒料到高若雪會突然出現在這里,師父告訴她只有高若雪才能對付黑娃,小弟的死一定要瞞住她,不能影響到她練武,這件事關系到整個南蠻武林的安危乃至整個大理國的安危。可現在,高若雪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朗姆玉罕一時間沒了主意,緊緊扶住高若雪哭泣著道:“若雪妹妹,小弟他……他已經走了!”低頭卻發現高若雪雙眼掛滿了血淚,坐地上喃喃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天上人間永相隨……”隨即抬眼看著天空吼道:“玉罕哥哥,若雪來陪你了……”言罷吐了一口血后倒在了地上。
“怎么樣了?”“怎么樣了?”從朗姆葉香背著掛血淚的高若雪回來時,整個野象谷便亂成了一片,高若雪可是他們的希望,現在她要是再出什么事,那七月十五所有人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國家和武林毀滅了。此時見西麗阿波和扎格多往高若雪房里出來便圍上去七嘴八舌地詢問情況。扎格多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沒有說話,西麗阿波低聲道:“她急怒攻心,導致經脈逆行,經過我和扎格掌門的調理已無大礙了,不過……”“不過什么?”巴瑪尼見師父欲言又止急忙追問道。西麗阿波嘆了口氣道:“不過她經常以淚洗面,導致眼部經脈受損,以后都不能再視物了。還有,哀莫大于心死,我為她診脈時發現她心灰意懶,了無生機,心中只有一股求死執念,所以說她的心已經死了!”“什么?眼睛不能視物?心死了?”一時間,眾人的心也跟著死了,人人都丟下了兵刃,只等黑娃和蒙古大軍殺到以身殉國了。西麗阿波看了眾人一眼,道:“各位,雖然若雪不能再和我們并肩而戰了,可你們想一想,是誰把她害成了這樣?我們又是為了什么而戰?是為了我們的國家,為了我們的親人,為了我們奮斗了幾代人的武林!你們就想這樣束手待斃么?”此言一出人群頓時靜了下來,有人說道:“西麗前輩說得對,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就算同歸于盡,我們也要跟他們拼了!我們只要多殺死黑娃身邊的人,高盟主帶領的朝廷士兵就會少死一個人,他們都不會武功,要是我們抵抗黑娃,那他們一定會死傷慘重!我們不能放棄!”又有人道:“說的對,我們不能放棄,我去接著練武!”轉眼間眾人又回到了練武場上。扎格多看了西麗阿波一眼,兩人相互點了點頭,西麗阿波道:“盡人事,順天命!”
高若雪靜靜躺在床上,心中回想著方才西麗阿波說過的話:“那日在威楚府你不辭而別后,我們馬不停蹄一路向西追尋你和玉罕的下落,在秀山郡郡內終于追上了救玉罕那戶農夫的馬車。可當時玉罕因為傷口感染,再加上以為黑娃所做的種種都是你干的,他已經心如死灰,奄奄一息!看到我們后只緊緊抓住我的手道:別傷害若雪,問她為何要這么做?便斷氣了,可惜我們還沒來得及跟他說其實那一切都不是你干的。之后我們把他的遺體運到了野象谷,為了能讓你專心練武我和扎格掌門便決定暫時不告訴你,等找到適當的機會再對你說,那日你進谷時是楊琳提前跑來通知我們,我們臨時將玉罕的牌位換了,唉!不想卻變成這樣……”“別傷害若雪,問她為何要這么做……”“嗤”高若雪一口血噴在了端著藥碗正準備給她喂藥的朗姆葉香臉上,朗姆葉香低頭一看,高若雪又暈死過去了一時間,屋內亂做一團!
第十三章 塵埃落定
光陰飛逝,時間輪轉,彈指一揮間已經到了七月初八,離黑娃登基的時間已只剩七日。日出東方之時,西麗阿波和扎格多集合了野象谷的所有武林人士準備開赴哀牢山,只留下楊琳和古心蘭照顧高若雪,不想眾人出得谷口后卻被高若雪三人擋住了去路。而高若雪則更是讓眾人吃了一驚,只見她全身麻衣素裹,手里捧著朗姆玉罕的靈牌,被楊琳和古心蘭兩人一左一右攙著。西麗阿波對古心蘭道:“不是讓你們兩人留下來好好照顧若雪嗎,怎么上這來了?”古心蘭臉現難色,低聲道:“教主一定要來,我們實在攔不住!”西麗阿波看了高若雪一眼,略吃了一驚,暗道:“自那日她知曉了玉罕的死訊后便心若死灰,從此一蹶不振地躺在床上,一個多月的時間不曾下過床,也不曾跟任何人說過一句話。而現在,她居然一臉的剛毅與決絕!莫非她想通了?”可轉念又一想:“她想通了又有什么用,她現在目不能視,我怎能再讓她跟我們一同去送死!”嘆了口氣對高若雪道:“若雪,你就別去了,我答應你一定會把黑娃的人頭帶回來祭奠玉罕!”不想高若雪卻緊緊抓著她的手道:“不,婆婆,別丟下我!我知道我現在只是一個廢人,但我決不會連累你們,求你們帶上我別把我一人丟在這里……”話未說完西麗阿波突然出手封住了她的穴道,轉對古心蘭和楊琳道:“帶她回去吧,照顧好她!”又伸手撫了撫高若雪的臉龐柔聲道:“你已經付出太多了,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吧!”言罷轉身對眾人道:“我們出發!”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哀牢山開去,盡管他們知道此去九死一生,可為了他們的國家,為了他們的武林,他們依然義無反顧的大踏步往前走去!
不得不說,黑娃為了他武林皇帝的寶座還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只三個月的時間,無憂谷便已改頭換面,谷中作為白衣仙教總壇的竹屋和那座象征白衣仙教的白衣仙子神像已被拆除,而在原地卻建起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眾人細看時,那宮殿紅墻金瓦,玉柱雕龍,四周古木蒼天,綠樹成蔭,金黃色的琉璃瓦在陽光的照射下發著耀眼的光芒!扎格多看著谷中的宮殿冷哼了一聲道:“黑娃這小子想做皇帝想瘋了,恐怕苴咩行宮也沒他這等氣派!”正說話時,一隊人馬迎出谷來,為首的正是蒼山派掌門洪太興。他向眾人抱拳行了一禮道:“扎格兄和西麗掌門大駕前來,武皇知道了一定很高興,登基大典將在正午時分舉行,還有一個時辰,扎格兄、西麗掌門、各位同門,請隨我進谷奉茶!”隨行的蒼山派弟子見到他急忙上前跪下行禮,雖然他現在助紂為虐,可他畢竟還是蒼山派掌門,這禮數還是不能少的。扎格多冷笑了一聲道:“洪掌門現在可是武皇身邊的紅人,怎能同我等莽夫兄弟相稱,這可折煞我等了!”洪太興漲紅了臉,干咳了兩聲道:“扎格兄說笑了,這邊請!”言罷,引著眾人進谷。
洪太興知道自己不受眾人待見,將大家引到一座偏廳后找了個蹩腳理由便匆匆離開了。眾人知道此次九死一生,自己深處險地也不敢多言,都在靜靜等候西麗阿波和扎格多的指令。而朗姆葉香見扎格多和師傅氣定神閑的坐在那只顧品茶,終于忍不住上前對兩人道:“兩位師尊,我們何時動手?”扎格多淡淡的道:“不急,不急,等他登基時放松戒備我們再動手!”
西麗阿波道:“葉香,稍安勿躁,喝茶!”言罷,端茶呡了一口。朗姆葉香暗伸了伸舌頭再也不敢說話,心里卻嘀咕:“此次沒有若雪妹妹的幫忙,我方敗局已定,為何師傅和扎格掌門還能如此如此氣定神閑?”
且說西麗阿波等人各自懷著心事喝了一個多時辰的茶后,突然谷中鐘鼓齊鳴,琳瑯震響,絲竹管樂之聲接踵而起。洪太興滿臉堆笑的跑進來道:“各位同門,登基大典即將開始,請隨我至大殿迎接武皇!”言罷便引著眾人來到正殿,卻見殿前坐了兩撥人,分別是黑白無常,苗寨惡神怒巴坎等人以及一些江湖上的旁門左道之士另外還有十多名蒙古人,見到西麗阿波等人進來后,起身向著他們拱了拱手。整座大殿全部依著皇家的雕龍畫鳳,旗幡滿布,正中放著一個金雕龍椅,兩邊各站著一名侍女。待得西麗阿波等人入座后,一名身穿蒙古服飾的男子走上殿前高聲道:“吉時已到,登基大典現在開始,有請武皇!”話音剛落,兩名侍女扶著一人坐入龍椅中,眾人暗道:“以前黑娃行事時一直扮作高若雪的模樣,從來沒人見過他的真實面貌,今天終于能一窺他的廬山真面目了!”爭相往龍椅中看時,卻大吃一驚,那龍椅中坐的竟然是雙目失明,留在野象谷的高若雪!只見她頭戴鳳冠,身披鳳袍,往那龍椅之中一坐,儼然一付武則天的架勢!朗姆葉香低聲道:“都這個時候了,黑娃怎么還要扮做若雪的模樣,他到底想干什么?”西麗阿波定睛看了看龍椅中坐著的人,搖了搖頭道:“不對,你們看她兩眼空洞無神,根本就不是黑娃,而是雙目失明的若雪!”巴瑪尼道:“我們怎么辦?”扎格多道:“若雪可能受制于人,我們先別輕舉妄動,看看再說。”這時,只聽那蒙古人繼續高聲道:“有請忽必烈大汗詔書!”話音一落,兩名蒙古侍衛擁著一名蒙古人捧著一只金漆盒子上前打開取出一張帛書念道:“朕聞西南大理國界自古尚武,且風格迥異,獨樹一幟,猶能與中原武林一較高下!今有高氏若雪者,雖為女流,然神功著體,武德蓋天,實為南蠻武林領袖!今應南蠻武林各派請求,敕封高若雪為南蠻武林慈惠武皇,賜虎符金牌,代朕處理南蠻武林事務,凡大小諸事,各派因悉尊其令而行!敢有違者,朕鐵騎一到,定當移山誅派,雞犬不留,欽此!”念畢又道:“禮成!各派參拜武皇!”言罷,跪下拜道:“恭喜武皇!武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黑白無常和怒巴坎和等人也跟著跪下三呼萬歲,只剩下西麗阿波等人突兀的在殿前站著,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西麗阿波看了扎格多一眼,扎格多點了點頭,西麗阿波喝道:“動手!”率先向龍椅中的高若雪躍去,而扎格多等人則亮出兵刃便圍住怒巴坎和黑白無常等人廝殺起來。
西麗阿波躍到龍椅前將兩名侍女點翻,拉住高若雪道:“若雪,走!”不想高若雪卻仍坐在椅中,絲毫不動。西麗阿波又喚了兩聲,見高若雪還是沒動靜,心念一動,伸手在她身上推拿了數下,高若雪才站起身來道:“婆婆!”西麗阿波道:“是我,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會在這?”高若雪道:“那日你封了我的穴道,你們剛離開,黑白兩位婆婆和義父就來了,楊姊姊和心蘭姊姊不是他們對手,我被帶到這里后一直被封著穴道躺在一間房間里,直到今早他們讓兩名婢女為我沐浴更衣,然后把我帶到了這里!”西麗阿波無奈地道:“這黑娃到底想干什么?”轉眼看了看殿前正在打斗的兩撥人,嘆了口氣道:“現在只有你能阻止他們了!”高若雪點了點頭,高聲喝道:“住手!”殿前瞬間安靜了下來,高若雪走到黑白無常和怒巴坎身前道:“兩位婆婆,義父,停手吧,我不想與你們為敵!告訴我黑娃在哪?”黑白無常和仙教教眾紛紛丟下兵刃拜伏在地,諾蘇呢扎哭著道:“他一心為教主,教主又何苦要與他為敵?”高若雪輕聲笑了笑:“是我自己要與他為敵嗎?”“這么說你們是不會告訴我他在哪了?”“還請教主不要為難!”高若雪又轉身對著怒巴坎,怒巴坎只嘆了口氣,沒有言語。“你們走吧!”高若雪淡淡的道。看著黑白無常等人離開,朗姆葉香道:“他們是唯一知道黑娃行蹤的人,他們走了我們怎么找黑娃?”“我知道她在哪!”高若雪嘆了口氣。
高若雪用劍在身前探著路一步一步的艱難前行著,盡管前面是漫無邊際的黑暗,盡管走的辛苦,可她還是來了。她知道黑娃就在這里,就在這個開滿馬纓花的山谷里,雖然現在馬纓花已經枯萎,可并不影響什么,因為一切都將在這里結束!一切因她而起,當然也得由她來結束,她眼睛雖然瞎了,可心并不瞎,解鈴還需系鈴人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所以她沒讓任何人同她一起前來,從黑娃逝去的那一刻起,她高若雪也跟著去了,她掙扎著活到今天只有一個目的,就是來結束這一切!算著快到山谷時,一陣琴聲已然傳入耳中,音調哀怨悲涼,期盼之中夾著一股不忍離別之意,是漢末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漢末戰亂中,蔡文姬流落到南匈奴達二十年之久,她身為左賢王之妻,十分思念故鄉。然當曹操派人前來接她時,她卻又舍不得自己的兩個孩子,還鄉之情的喜悅之中又夾雜著骨肉的離別之意,心情十分矛盾,因而創作了此曲。而黑娃此時奏響此曲,可見他心中也是異常矛盾,如何取舍?終究舉棋不定!高若雪嘆了口氣,繼續前行。
“你來了?”只走得幾步,琴音啞然而止,黑娃的聲音傳來。“來了!”高若雪淡淡的道。之后是一瞬寧靜,靜到讓人喘不過氣來!“你穿上這身衣服太漂亮了!”高若雪聞言臉色突然變得凌厲起來,伸手扯掉了頭上的鳳冠和鳳袍一把甩在地上,漏出了原本的麻衣孝服。之后往懷里拿出了朗姆玉罕的靈牌,輕輕的撫了撫道:“玉罕哥哥,若雪這就為你報仇!”又爬在地上摸索了半天,將靈牌放到了一塊大石上,之后起身拔劍指著黑娃。黑娃看著高若雪的舉動一臉狐疑,半響才反應過來。急忙沖上前去抱住高若雪道:“你的眼睛……你的眼睛……”“瞎了!”高若雪使勁掙脫了他,淡淡道。“瞎了?”“瞎了?”黑娃往后退了幾步,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然而笑聲卻不能掩蓋住他的淚水,“情之為物,生死相許!可沒想到結局竟然會是這樣!來吧!”言罷,拔出了佩劍。“在動手之前,我還有幾個問題還需要你解答!”高若雪道,“四年前在萬松山教我武藝、又在麻衣門以及虎跳峽救我的是不是你?你又如何使得義父、黑白兩位婆婆和洪太興他們聽你差遣?憑你的本事又何必借助蒙古人的力量?”黑娃道:“先說最后一個問題,這是大勢所趨, 別說我們大理國,就是中原,要不了多長時間也會成為蒙古人的天下。第二個問題,不論是怒老英雄還是黑白無常,他們都有一顆誓死為你效忠的心,而其他門派則是怒老英雄使用蠱毒逼他們就范。至于前兩個問題,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高若雪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又是一瞬的寧靜,黑娃沉默了一會兒道:“來吧,把一切做個了結!”言罷,拔劍出鞘,一劍便向高若雪刺去。
高若雪雖然目不能視,但還是感覺到了黑娃凌厲的劍氣已經將自己上半身八個死穴全部罩住,急忙默運起中黃神功,展開輕身功夫向后急退,同時一招幻影劍舞攻向黑娃。“刷”高若雪的劍自黑娃前胸貫穿后胸,“為什么?”為什么?其實,她心中早已知道了答案,只是她不愿意去面對而已。他在最后時刻撤回了劍,他做這么多都只是為了她,為了她不再受到傷害,雖然他還是傷害到了她。千言萬語化只作無聲的哭泣,她緊緊抱著他,他的血將她潔白衣服染得通紅。他顫抖著為她拭去了滾燙的淚水,“別哭,不……不值得!我……我把你害得這么慘,你應該恨……恨我才……才……”話未說完,他的手掌已順著臉龐緩緩滑下。“天啊,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時候?”她仰天怒吼,兩行血淚又掛到了臉上,她爬在地上摸了半天,摸到朗姆玉罕的靈牌后小心翼翼的放入懷中,之后抱起黑娃的尸體一步一踉蹌的往谷外走去,剛走得幾步便噴出一口血,摔在了黑娃身上……
次日,江湖傳言:武皇高若雪同千面人黑娃在無憂谷中同歸于盡!
二月初八,是佛主釋迦摩尼出家的誕辰。這一天,弄棟府的西山瑞氣氤氳,霞光環繞,山麓的臥佛庵中鐘鼓齊鳴,佛音飄飄!“你能放下塵世中的一切么?”曉清師太問跪在佛前的女子。“一切皆是癡念,放下也是緣!”女子答道。隨著縷縷青絲落地,曉清師太道:“禮成,賜名菩提女!”
(全文連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