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中的送奶工

林文聰

風雨中的送奶工

林文聰

送奶工（陳力彥 繪）

聽說每天喝瓶酸奶對健身和促進發育大有裨益，女兒幾個月前就給小孩訂了份酸奶。從此，每天晚上七八點時分便有一位小伙子按響我家的門鈴送來牛奶，而臨走時總要說聲“謝謝”。我聽了很感動。人家送奶上門，要致謝的應該是我們，可他卻是如此多禮，給人一種“本末倒置”的感覺。細思之，此中分明傳遞著這樣一個令人心酸的信息：“感謝你們這些訂奶戶，才使我有了送奶工這份差事。”

然而，這雖是份差事，但絕不是美差。客戶“星羅棋布”，再遠的路也要去走，再高的樓也要去登，再壞的天氣也要出門。這幾天晚上就連續下雨，每次開門，總看到小伙子渾身濕淋淋的。想到每送一瓶奶，他都要穿行在長長的雨幕中，心中老大不忍。有一次我對他說：“小兄弟，下大雨就不要送了吧，少吃一瓶奶沒啥，別難為你了。”

“那怎么行？我們的承諾是風雨無阻！”小伙子一臉認真地說。我贊賞地點點頭，又說：“聽你講話還是蠻有文化的，上過中學了吧？”他點點頭，說：“去年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就出來打工了。”我問：“高中生不去找個知識含量高點的工作？這送奶工夠辛苦的呀。”說著我瞟了一眼他那單薄的身體。他無奈地笑笑道：“高中生在廈門一抓一大把，這送奶工還是一位朋友介紹的呢。”我無語。

又是一個風雨之夜。九點多了，牛奶還沒送來。聽著窗外“呼呼”的風聲和“嘩嘩”的雨聲，我們全家都在盼望 可不是盼他來，而是盼他不要來。看這天氣，讓人家好好休息一個晚上吧。

當晚果然沒有來。

第二天晚上門鈴響了，一開門就發現他腳有點拐的樣子。沒等我們發問，他就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們熱情地把他讓進屋里，安慰道：“不要緊，不要緊！昨天那么大的雨，客戶們都是通情達理的。”

“噢，不不，是，是這樣 ”小伙子開始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昨晚我踩自行車在街上走，雨大路滑，摔倒了。有二十多瓶奶摔破了。”說著，他拿出兩瓶酸奶說：“一瓶是補昨天的，對不起啊！這事就不要張揚了好嗎？”

原來今天他自己花錢買了二十幾瓶酸奶賠給客戶。他手腳受了傷，還不敢讓老板知道，怕老板嫌他笨、不會辦事，更怕老板知道他昨晚擅自停送部分客戶酸奶。那可是嚴重違規的事件，足夠炒魷魚了呀！

從小伙子的敘述中，看得出他對自己手腳受的傷毫不在意，卻在為酸奶的事頻頻道歉，窘態可掬。我沒想到普普通通的一杯酸奶，竟演繹出這么酸澀的人生故事。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孩，遠離家鄉親人，獨身來到這座舉目無親的城市，謀生有多么的不易！他要是我的孩子，我會忍心讓他在那風雨之夜挨家挨戶去送奶嗎？他摔破了奶瓶、摔傷了手腳的那一陣兒，該是多么的無助！他明白，這一切全要他自己買單：傷要自己輕輕地撫，淚要自己偷偷地擦；還不敢告訴老板，怕丟掉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更不敢告訴遠方的爹娘，怕徒惹父母傷心。設想昨晚臨睡時，他若在燈前給家里寫信或打電話，他一定會說：爸爸媽媽，我在這邊一切都好，平安無事，請你們二老多加保重，不要掛念孩子！

小外孫正在有滋有味地吮吸酸奶。“好喝嗎？”我明知故問。“很好喝呀！”孫子說著，硬把多出一瓶的酸奶塞進我手里，奶聲奶氣地說：“阿公喝，阿公喝，喝了有補。”“謝謝小孫子。”我接過酸奶，慢慢地吮吸著，如同在品嘗生活中的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