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 爺（七首）

李 鋮

喊 爺（七首）

李 鋮

子宮之門

自打開子宮之門

便開始哭了

那時，許多人在笑

為我慶典

教我語言，扶我走路

受到攻擊后，學會反擊

后來，發現身上藏有糞便

比如：眼屎、鼻屎、耳屎

為了不影響市容

我使用各種器具

撓它、剔除它

一次一次，想把自已干凈

卻總是不干凈

這么多年，我使勁捶打身體

問十萬個為什么

“為什么”卻總是回答

你應該找把鑰匙

自己打開子宮之門

返回子宮

鳥鳴

一滴，二滴，三滴

每一滴都像塊橡皮

擦洗天空，天空很白

擦洗山谷，山谷很靜

擦洗我時，佛站身后

說，這些都是回音

失眠癥

凌晨三點

夜晚進入深水區

蟲鳴差不多都安穩了

涼風次第開放

失眠的燈盞越來越明亮

火車與鐵軌的摩擦聲越來越清晰

像某個站臺的不安

再過一個時辰

早起的人，該早起了

我什么也不想

只想，在東方現出魚肚白之前

抵達——

某個溫暖的詞

像催眠曲

中秋月

仿佛，少年滾的鐵環

實心的，有光

有，比光照得更遠的光

今晚，我拿根比光年還長的鐵絲滾它

它到哪兒，我就到哪兒

最好，滾到一個叫鲇魚灘的上空，就不動了

正好，父母、大伯、大嬸們住在哪兒

不會摸黑跑出來

種那些長豆兒，扁豆兒

喊魂

一位媽媽喊一個孩子的名字

回來嗎

另一位媽媽回答

回來了

那個很黑很黑的夜晚

這樣的喊重復好多次

那個靜悄悄的夜晚，我失眠了

覺得兩位媽媽不是喊她們的孩子

而是在喊我

娘曾說過

我就是這么一呼一應

喊大的

父親的笛子

他可以吹出

《東方紅》《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但有些跑調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

那時 他有足夠的真氣

一籃盆谷子

輕輕一吹

那些秕谷會飄起來

后來 吹什么都要歇口氣

吹什么不像什么

我還是聽得出來

他是想

最大限度地吹出自已

喊爺

一直這么喊

一直用赤壁（蒲圻）最土的方言喊

喊爸爸也行

太文了，怕他不習慣，會罵我

喊父親也不錯，但不是車埠河那邊的喊法

所以，只能用文字喊，一首歌喊

如果從兩歲算起

整整喊了四十六年，他都答應了

自去年某月某日某時喊

他再也沒答應過

清明節又到了

我得回鄉下，找出童音

把山山水水，溝溝坎坎喊出來

替他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