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潔
邵雍的“以物觀物”理學思想及其在詩歌中的應用
周 潔
邵雍,北宋中期詩人、理學家,以往對其研究往往集中于他的理學思想上,而近年來對他的詩歌創作的分析研究也漸漸開始增多,其中多為對其理學思想和他詩歌創作理論、詩歌藝術風格等方面的深刻關系的研究,但目前對邵雍理學思想影響其詩歌創作的個案分析還不多。“以物觀物”是他重要的理學思想,本文擬從“以物觀物”理學思想出發分析其對詩歌創作理論的影響,以及在詩歌創作過程中具體的應用和“以物觀物”影響下的詩歌形式特色。
邵雍 詩歌 以物觀物
邵雍(1011年—1077年),字堯夫,生于范陽,幼年隨父邵古遷往衡漳,天圣四年(1026年),邵雍16歲,隨其父到共城蘇門山,卜居于此地。作為北宋中葉著名的思想家,與同時代的周敦頤、張載、程顥、程頤齊名,被后人并稱為“北宋五子”。他的主要著作有《皇極經世》十二卷,詩集《伊川擊壤集》二十卷,其中收錄詩作1583首,并在詩集自序中提出了自己的詩歌創作主張。南宋辛棄疾非常欣賞其詩歌,曾寫詩贊嘆道:“飲酒已輸陶靖節,作詩猶愛邵堯夫”。嚴羽《滄浪詩話》指出邵雍所做的詩是“邵康節體”。邵雍哲學思想的核心為先天象數理論,他以先天象數理論作為出發點,對宇宙的起源、發展及人類歷史的變遷規律進行了解釋,其哲學思想長期受到世人關注,特別是其辯證思維更是得到了當代哲學的充分肯定,在哲學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以物觀物”思想是其理學思想的核心之一,以物觀物作為認識論,是邵雍推究萬物之理的基本方法,筆者認為“以物觀物”思想對其詩歌創作理論有重大影響,具體分析如下。
所謂“以物觀物”,是指從“物”之本性出發來考察事物。前一個物為抽象之物,是物的本性,是無處不在且永恒絕對、同時又超越一切感性的存在,即宇宙本體、自然生成的規律;后一個物為具體物,即關照的對象,其并不局限于客觀、實在物體,而是指的一切具體事物。若能順物之性,小中見大,由微知著,由形而下的事物來領悟形而上的境界,便能擺脫主觀干擾,從而“物物而不物于物”。這種以物觀物思想,我們可以想到先于邵雍《自序》的數十年前年前,范仲淹在河南鄧州寫的《岳陽樓記》其中的名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以說兩者思想的確有著相之處。“夫所以謂之觀物者,非以目觀之也,非觀之以目而觀之以心也,非觀之以心而觀之以理也。天下之物莫不有理焉,莫不有性焉,莫不有命焉。所以謂之理者,窮之而后可知也;所以謂之性者,盡之而后可知也;所以謂之命者,至之而后可知也。此三知者,天下之真知也,雖圣人無以過之也。”此“觀之以理”,便是觀之以天下之物皆有之理,即“觀之以物”。邵雍提出以物觀物的認識原則,主張對客觀事物的認識不能含有主觀成見。他說:”以物觀物,性也;以我觀物,情也。性,公而明;情,偏而暗。”唐明邦認為“在邵雍看來,以物觀物和以物觀物是截然相反的兩條認識路線,兩種認識原則。以物觀物就會“公而明”,不雜私意,明白暢通;反之,“以我觀物”,就會“偏而暗”,受主觀情意左右,不會公平正直,自然昏庸糊涂。
前面已說,“觀物”是邵雍哲學中一個重要的思想,而他標題為《觀物吟》的詩歌也達到了十八首之多。邵雍所指的“物”是一個相當寬泛的概念,內容包括天文地理人事等各個方面,十八首《觀物吟》即詠到了人物時事、榮瘁賢愚、人、鬼、知人論事、耳聞目見、一氣兩儀等諸方面。比如《觀物吟》:“畫工狀物,經月經年。軒鑒照物,立寫于前。鑒之為明,猶或未精。工出人手,平與不平。天下之平,莫若于水。止能照表,不能照里。表里洞照,其唯圣人。察言觀行,閣或不真。盡物之性,去己之情。有德之人,而必有言。能言之人,未必能行。”這是在表達“以物觀物”的認識論:觀物之法要“盡物之性,去己之情”,就好像畫工狀物,要像鏡子照物一樣客觀,即存性去情。可以說整首詩歌都不露聲色的熔鑄了邵雍的以物觀物思想。
在邵雍的詩作中,所有以《觀物吟》為題的都具備十足的辯證思維,并且將觀物思想融合其間。再如:“地以靜而方,天以動而圓.既正方圓體,還明動靜權。靜久必成潤,動極遂成然。潤則水體具,然則火用全.水體以器受,火用以薪傳.體在天地后,用起天地先。時有代謝,物有榮枯。人有衰盛,事有度興.物不兩盛,亨難獨行。榮瘁迭起,賢愚并行。柳性至柔軟,一年長丈余。雖然易得榮,奈何易得枯。百谷仰青雨,極枯變極榮.安得此甘澤,種且振群生。利輕則義重,利重則義輕。利不能勝義,自然多至誠。義不能勝利,自然多忿爭。”其詩中概念皆為兩兩對立:天與地、靜與動、方與圓、水與火、榮與枯、盛與衰、興與廢、賢與愚、利與義,這些事物及其屬性相反相成,同時也在運動中不斷向對立面轉化。由此可見,邵雍的思想基于易學的“陰陽之道”,并用“觀復反衍”的辯證思維方式來進行“觀物”的,對事物中所具備的矛盾性具備非常深刻的認識。
邵雍用“無我”的思維方式來認識客觀事物,并將其廣泛運用到詩歌創作中,其寫作風格崇尚客觀、追求真知,如其筆下的飛鳥意象,“晴云高鳥各自得,白日游絲相與長。”(《年老逢春》)“雨后鳥聲移樹嗽,風前花氣觸人香。”(《春日園中吟》)“江天無少異,幽鳥下晴沙”(《游龍門》),邵雍以旁觀者身份進行素描,雖則看似飛鳥有自得之樂,但卻僅是描寫這種快樂而已,沒有寄托自己的情緒在物象里,因而是無我的“以物觀物”。這一風格得到了蘇軾等宋代詩人的賞識與跟隨,而到了明清,這一創作風格更是得到了延續,清末王國維更是以無我之境的境界論來對邵雍的以物觀物的詩歌風格進行了總結歸納。
最明顯的體現他以物觀物思想與詩歌完美融合的是他的寫景閑適詩,如《秋日飲后晚歸》:“水竹園林秋更好,忍把芳禪容易倒。重陽已過菊方開,情多不學年光老。陰去不動楊柳低,風遞輕寒生暮草。無涯逸興不可收,馬蹄慢踏天街草。”此詩毫無道學家的頭巾氣酸筍氣,在《擊壤集》中是寫得比較有詩人之味的詩,重陽佳節,秋意正濃、作者借著微嚏的酒意,徜徉于楊柳依依、秋風瑟瑟之中,我們能體味到一種時光容易拋,年華容易老的情感。這種情感的表達非常含蓄,非常清淡。一般的寫景詩,比較容易適合抒情,王國維所說的“一切景語,皆情語也。”邵雍的這類詩,卻往往整首詩寫景,或者抒發一種淡到極致的閑情,“金剛怒目”式的詩歌,在《擊壤集》中是找不到的。這是他努力的“以物觀物”的成果。當然,平淡也是詩味的一種,但“文似看山喜不平”,整個《擊壤集》一千五百余首詩都是這種不淫不傷的平淡,卻不能不說是一種乏味。
(一)不限聲律
格律詩,即隋唐時代成熟的“今體詩”或“近體詩”,它是相對于沒有嚴謹格律要求的古體詩(如樂府、歌、行、古風、雜言詩等)而講的.代表著我國古代詩歌的發展的最完美形式,格律詩是詩歌發展的最高境界,可物極必反,嚴格的格律要求束縛了李白等浪漫主義詩人的詩歌創作,甚至對杜甫這樣精于律詩的圣手,也很難說沒有帶來阻礙。
邵雍在詩歌形式上強調對聲律的不加限制,目的是打破自“永明體”后格律形式,在詩歌創新上大膽嘗試。打破詩律的束縛,邵雍的詩歌創作給我們不同于傳統律詩的感受:通俗易懂,自由活潑。錢鐘書先生說《擊壤集》在宋詩中“自成路數”。邵雍在其詩《答傅欽之》中,他的不限聲律的主張表現得尤為突出。“欽之謂我曰:詩似多吟,不如少吟.詩欲少吟,不如不吟。我謂欽之曰:亦不多吟,亦不少吟,亦不不吟,亦不必吟,芝蘭在室,不能無夾,金石振地,不能無聲,惡則哀之,哀而不傷,善則樂之,樂而不淫。“這是詩人與友人關于作詩的一段對話,如果把它放在詩集以外,我們多不會把其作為詩。它與傳統意義上的詩歌相去甚遠。詩中用詞有太多的重復,如“不如”、“亦不”、“不能”等,句子也參差不齊,盡管意思十分明了,但讓人感覺缺乏詩味,即詩歌應有的美感。
(二)不限字數
邵雍詩歌對字數往往不設限制,從三言詩到七言詩不等,其句數靈活多變,越到晚年長詩越多,其形式主要有以下三種,第一種是一首詩歌中每句字數不一,如《知人吟》:“君子知人出于知,小人知人出于私。出于知則:同乎理者謂之是,異乎理者謂之非。出于私則:同乎己者謂之是,異乎己者謂之非。”
第二種情況則是每句字數相同,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均有:三言詩有《議論吟》《堯夫吟》《陰陽吟》等。四言詩有《偶書》《土木偶人》《淳于晃酒諫》等,如《偶書》:“天生萬物,各遂其一。唯人最靈,萬物能并。芝蘭芬芳,麒麟鳳凰。此類之人,鮮有不藏。狼毒野葛,裊塢蛇蝎。此類之人,鮮有不桑。減唯思安,桑唯思殘。日夜無息,相代于前。天無私覆,地無私載。俱能含養,始知廣大。”六言詩有《爽口吟》《一等吟》《樂物吟》等,如《爽口吟》:“爽口之物少茄,爽心之行少慮。炎意之言少語,爽身之事少做。
第三則是詩歌句數無定數,從四句到三百六十句不等,字數則從十二字到一千八百字不等。句數可能唯一遵守的規則是偶數句,依詩作需要長短不一。最短的詩是三言四句,最長詩為五言三百六十句(《觀棋大吟》)。而越到晚期,長詩越多,經常會出現20句以上的長詩。
綜上所述,本文通過介紹邵雍“以物觀物”理學思想的獨特性,以及從“以物觀物”的理學思想出發分析發現這種理學思想深深地影響了邵雍的詩歌創作。他主張要排除一切主觀自我私情來觀照萬物的創作方法,他的很多詩歌都將這種思想熔鑄其間,以及在“以物觀物”影響下的詩歌出現的不限聲律和不限字數的自由揮灑不拘一格的形式特色。
[1]唐明邦.邵雍評傳[M].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
[2]邵雍[宋].郭彧編.《伊川擊壤集》卷四[M].北京:中華書局,2013.
[3]錢鐘書.談藝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1.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
周潔,女,漢族,四川成都人,碩士研究生,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文藝學專業,研究方向:中國文化與文論。